南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很简单。
不是。
陈峰俞怎么可能是她男朋友,他们分明才认识了没几天。
很简单的一句话,两个字就说清楚了。
但她不想这么回答,也无暇探究自己内心,到底是不屑还是不甘。
最后她回答:“跟你有关系吗。”
凤佳和周越才发现,原来这气氛是还能一冷再冷的。
这些年南知不在,顾屿深身边也就没有敢惹他的,如今这祖宗乍然回来,惹火的本事不降反升,周越都担心顾屿深这火会不会憋不住。
他正犹豫要不要去控控火,顾屿深反倒是笑了。
刚才还笼罩在冰冷的疏离感中,这下被尽数破开。
笑声轻飘飘的,语调也是轻柔的,周越想,这南知还真是个奇女子,顾屿深搁她这儿就真熄了火。
不过火虽没发,但说的依旧不怎么入耳。
“这么多年没见。”顾屿深漫不经心道:“惹我生气的本事倒见长。”
乍听是亲昵,再揣摩却像是威胁。
凤佳虽跟顾屿深联系很少,但好歹也是同个圈子长大,这会儿也听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是这么多年没见,别这么跟滋滋说话。”
周越也跟着圆场:“行了行了,来,喝酒,也算是为南知接风洗尘了。”
南知没再管身侧的男人,以茶代酒,拿起茶杯跟周越碰了下。
气氛凝滞。
好在陈峰俞很快就到了,给她发短信。
终于能够脱身,南知很快起身告辞。
凤佳摆手说了拜拜,周越问:“这么快就回去了啊?”
南知点头:“嗯,我朋友到了。”
道完别,她转身离开,没有多看顾屿深一眼,而他也没有看向她。
走出居酒屋才觉得寒风刺骨,南知拢紧风衣,抬眼便看到路灯下站着的陈峰俞,她小跑过去:“陈教授。”
她里面是黑色修身针织长裙,外面一件千鸟格大衣,修长的小腿暴露在寒风中。
都说练舞的女生腿型因为有肌肉不会太好看,但其实顶级芭蕾舞者对每一处形体的美感都有很高的要求。
从脚踝到大腿根,没有一处赘肉,跟腱高而流畅,小腿更显修长。
陈峰俞笑着打招呼,又说:“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冷么?”
“还好,习惯了,北京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南知看了眼他身后,“陈教授,你没开车过来?”
“嗯,跟我朋友就在附近保龄球馆,腿儿着来的。”
“我车在那。”南知领他往路边走去,“你的文件放在哪了,我好像没注意到。”
“应该是在后座。”
“哦,那有可能,我没留意后座。”南知拉开后座,果然发现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她递过去,“给。”
陈峰俞道谢,目光却低垂定住:“你穿高跟鞋开车?”
“嗯,今天出来得急,忘换鞋了。”
“这可不太安全啊。”
南知笑了笑,顺着说:“陈教授教训得是,明儿我就放双平底鞋在车里。”
“那今天怎么办?”
“嗯?今天就算了吧,我开慢点就行,没问题的。”
“这样吧,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今天我没开车,这地方也不太好打车,我送你回去,到那边再打车好了。”
南知愣了下,对于认识并不久的男人突然的好意与殷勤她其实很熟悉,抬头看了陈峰俞一眼,他倒是很坦然的注视,没移开视线。
“不用麻烦了,陈教授。”
“不麻烦,其实是我蹭你的车。”
话到这份儿上,南知不好推脱,再者最近她练舞时间长,长时间开车也腰疼,便同意了:“那先谢谢您了。”
“跟我这么客套啊。”陈峰俞温和道,“你这样我也得谢谢你允许我蹭车了。”
南知笑了下,坐上副驾驶,原本想让陈峰俞开车回自己公寓,然后她再开车回去就好,但陈峰俞坚持直接送她回家后自己打车,她便也没再坚持。
她将椅座往后靠了靠,酸痛的腰终于挨上支撑物,缓解不少。
路上两人闲聊。
对她的好奇无非也就那些问题。
为什么在国外发展这么好会这么年轻就选择回国。
为什么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真要说贪恋故土,但其实北京算不上她的故土,她高中才转学到北京,真正待的时间其实连三年都没有。
坐上归国的航班,南知望着脚下浮动白云,从心底挖出了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因为她在这个城市短暂的那三年里见到了最美妙的风景,度过了最深刻的青春。
在国外的日子过得不算差,可踽踽独行的漫漫长路总让人看不到尽头,可似乎回到这里,就又能回到所谓“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对了,你们舞团演出是什么时候?”陈峰俞问。
“下周末。”
“周末啊,挺好,我没课。”陈峰俞说,“我之前做过芭蕾舞剧《舞姬》的社会学相关的课题,听你们团长说这个主舞是你,介意我去看看吗?”
“当然不介意,你可以问问团长还有没有票,她那儿应该有内部票的。”南知答应得很快。
陈峰俞原以为她会对认识不久且对她有意的男人去看她的表演有或羞涩或抵触的情绪。
但南知没有。
在她眼里,芭蕾舞是值得欣赏的艺术,她也有让人欣赏的本事。
而且,从她波澜不惊的语调中,陈峰俞也能很明确的感受到,她对他没有他对她的那方面意思。
“好,谢谢。”陈峰俞又问:“南知,你有男朋友了吗?”
南知被这直球弄得愣了下,才答:“没。”
“好。”他笑。
她没看陈峰俞现在表情如何,看着车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好一会儿后才跟着直球的补充了句:“不过我很难追的。”
陈峰俞似是听到了很有趣的反应,笑着问:“有刻骨铭心的人?”
南知左眼皮很快地跳了一下,开口却依旧波澜不惊:“没有。”
“那……是想劝我知难而退?”
南知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实话实说而已。”
车开到南知住的小区停车库,陈峰俞原本想送她到公寓楼下,南知拒绝了,他也没强迫,道别后就去外面打车。
南知上楼,打开房门。
入眼便是七零八落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快递箱。
回来后一直在落实舞团的工作,都还没整理好归国的行李。
南知站在这堆“垃圾”面前,看了眼时间,快零点了,她叹了口气,在地板上坐下来,认命地开始收拾行李。
其中一箱都是芭蕾舞服,浪漫派的、古典式的,都需要保存得当,所以她那时候找房子时特意要一间有单独衣帽间的。
她将一件件芭蕾舞服整齐挂进衣帽间里,又收拾好其他衣物,再打开下一个快递箱。
这回是个装零散物件儿的箱子。
她一样样整理,忽然看到压在一个石膏像摆件下的病历本。
口腔医院的病历本。
当时国内顺带装走的,这么多年也没丢,这次不知怎么又被一股脑带回来了。
南知坐在地上,将长发束起盘发。
深夜寂静,她心里也静,静悄悄的,又想起刚才在酒吧外看到顾屿深的那一眼。
挺神奇的。
还真有点电影画面的感觉。
周围一切都虚化,光圈笼罩出一个顾屿深。
一个曾经最熟悉现在最陌生的顾屿深。
原来这就是旧情人的威力,南知心想。
她翻开病历本,上面字迹淡去,已经看不太清,但那时候看牙医的痛苦回忆却仍旧历历在目。
她以前爱吃糖,嘴里总得有点味儿才觉得舒服,软糖硬糖话梅糖,她都爱吃。
第一次去口腔医院就是顾屿深带她去的,就在高中附近。
那时候他们还没在一起,高一那年的圣诞节。
南知跟学校里最出名的几个富家子弟交情好,和凤佳天天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就连大家都忌惮的顾屿深也对她不一般,这样的女生当然不会被大家忽略。
更何况容貌姣好,不摆架子,跟其他同学相处都很融洽,很受大家欢迎,男生中“暗许芳心”的不少。
圣诞节这天,南知抽屉里被塞了好些男孩子送的巧克力。
她搞不清都是谁送的,既然没法还回去,她真就来者不拒了。
于是那段时间连着吃了好些巧克力。
就连凤佳都劝她别吃了,南知嘴上答应,又悄没声儿的摸出一块塞进嘴里。
凤佳只好去找顾屿深。
顾屿深挑眉:“她吃什么关我什么事?”
凤佳:“她那个吃法,要不就长胖十斤要不就蛀牙一片,就你管得住她,当然你负责。”
顾屿深无情无义:“随她去。”
凤佳那个乌鸦嘴灵光,南知蛀牙了。
她小时候就因为爱吃糖牙不好,这次是头一回疼了,一抽一抽的,连着神经疼。
她痛得哼哼唧唧,小脸都皱成一团,当天放学就被顾屿深拎去了口腔医院。
她还有闲情怪顾屿深,捂着半边脸抱怨:“都怪你,也不让我少吃点,现在害我都牙疼了吧。”
“你这歪理厉害。”
顾屿深气笑了,吊着半边眉毛,用力捏她脸蛋:“来,再给你次机会,再复述一遍你刚才的话。”
南知非但听不出话里的警告含义,还被他那一揪捏得牙齿更疼,重重拍他手背,边拍边骂:“疼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
直接把他手都打得通红一片。
顾屿深抽了手:“白眼狼。”
后来看完医院,第二天顾屿深就直接把她书洞里的巧克力都拿出来,把垃圾桶踢到一边,人坐在她桌面上,言简意赅:“扔了。”
南知好了伤疤忘了疼,舍不得,磨磨蹭蹭道:“……浪费。”
“扔了。”
“……”
正好有课代表来收作业,顾屿深也极其霸道的直接把人推到一边,交代:“你等会儿。”
然后又看向南知,手指在课桌上点了点,淡声:“别让我说第三遍。”
这回南知嗅到了危险气息,回忆昨天躺在诊疗椅上的痛苦,干脆地把一捧巧克力都丢进了垃圾桶。
巧克力外裹着的金箔纸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委屈地躺在垃圾桶里。
顾屿深满意了,揉了把她头发,说:“以后不许再吃别人给的糖。”
只不过戒糖哪有这么容易。
顾屿深管着不让她吃,她就偷偷吃,还想着只要不碰到牙齿就不会蛀牙,只小心翼翼将糖粒裹在舌尖儿尝甜味。
所以后来自然又去了几次医院,但顾屿深没再像像圣诞节那次那么生气了,还问过护士后特地给她买冰淇淋止疼。
也因此,整个高中,即便练舞不能吃很多高热量的东西,她也戒不掉,到了为了吃糖能不吃饭来控制体重的地步。
南知合上病历本,手抚上脸颊。
后来没人再管她吃糖了,可她已经不会牙疼了,也已经不爱吃糖了。
真正戒掉是国外的第二年。
她智齿总是疼,后来便想索性拔了,却不料拔完智齿后脸就肿起一个包,耽误了后面的芭蕾舞预演,丢了一次机会。
吃一堑长一智。
再往后,她渐渐就不爱吃了。
行李收拾到一半她就犯困,便先回卧室睡觉了。
最近练舞消耗体力大,很快就睡着了。
但睡得不沉,到中途还被一个电话给吵醒了。
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她睁不开眼,手挡着屏幕光迷迷糊糊接起来。
“喂?”
那头没声音。
南知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那句“哪位”还没脱口而出,忽然哽住了喉咙,没发出声音来。
她渐渐醒了,心跳也有些加快。
大概安静了三秒。
那头挂了电话,只剩下一串忙音。
作者有话要说:放不下又暗戳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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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少年就是少年,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只因他们是少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