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先生,陈大人拜访。”老仆推开书房的门,漫步走了进来。
“尚学?”楼清正要落下的毛笔一顿,他反应极快,在墨水正要沿着笔尖落下时将毛笔收回,架在端砚上:“快请。”
陈涛很快被请了进来,那之前,楼清已经收了作业,走到矮几旁,泡茶等候。
“老师。”陈涛一身绛紫色大氅,头束发髻,身姿修长的他样貌出众,气质儒雅又透着几分沉静。
楼清请他坐下:“你怎么过来了?”嘴上说话,手上动作不停,将泡好的茶斟了一杯,端给陈涛。
陈涛接过,点头示谢:“闲来无事,想着老师复学也有几日,便过来看看。”
楼清道:“你有心了。”
陈涛微笑,抿了一口茶。
楼清道:“正好你过来,免了我去寻你。”
听闻此言,陈涛放下茶杯,看着楼清道:“老师有事?”
楼清道:“前几日长风山寨跟李大哥的那事,我有些想法。”
陈涛毕恭毕敬:“老师请讲。”
楼清斟酌斟酌,轻声道:“你为何判李大哥上长风山寨向我道歉?”
陈涛疑道:“老师觉得我做错了?”
楼清摇摇头:“只是怕县民误会,以为你偏袒我。”
便是偏袒又如何?陈涛拽紧了拳,却忍着没说出来:“我只是就事论事,你与季长风…成亲了又如何,他也不能侮辱你。”
楼清无言,在听李龙说是陈涛让他上山道歉时他就考虑陈涛此举会带来的后果,他的确做过他的老师,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当秉公处理,是他想错了,陈涛一直把大是大非处理的很好。
陈涛看着楼清陷入沉思,不敢出言打破,端起茶杯,又抿了口茶,他对楼清有意,在很久以前也想过将楼清抢回来,可楼清忽然跟着季长风回长风山寨,又让他亲眼见到县衙前的那一幕,陈涛知道,他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样的人,即便得不到,守护也很好。
楼清叹口气,有些无奈道:“我虽是你的老师,可你已是县令,我毕竟…你明白吗?”
对上楼清殷切的眼神,陈涛镇定道:“若是老师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定然不会偏颇,你只是与季长风成亲,老师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
楼清再叹,陈涛说这话他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怕的就是陈涛太过护他而被指责,如若因为自己的事而使陈涛陷入两难境地,楼清是不愿的,既然一开始没有牵连,就该到底才是。
陈涛像是知道楼清所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相信老师。”至于季长风,他现在还防着。
楼清无奈:“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会和寨主和离,外人怎么想,随便他们吧。”
陈涛一愣,他没想过楼清能为季长风放弃到这种地步。
心头似乎有惆怅之感,明明是他的懦弱才使楼清被推离自己的身边,怎羡慕起季长风了呢?
陈涛饮了口茶,想借茶香驱散心中惆怅,他道:“我听说李龙还未向你道歉?”
楼清微微摇头:“他道了,我并未接受。”
陈涛疑惑:“为何?”
楼清道:“因为真正受委屈的不是我。”
“老师…”
楼清打断他:“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和寨主已是夫妻,我不能让他受委屈。”
陈涛这回绷不住脸色了,连语气都颤抖了些:“你与季长风…他对你竟如此重要?”
毕竟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对方又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楼清还是羞赧了:“我喜欢他,以前不觉得,可后来发现,他很好。”
若非杯中无茶,只怕是早已淋湿自身,陈涛稳了许久才将心思稳住,他垂下眼睑,遮住流露出来的失落:“是吗?”
楼清察觉到他的不对,正想询问时,一道轻快的声音闯了进来:“老师,我有事寻你。”
说话的人很快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惨绿,面敷白粉,身材细瘦的邱尚出现在眼前。
“品贤。”楼清忍不住站起身来。
邱尚也停住了脚步,他知道里边有个人,却不知是陈涛,在陈涛收敛了心思转身望来的时候,邱尚扬唇笑了笑:“陈大人也在。”
那笑很敷衍,就跟不想见到陈涛似的。
陈涛皱眉:“你年纪不小,怎还如此莽撞?”
邱尚还是笑,忽略他眼里盛着的不满,那笑很友好:“自是不比陈大人稳重。”
陈涛眉头依旧蹙着:“过来坐。”
楼清望望这个看看那个,自动把陈涛反客为主的行为给忽略了。
邱尚撇撇嘴,满不在意的过去坐了。
等他坐下,楼清问道:“你寻我何事?”
说到这个,邱尚又笑了开来,只是这回是开心的笑:“我来告诉老师,我想到要做什么了。”
这个想要做什么说的自然是他们在长风山寨那次见面谈论的理想。
听闻此言,楼清也为他高兴:“欲为何事?”
邱尚接过某人倒的茶,抿了一口道:“我想在书院做个武夫子。”他后知后觉的,喝完了才想到这茶是谁倒的茶:“你为何给我倒茶?”
给人倒茶反被误会的陈涛瞥了他一眼:“你有空自己倒?”
“…”他以为是楼清倒的。
楼清怕他们两个又掐上,赶紧转移注意力:“书院并未设下御射。”
邱尚道:“此事简单,老师只需跟学生商量,若是都同意,后续之事交我。”
“此事不难…”只是…楼清望着邱尚的眼神欲言又止。
陈涛接下楼清的话道:“你比老师还弱不禁风,学生如何信任你?”
出于本能,邱尚就是不能跟陈涛好好说话,一句话又杠上了:“肤浅,担任武夫子看的是功夫,谁让你注意我身子的。”
“…”他注意的是身材。
楼清看了眼脸色不明的陈涛,问道:“品贤你会武功?”
“当然。”为了证明,陈涛用来倒茶给他的杯子被他握在手里,五指一合,再摊开时杯子已不见踪影,只剩灰烬:“这跟我瘦没半点关系。”
楼清愣了,他完全不知道邱尚武功这么好。
陈涛也愣了,他根本没想过比楼清还弱不禁风的邱尚竟是个高手。
“如何?”邱尚见他们两人默着不说话,迫不及待的问道。
楼清点头:“很好。”
陈涛亦点头:“不像假的。”
“…”他真材实料,谁给他权利怀疑的,邱尚恨恨的盯着陈涛,压抑着把陈涛的头当杯子捏碎的心思。
楼清道:“下午我跟学生们商量商量。”
邱尚高兴了,想倒茶喝,可想到原先的杯子已经给自己捏碎了,于是他将灰烬用布装好,收进怀里,这才开心倒茶。
陈涛想,邱尚把杯灰装起来是打算给它立个衣冠冢吗?
下午上课时,楼清将邱尚的想法说出,换来了学生们的不同意见。
李秀郎起身揖礼道:“若邱师兄真愿担任武夫子,那对清行书院来说是一件好事。”
楼清道:“我当时实在是无能为力才将御射放下,也多谢你们包容。”
李秀郎道:“此乃憾事,东南县五大书院,除了清行,另外四家,德安,德治,德衍,德平均有御射,我们明白老师力不从心,只是今日得了这机会,我赞同开设御射。”
说起那四大书院,跟楼清还真是有些渊源,当时楼清想在东南县创办清行书院,真的是过五关斩六将,过的就是这四大书院和县衙。
郝俊也起身附和道:“虽然家中有请武夫子教导,可毕竟不同书院,若是书院开设御射,同学之间就能互督互导。”
郝俊说的是实话,清行书院最大的憾事便是没有御射,可他们不想拜入其他书院,家中无奈,只好请了武夫子在家中教导,当然,此情况仅限富贵人家。
冯满起身道:“只是…邱师兄他…”
楼清明白他的迟疑,在邱尚亮出那一身真功夫前,他也有同样的怀疑:“你放心,品贤深藏不露,的确有一身精湛武功。”
冯满如释重负:“学生失礼。”
楼清笑了笑,示意他别在意:“若是你们都同意,此事便这样定下来了。”
因这一句话,同意的起身了,不同意的暂时同意了。
“全凭老师做主。”
“你来了,稍等,马上就好。”在季长风的脚步声在房中响起时,楼清及时回头,看见那一身劲装的冷冽男子。
季长风抬眼看了过去,见他是在书架前捣腾,便在原地站着。
楼清将书本一一放好,才解下袖子转身走了过来。
他一靠近,季长风就闻到一股墨香味。
他心头动了动,伸手勾住楼清的手指,楼清看了眼,并未躲避:“怎么了?”
季长风望着他道:“想你了。”
季长风不是没有说过袒露的情话,只是每每听起来都不同,若是以往,楼清还能自持,可最近他刚想通自己的心事,对季长风的心思又深了些,加之他今日刚在陈涛面前坦言自己对季长风的喜欢,此时听见这话自然有些紧张。
“回去吧。”他说着,用力握紧了季长风的手。
季长风感应到他的回应,忽然笑了出来:“先生。”
“嗯?”
“夫人。”
“…”第57章
“品贤意为武夫子一事,你怎么看?”
楼清正与季长风走在廊上,想起邱尚欲求之事,便说出来听听季长风的意见。
季长风道:“为何问我?”
楼清道:“品贤不是山寨的暗棋?”即是长风山寨的人,难道不该征询寨主的意见?
季长风笑了笑,道:“那你怎么想?”
自是希望邱尚能开开心心,楼清道:“我只想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季长风道:“你别看小尚平时总嬉皮笑脸,他比谁都认真。”
楼清也笑了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季长风道:“至于小尚要在清行书院担任武夫子一事,你不是想为山寨正名?”
这两句毫无衔接的话忽然连在一起,让楼清的思绪本能的出现空档:“这两者有何关联?”
季长风意味不明道:“小尚能帮助你。”
楼清怔了怔,想不透的点终于有地方连上,他有些不可思议:“这是你的意思?”那…
闻弦音而知雅意,季长风读懂了楼清的未完之话:“一直都是我的意思,你可怪我?”
楼清怔怔望着他:“可你如何确定尚学会…”
季长风解释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长风山寨与李龙打交道多年,深知此人心性,爱贪小便宜又胆小怕事,将他引上钩后逼他到一定境地,他自然会按照我的预料走,至于陈涛…”季长风忽然扭头看着楼清,眼里意味不明:“他是你的学生,自然会维护你的声誉。”
楼清并未怀疑季长风忽然停顿接上去的话,他的眉头蹙了起来:“你也预料到我会主动担起这件事?”
季长风见他蹙眉,停下脚步,后者被迫跟着停下,季长风去拉楼清的手,握在手里:“你可怪我对你隐瞒?”
季长风的确隐瞒了他,如果偏执一些,都可以说是利用,可季长风对他坦白了,在这节骨眼上,连楼清自己都不确定,如果把他换成季长风,会不会对对方坦白,可季长风说了,这种别类的信任,竟让楼清生不出嫌隙。
“你的确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可我已是长风山寨的人,当以长风山寨的名声为先。”
如果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楼清开始时对他的态度如何,季长风自己清楚,可两人一路走来,他的确还有自己的秘密,可他也学着将事情告知对方,而楼清在这隐瞒后,竟还说出这番话,一时间让季长风心里又酸又涨。
感动换来的,是季长风相对性的坦白:“这是爹的遗愿,你能否帮我完成?”
“老寨主他…”
季长风解释道:“爹建立长风山寨虽是掩人耳目,可他临终前,希望我为长风山寨正名。”
楼清知道自己不该想岔,可季正林去世时,他已来东南县,这不得不让楼清思考季长风娶他的目的,毕竟季长风的心思与手段…想到这,楼清挣扎着被季长风握住的手。
季长风不知他为何挣扎,却是本能的握的更紧,楼清挣扎无果,低下头道:“那你娶我…”他又似怕错过季长风的表情变化,抬起头来。
季长风一愣,楼清的动作与表情,都袒露着害怕,害怕自己欺骗他。
意识到这点,季长风哭笑不得,只好用行动表明,他伸出手绕到楼清身后,搂着他的腰身将他抱起走了两步抵在走廊的木梁上,用膝盖弯顶着他,目光灼灼道:“我娶你,自是因为私心。”
楼清在他的一系列动作里来不及惊呼,倏地听见这句话,红了眼眶,季长风这是承认了。
那人的眼红的很明显,可季长风就跟看不到似的,他抽出手抚摸着楼清的脸颊:“先生,我从未否认我喜欢你。”
指腹下的肌肤娇嫩,连情绪都一触了然,楼清愣了愣,想笑却哭了出来。
季长风连忙拭去:“抢你回山成亲那时,若是无心,我怎会与你拜堂。”还隆重其事。
楼清抓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季长风,我怕被辜负。”
楼清正经时,就会连名带姓的喊,一听到名字,季长风就知道严重性了。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探身去亲楼清的嘴角,胡子扎在脸上,又疼又痒,楼清溢出笑声,推开季长风:“扎人。”
季长风不明所以:“怎么?”
楼清报复似的揪了他一小撮胡子,道:“胡子扎脸。”
季长风笑道:“那你可是因为我的胡子就不让我亲了?”
怎么会?楼清打量着这张脸,虽不出众,却也英挺。
“把胡子刮了可好?”
季长风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第一次觉得它的处境很危险:“好,但你得忍受一段时日。”
刮胡子还要挑时间?“为何?”
“因为我大多时间都想亲你。”
那就趁早刮了,这话还没说出口,季长风就将楼清的嘴封了个严实。
“唔…学院有…唔…”楼清双手撑着季长风的肩膀,舌在抗拒,希望把在嘴内作乱的东西推出去,却反被缠的更紧。
“没人。”季长风稍微松开些,手掌托着楼清的后颈,按揉一下,刚松缓的攻势转瞬席卷而来,吻得更深,楼清这回连嘀咕都难了。
吸吮的声音让人脸红。
“呼…你以后不许…不许在学院里…”楼清双手撑着季长风的手臂大口的喘着气,他今时今日才知原来亲吻是这么废气的事。
季长风一脸餍足,将楼清搂在怀里,顺着他的背:“是你先勾引我。”说那番话,露出那样的表情。
楼清瞪着他:“颠三倒四。”
他自认为凶狠的表情在季长风眼里不过是别有风情,双目含水,柔情无限。
季长风笑道:“那我勾引你。”
“…”等两人从书院出来,已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刚迈出书院的门,楼清便被人喊住了。
“楼先生。”
书院前不少行人,楼清与季长风同时望去,见到那人均是一愣,来者正是李龙,他身边还站着李兴业。
李龙踌躇着走了过来:“楼先生,季寨主。”
楼清微笑道:“李大哥。”
“先生…”李龙看看楼清又望望季长风,擦掌磨拳着:“季寨主,我…”
“有话便说,耽误我时间作甚?”季长风最看不惯男人忸怩。
季长风一开口,行人的视线都给吸引了过来。
李兴业道:“寨主,爹来向你道歉。”
季长风看向李兴业,一个稚嫩的少年,却比他爹镇定:“既是你爹道歉,为何是你开口?”
李龙全身一颤,又局促起来,李兴业揖礼道:“父过子担,请寨主原谅。”
季长风道:“你可知你爹为何向我道歉?”
李兴业道:“知,爹误会了长风山寨,冤枉了寨主。”
季长风道:“如何误会了长风山寨,冤枉了我?”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听到这句话的行人不禁暗想。
李兴业望了眼李龙,道:“长风山寨不是贼窝,寨主更是坦荡,是我们短见,从此以后,我们与长风山寨再无嫌隙。”
“你倒是比你爹出息,只是我长风山寨是不是贼窝不干你事,你们爱怎么误会就怎么误会,有没有嫌隙也不是你说的算,不过你的道歉我收下了。”
听闻此言,李兴业咬唇不安,他都已恭让都这种地步,季长风还不肯松口。
李兴业还未开口,就有人先替他抱不平,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前道:“为难后生,这事也只有季寨主做得出来。”
季长风扫了他一眼,神色冷淡:“二十余年前,我爹也是个后生,三年前,我爹去世时,我也是个后生。”
男子面色尴尬:“季寨主何必得理不饶人,李家小哥即已向你道歉,你原谅他便是。”
季长风道:“我说长风山寨不是贼窝时,你们可曾听过我的话?”
季长风说的是事实,事实到该死的难以反驳。
男子被季长风这样一顶,忽然觉得自己出来太快了,犹犹豫豫道:“谁让你们占山建寨…”
季长风冷哼一声:“强词夺理…”
男子瞬间面色潮红,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寨主。”一直不说话的楼清忽然喊道:“此事交我可好?”
众人感觉到了,季长风前一刻还冷冽的气息下一瞬便被温柔取代,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忽然被三月阳光照在身上。
冷冷暖暖的让人一颗心又上又下。
楼清上前一步,对着李兴业道:“数月前,我因流言困扰,被县民为难,只有寨主信任我,接我回山养伤,细心对待,与他成亲时,我曾想过一死了之,后来才知他与我成亲,是想将流言引到他身上,只为让我再回书院授课。”
众人听他柔柔声音,却不知会得知这个内情,众人都一下子回到数月前的那天,他们在清行书院,对着楼清大打出手,拳打脚踢时,纷纷一身冷汗。
差一点,他们就因流言害死楼先生。
李兴业也没想到楼清会跟他说这个,也怔了。
楼清接着道:“后来他被石方陷害,锒铛入狱,无人肯做他的讼师,说一句他冤枉,我感念他的恩情,进牢探访,想上公堂为他求得一丝机会让真相大白天下,他却担心我被县民猜测,因此误了前途,不肯让我相帮,于是我想,这样为我着想的人,嫁给他也不错。”
李兴业大惊:“先生…”
楼清恍若未闻,明明是说给李兴业听得,却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告知所有人:“我随他回了山寨,他敬我如上宾,后来得知你们上山求见,知你们想我下山重开清行书院,在我犹犹豫豫时,是寨主让我下山,他明白我的使命在哪,从头到尾,寨主都为你们着想。”
众人忽然听到这番话,个个如雷击,被打的浑身错愕,不知如何应答。
李兴业的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如此来来回回才道:“先生此言当真?”
“兴业,我教你做人要明是非,知恩图报,你可记得?”
“记得。”
楼清点点头,露出继那番沉重话语后的第一个笑:“如此便好。”
季长风见他面色苍白,拉住他的手:“我们回家。”
楼清点点头。
“先生…”李兴业见他们两人要走,连忙喊道。
楼清半侧过头,青丝遮掩,表情模模糊糊:“是非对错,你心中有数。”
马车驶出县城,直奔长风山寨。
季长风扶楼清从马车下来时,楼清忽然抱住他:“季长风,我心疼你。”
季长风一愣,继而笑了开来:“无碍,我还有你。”
第58章
议事厅,季大齐端上点心,刚好听见常昶问:“那件事如何了?”
“进展顺利,只差东风。”季长风从碟子里拿了块点心咬了口,漫不经心的应道。
“哪个风?”季大齐学他也拿了块点心。
季长风道:“小尚这个风。”
常昶皱眉:“此事当真没有问题?”
“有。”季长风目光幽深,像是回到傍晚的那个拥抱,楼清对他说心疼他:“楼先生对我更重要了。”
“…”他们说的明明是为山寨正名的事,为何能岔到那里去?
常昶庸医季大齐没眼看季长风那‘思春’的模样,纷纷起身告辞。
“我真是傻了才听他胡说八道。”常昶道。
庸医道:“在孤家寡人面前秀恩爱当真是没孝心没爱心没仁心。”
季大齐支吾着:“其实…我家夫人也很好。”
然后他得到两个白眼。
“学院有许多空房,可以改建成练功房,至于校场,我再看看。”得到学生回复后的邱尚来书院与楼清商量事情。
楼清颔首:“我不谙此事,便交由你打理,至于改建的费用,你可跟老仆支出。”
邱尚揖礼,笑容满面:“老师放心。”
楼清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道:“只是品贤,日后上课时,可否将脸上白粉去掉?”
邱尚不解:“为何?”
楼清道:“太过惨兮兮。”
自从被窥破秘密之后,邱尚爱敷白粉的喜好便完全展露了出来,且还敷的特别厚,使得一张颧骨凸出的脸又白又吓人。
邱尚点头做明白状:“那我以后画的喜庆些。”
楼清愣了愣,他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看邱尚那兴奋的样子,他不好意思点破了。
邱尚要在清行书院担任武夫子一事不消几日便传了出去,还传了个透,消息的胫走总是快速而丰富多彩。
外人先是猜测楼清为何会同意再到议论邱尚的本身,在过往的事件中,邱尚留下的印象并不好。
不修边幅的行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妖里妖气的里里外外。可这些就好像被人忘记了,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品行端正,武功高强的邱尚,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众人觉得自己想太多,就邱尚每日顶着胭脂敷面的那张脸在书院进进出出,就知他恶习没改。
那日邱尚从书院出来,走了一段路,经过茶馆时,给里边的茶客喊住了脚步。
“邱尚,来,进来喝杯茶。”
邱尚望去,见几位男子在茶馆内坐着,茶馆外室类似于亭子,他们几人正处外室,围着一张矮几,桌上一壶茶,几个小吃。
邱尚蹙蹙眉似乎在掂量对方的目的,而对方见他站着不动,又喊了声:“怎么?做了书院武夫子就不赏脸跟哥哥喝杯茶了?”
邱尚翻身进去,道:“老师教过我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邱尚虽不及老师霞姿月韵,可也是个妙人儿,不知几位大哥想对我献哪个殷勤?”
众人正感叹他的好功夫,本想拍掌恭贺,倏地听见这句话,脸上神色当真鲜艳可观。
邱尚在唯一的空位坐下,冲着他对面长得最清秀的一位小哥说道:“大哥快给我倒杯茶。”
那目光神色,都像是在说快对他献殷勤。
众人一愣,嘴角一抽,忽然觉得自己喊他过来是做虐。
喊邱尚过来的那位男子道:“我们只是关心关心你改建练功房的进度。”
邱尚自倒茶水,啜了一口道:“这也是献殷勤的一种,练功房进展顺利,不消几日便能完工。”
男子道:“书院有练功房,可校场却得另寻地方,你可有中意的?”
邱尚道:“大哥真是关心我,连这个也知道了,大哥今日喊我过来,可是为了告诉我你有地方推荐?”
男子尴尬笑道:“你说笑了,东南县总共这么大的地方,哪个地方合适你比我更清楚。”
邱尚点点头,很认同他的话:“没错,我的确比你清楚。”
若不是打不过他,那他真想赶他走,男子道:“那是有中意的了?”
邱尚笑眯眯道:“不告诉你。”
“…”气氛倏然尴尬,邱尚恍若未觉,自顾自的品茶:“今日这茶不好,茶味不新,水也没到火候,茶味不浓。”
男子开口道:“想不到你在茶道上也有所了解。”
邱尚道:“老师在这方面是高手,我心爱慕他,若不能学的三分,怎入他的法眼?”
男子道:“可楼先生已是季寨主的夫人,你这样…”
听闻此言,邱尚四处望了望,做贼似的往前探身,受他影响,他们也探身过来围作一团,邱尚神神秘秘道:“你可知我为何会自荐武夫子一职?”
众人摇头。
邱尚又道:“当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前阵子李龙误会季寨主与老师的事你们也知晓,老师和寨主,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成了武夫子,就能日日待在老师身边,届时朝夕相处,老师定能被我的诚意感动,与季寨主和离,同我结琴瑟之好。”
他话音甫落,众人如被炮仗打中而弹开,面色各异。
邱尚又道:“你们可知我选的校场在哪?”
几乎是心有灵犀,他们都知道下边那句不是好话。
邱尚笑道:“在长风山寨。”
众人面面相觑,觉得邱尚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邱尚笑声更大,脸上胭脂唰唰的往下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等上了长风山寨,我就能接近季寨主,然后…”
众人如遇瘟神,纷纷起身往外边走去。
一边走一边念叨:“这孩子病的不轻,冲他能跟季寨主比?”
“先生若是得知他的目的,该如何伤心啊。”
“走,告诉先生去。”
众人改了目的,转身往书院走去。
只有一人转过身来,是先前被邱尚调戏的那位清秀男子,他走回来,支支吾吾道:“邱尚,你或许不知,前几日先生曾当着李龙父子的面坦白对季寨主的心思,你怕是没有机会了,还是换个人喜欢吧。”免得日后伤心,那男子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邱尚瞧着他三步一回头的背影,心道,意料之外啊,居然还会有人担心他,换个人喜欢,好啊,换谁呢?
邱尚的目光四处转了转,却忽然看见一道人影,那人影正往清行书院走去,身姿挺拔,俊秀非凡,陈涛…邱尚手中杯子一抖,茶水溢出,还是再换个人吧。
晴光白云下的书院,光影浮动,绿意悠悠。
解下外衣想午睡一会的楼清刚躺榻上不久,叩门声便将他吵醒,老仆在门外说道:“先生,外边来了几位公子,想求见先生。”
楼清揉揉眉心,书院最近特别忙碌啊:“我马上过去。”
老仆听见楼清透着疲惫的声音,不禁心疼,早晚要来回长风山寨,授课时又受改建干扰,现下连休息时间都被占了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上门求见,为了应付这些事,楼清最近消瘦许多。
除了刚创办清行书院那时,楼清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忙了。
老仆将那几位请邱尚喝茶的青年安置在亭子里,那几位或站或坐,围在一块说话,见楼清来了,身子挺直,揖礼问候:“先生。”
楼清青丝半挽,白玉簪子透着光,白色里衣罩着月牙纱衣,同色腰带束出颀长身材,他本生的无双,气质出尘,再简单的装束在他身上都显得出色。
楼清走上亭子,微笑道:“不知几位大哥找楼清何事?”
先前喊邱尚喝茶的那位男子激动道:“先生你可知你被人骗了?”
骗?楼清眉头一跳,道:“我被何人骗了?”
男子道:“邱尚。”
品贤?莫不是他的身份被人知晓了?意识到这个可能,楼清不由得焦急:“品贤为何骗我?”
“他目的不良。”
“他想接近先生。”
“他想要离间你与寨主的感情。”
楼清最近本就睡眠不足,刚又在入睡时被吵醒,此时被他们一人一句直嚷的头疼。
楼清抬起手,做安抚状:“可否慢慢说?”
众人见他露出疲惫,也情不自禁慢了下来,一人道:“先前我们在茶馆巧遇邱尚,请他饮茶,问起校场一事,才知他想借用长风山寨的校场。”
长风山寨有校场楼清是知道的,可他并不清楚邱尚会把地方选在长风山寨,更不知他为何把此事说出来。
楼清道:“品贤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清行书院的确需要一个校场。”
男子深深地望了眼楼清,似是不忍伤他心却又不能不告诉他真相:“我们知先生与寨主的关系,并不是怀疑你,可邱尚把地点选在长风山寨是有他的目的,你可知他…他说他自荐武夫子一职是为了接近你,想要感动你,日后同他在一起。”
虽然知道这是假的,楼清还是配合的惊讶了一下:“怎会?品贤并非是这样的人。”
男子道:“邱尚一直爱慕你,数月前那事也是他传出来我们才会…不管如何,此人不得不防,若是可以,先生尽早把邱尚辞了。”
楼清正想说话,一人却比他先开口,那声音带着威严,一句话就把几人震慑住了:“此话当真?”
连楼清都讶异陈涛会在这里,想来那番话也给他听到了。
“我们几人可以作证,先前所言无半句虚假。”
陈涛见他们个个神色坦然,更是怒上心头,面色青黑:“去把邱尚给我找来。”
瞧他那架势,似有将邱尚耳提面命一番。
请邱尚喝茶的那男子连忙跑了出去,只是刚走出不远,就在廊上遇见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悠悠哉哉的邱尚。
男子两手一拍双腿,大声道:“邱尚,大人找你。”
邱尚吃花生米的动作不停,见到他还举起了自己的手:“大哥你要不要?你请我喝茶,我请你吃花生米。”虽说这花生米是在茶馆里抓的。
男子额头沁出汗水,跟悠哉的邱尚完全是两个对比:“你还有心情吃,大人急着见你。”
邱尚笑道:“他找我定没有好事,大哥,不如我们偷偷跑了吧?”
谁要跟他这个变态私奔…呸,跑路啊。
第59章
男子也不多说了,干脆拉起他往后院走去。
他健步如飞,邱尚悠悠道:“大哥,男男有别,你怎能上来就拉拉扯扯,太失礼数了,你就不怕我爱上如此威武的你吗?”
男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决定了,把人交给陈涛后再遇见邱尚就绕着走,不,是再也不要遇上。
邱尚还道:“其实认真瞧瞧,大哥虽不及老师霞姿月韵,季寨主沉稳有度,陈大人俊逸沉静,可也自成特色,你瞧瞧你的眼,再看看你的嘴,摸摸你的鼻,蹭蹭你的脸,长在一块,真是神作。”
他长得怎么样他心里有数,亏得邱尚还能面不改色的将他与楼清季长风陈涛对比,当即心里是不知感谢邱尚眼盲还是心瞎的好:“我也很庆幸我娘把我生成此副模样。”才没让你这断袖惦记了去。
邱尚道:“大哥真是孝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明朝暗讽,慢慢靠近亭子,两人下了回廊,走过小道,来到亭子前。
楼清与陈涛坐在石墩上,其余几名男子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
亭子四周通风,可气氛却很压抑。
男子将邱尚扯上亭子,邱尚抱怨道:“虽然我不是女子,可大哥好歹怜香惜玉些,都把我拽痛了。”
男子眉头抽了眼角抽眼角抽了嘴角抽嘴角抽了全身抽:“大人,邱尚带到。”
经过那么点时间,陈涛的面色已有改善,可邱尚到了眼前,没有忏悔反倒更加轻佻,让陈涛的脸色又黑了回去:“很好,邱尚,你可知错?”
邱尚手心的花生米沾了汗,他却还一颗一颗的拿起往嘴里送:“我有何错?”
陈涛道:“你自荐武夫子,是否目的不良?”
邱尚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男子,男子被他看的直咽口水,他正想说话,却听见邱尚道:“哎呀,大哥真讨厌,怎能什么话都告诉陈大人呢?”
男子浑身一抖,忍不住道:“大人,能否容我先离开?”他怕他管得住自己的脑管不住自己的手。
邱尚先前那句便是承认那人说的没错,因此也没必要再留他们对峙,邱尚毕竟是同窗,又当着楼清的面,陈涛并不想让邱尚太难下台:“都下去吧,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
众人明白,陈涛这是要护住邱尚那名存实亡的声誉,众人再看不起邱尚,也不敢把陈涛当摆设,当即应承一番,结伴离开了。
等他们一走,楼清立马喊邱尚坐下,邱尚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举起手中的花生米献宝似的问道:“老师要吃吗?”
楼清摇摇头:“此物上火,不可多吃。”
邱尚仿若未闻,又问陈涛:“你要吗?你一定不会要了。”说罢他一把全都掷进嘴里。
陈涛又气又怒:“邱尚,你还未向我解释。”
因着嘴里在嚼花生米,所以邱尚的话语并不是很饱满:“你要我解释什么?”
“你自荐武夫子,是否真的因为…”陈涛看了眼楼清,其实他知道答案,他们曾就这个问题争吵过,他说邱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邱尚说他不敢承认:“为何选址长风山寨?”
邱尚见他中途转了话语,便知他是信了那些人说的话,只是为什么没有说出,恐是怕他‘不小心’将他的秘密说了出来:“长风山寨有校场。”
陈涛道:“东南县不差地方建造校场。”
邱尚道:“我并不喜做费时费力的事,还是你认为,长风山寨不好?”
陈涛又看了眼楼清,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你知道长风山寨与县民的关系。”
邱尚点头:“我知道,水火不容,但你想想今时老师的身份便知长风山寨适不适合。”
楼清的身份…陈涛灵光一现,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邱尚接过楼清倒的茶,一口饮尽:“还是你想老师一直夹在长风山寨和县民中间,一直两边为难?”
“这么说你都是为了老师?”陈涛诧异。
“哼。”邱尚不答。
陈涛赧然:“县民对长风山寨还有提防,即便你想改善县民与长风山寨的关系,也不是一朝两朝的事。”
邱尚道:“若是你心中对它不存芥蒂,便知这一朝两朝可以改变很多事。”
陈涛被他噎的说不出话,他对长风山寨,对季长风那一帮人,凡是跟长风山寨扯的上关系的都有芥蒂,能屹立二十多年不倒,更能化解与官府的冲突,使自己全身而退,必定不像表面呈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但是邱尚此举并非对他没有好处,长风山寨一直像个铁桶,外硬内刚,外边的人进不出,里边的人又守口如瓶。
只要能进去,长风山寨就不像以往那样坚固,若是真有秘密,总能查出一丝半缕,想到这,陈涛便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你打算何时上长风山寨?”
对于他的反应,邱尚早有预料,所以不觉得意外:“等练功房改建完毕,我便挑个时间带他们上长风山寨。”
“多谢。”楼清对邱尚道:“此事我改时与寨主商量。”
邱尚笑道:“虽不能与老师结琴瑟之好,可听一句多谢还是欢喜的。”
陈涛又黑脸了,楼清却但笑不语。
楼清自然没有对季长风说起这件事,恐怕邱尚有此行动都是季长风授意,楼清随他回了长风山寨,一下马车更显精神不济,眼下有青影,一看便知睡眠不足。
季长风心疼的搂着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最近辛苦你了。”
季长风当然知道一旦邱尚担任武夫子一事传出会带来多少猜测与否认,身在清行书院的楼清必定清净不得,最糟糕的怕是要遭受连番求见。
楼清昏昏欲睡,声音没半点精神:“好困。”
季长风手搂着他的腰,抚摸他的长发:“我抱你进去。”
楼清在他身上抬起头来,声音细若蚊呐:“都到门口了。”
季长风没有回答,而是弯身,干净利落的将他打横抱起,楼清啊了一下,本能的抱住他的脖子,季长风道:“那也是要走的。”
毕竟寨主还是霸气的,加之又困,楼清再不识时务都不会在此时挑战寨主的威严,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他都乖乖的窝在季长风的怀里,专心致志打盹。
等回了房,楼清已经睡着了,季长风将人安置在床上,为他脱了鞋,盖上薄被,手带怜惜的抚摸楼清的脸颊,脸上被摸得发痒,楼清睁开眼睛来,看了眼季长风:“别闹。”他拂掉季长风的手,又睡了回去。
被拂掉手季长风也不生气,反握住楼清的手,看着他的睡颜,好不容易养的胖些的身子,总不能这样糟蹋了,该为他补补。
于是睡醒了的楼清得到了一碗鸡汤,一碗放着各种补药经过文火熬制而成的补汤。
楼清并不喜欢喝味道浓郁的汤,所以碗端到他面前,他眉头便蹙了。
季长风给云蛋蛋擦着头发,跟盯梢似的时不时看着楼清:“快喝了,再等就凉了。”
楼清并不想喝:“能否打个商量?”
季长风很干脆:“行,补汤或补药,二选一。”
哪样都是要他的命,只是哪样要的好受些,楼清叹口气,蹙着眉喝下了。
季长风见他喝的干净,颇为满意,为他收了碗,又摆上洗澡水,趁他沐浴时哄睡了云蛋蛋。
楼清睡了一个时辰,精神好多了,等沐浴出来,倒有出水芙蓉的姿态。
季长风将他拉到身边坐着,打量他的脸色。
楼清被他看的不明所以,挑眉道:“怎么了?”
“若是来回赶麻烦,不如住在书院。”季长风道。
楼清道:“你不想接送我了?”
季长风摇头:“只是看你辛苦我心疼。”
楼清心中舒服了些,说话都轻快了:“无碍,练功房即将改建完成,再苦也苦不了几日。”
季长风不说话,只是摸着他的脸。
楼清拉下他的手,道:“你不必担忧,若真是扛不住,我自会住在书院。”
季长风叹口气,将他搂入怀里:“此事我只能站在幕后,全靠你和小尚支撑,你原谅我。”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若再是跟我见外,你就给我收拾东西出去。”
季长风笑道:“为夫听夫人的。”
练功房历时半月,终于改建完成,完工那日邱尚请工匠们吃饭,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工匠们一番祝贺。
除却邱尚外,最高兴的当属清行书院的学生,这半月来他们都关注练功房的进度,完成那日他们还提前去观看一番,于此同时,他们又收到一个消息,后日准备上长风山寨看校场。
对于校场选在长风山寨是褒贬不一,态度也各不相同,反对多过赞同,连郝俊等人都迟疑了。
“此事你们回去与父母商量一番,若真是不同意,楼清定不强求。”
邱尚也道:“你们若是担心,后日可偕同父亲兄长一块上长风山寨,对了,届时陈大人也会一同前往。”
听见这番话,迟疑声更重。
忽然一人道:“我相信长风山寨和季寨主,我愿前往。”
楼清与邱尚一看,正是李兴业。
却见李兴业揖礼道:“得老师敬重的人,必定不是小人。”
第60章
楼清有一个学生名唤马航,他有一个堂哥马恒,马恒在东南县的德安书院受教。
德安与清行的关系就像是长风山寨与县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针锋相对。
马航此人性情柔弱,唯一坚持的事就是不顾家人反对投入楼清名下,开始时家人对于楼清教导出一位县太爷对他的坚持是无话可说,可在楼清名下受教不过一年,楼清就出了这么多事。
先是被传断袖,后是以男子之身下嫁季长风,断袖分桃本就让人看不起,何况楼清与季长风还如此光明正大?
家人早已劝他离开清行书院转入德安书院,一是有个照顾,二是德安历史悠久,为东南县五大书院之首。
家人劝不住,只好让马恒来劝。
最近几月发生的事马恒有目共睹,听到马航说楼清要带他们上长风山寨,用膳过后,拉着马航进了书房。
“为兄早跟你说过楼清虚有其表,不可进清行书院念书,你不听兄长,今日可知错?”马恒关上门,气冲冲道。
马航缩着肩膀站在一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师不是那样的人。”
马恒听他狡辩,更气了:“那长风山寨就是个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他还带着你们送上去,你敢说他不是怀有目的?”
马航嗫嚅道:“能有什么目的?老师已和季长风成亲,他只是想缓解我们的关系。”
马恒恨铁不成钢道:“断袖分桃,有悖伦常,你还认为他是对的?”
马航道:“何错之有?”
马恒道:“他本身就是错,长风山寨虽未为难过我们,可他毕竟来路不明,你怎知他不会忽然发难?”
“我…”
马恒见他哆嗦,不禁软了语气:“连马大人陈大人都无可奈何的人,你们能有什么本事应对?”
马航咽了咽口水道:“你的意思是,楼先生故意引我们上山?”
“莫非不是?”马恒哼道:“前阵子李龙那事就发生的凑巧,按照季长风的性子,他不可能会跟楼清做假夫妻。”
“怎会…?”马航惊疑,可是季长风一直都是行事果断,他娶了这个人,怎会放在家里供着?难道真如兄长所说…
马恒道:“季长风心机深沉,足智多谋,连陈大人都吃过他的亏,你怎知这不是他的诡计?”
他还是个少年,从未用过心机与手段,明明只是一句话,他却听得心惊胆战,马航道:“你是说,连老师都被利用了?”
“楼清有没有被利用我不知晓。”想起听到的那番话,马恒不敢断定。
“可是…”马航迟疑:“季长风为何要引我们上山?”
这说不过去,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长风山寨一直不肯让外人进入,现在山寨里的人,都是季正林一手把关,均来历不明。
唯一一个被驱逐出寨的石方也只在长风山寨待过一个月,除了长风山寨的人,无人知道里边到底是何模样。
“我也想不透,长风山寨一直严谨,忽然肯让外人进入,它看似明朗,却像进入一个更大的迷宫,知道前方有路,却不知道通向哪里。”
马航听的浑身是汗,同窗对于此事都不怀疑,就算在开始有过迟疑,但是考虑到楼清,他们都会同意前往。
危险不会有,可前面等待着他们的到底是什么无人猜得透。
马航舔了舔嘴唇,道:“那我…那我后日还要去吗?”
“去。”马恒道:“我与你同去。”
听闻此言,马航如吃定心药,顿时安心下来。
“去了才有机会得知他们打得是何算盘,才能见招拆招。”
见到马恒意味不明的笑容,马航又担心起来:“大哥万不可冲动,若是得罪先生…”他就不能在清行书院待下去了。
马恒道:“他若是为难你,定是心中有鬼,你怕什么?”
马航呼口气,就算是楼清身陷流言蜚语,他还是愿意在他名下受教,只因这人…有着传奇的一面。
以清行书院学生结成的队伍占据了城门外的一条线。
辰时,阳光明媚,微风吹送,远方白云悠悠,近处行人不绝。
因着要早起,前一夜楼清住在了清行书院,季长风偷偷下山陪了他一夜,破晓后又赶回长风山寨。
楼清与邱尚一同前来,到了才发现他们两个最晚。
“陈大人真守时。”邱尚不咸不淡说了句。
陈涛道:“彼此。”
邱尚道:“难得让陈大人等,草民荣幸啊。”
陈涛淡淡瞥了他一眼,邱尚这样阴阳怪气的样子陈涛已不是第一次见,可以说早就习惯,或者说如果哪天邱尚对他客客气气的他反觉得慌。
楼清对他们两个一大早就这样‘好精力’表示无奈:“莫要胡闹,正事要紧。”
邱尚耸耸肩,往学生队伍走去,查点人数。
他点了一圈,一个没少,还多了许多家长。
“老师,可以出发了。”邱尚喊道。
楼清点点头:“那就出发吧。”
由邱尚楼清带头,壮观的队伍一路招摇的往长风山寨进发。
季长风回到长风山寨嘱咐了一番,便躲进了屋子。
用了早膳,监督云蛋蛋背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云蛋蛋并没有摇头晃脑,稚嫩的声音糯软舒服,反倒让季长风安静下来。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季长风微笑道:“你爹爹听了一定很高兴。”
云蛋蛋两眼放光,似乎看见了楼清的笑容与夸奖。
季长风摸摸他的头,道:“你爹爹也快回来了。”
云蛋蛋道:“爹爹今日不是有事要做吗?”
季长风嗯了声:“此事十分重要,我们就在这等爹爹回来。”
两父子叨扰间,季有德走了进来:“当家的,先生回来了。”
季长风道:“谁在前边接待?”
季有德道:“大齐。”
季长风猜也是他,常昶与庸医基本做了甩手掌柜,加上又是他吩咐不需太给脸,定然不会前去接待。
“让兄弟们留点心,保不齐有什么人溜进来。”
季有德颔首:“我们明白。”
季长风道:“去吧。”
季有德领命而退。
季长风烧水泡茶,顺便拿了一包花生糖给云蛋蛋:“只可尝味,不可多吃。”
云蛋蛋欢欢喜喜接过,当即拆开包装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他刚泡好茶,热烟袅袅,庸医与常昶就走了进来。
“来的人还真不少。”常昶坐在一旁,将季长风刚斟好的茶端走了。
庸医顺手就给夺了过来:“你真打算让他们遛一圈?”
遛一圈,他以为遛狗吗?
季长风给常昶斟了一杯,安抚他皱起眉的心情:“人心中一旦有了猜测,就会想方设法证明,只是举手之劳,我为何不成全他们?”
“不了解你的人还真给你骗了。”庸医评价道。
“那也好过我被别人骗。”季长风笑道。
“我觉得你先前那‘风仁院’的提议不错,反正正名了,总不能还叫长风山寨。”常昶看着庸医道。
庸医道:“绝顶山寨的伙食不错,待遇也好,你若是改名,请先告知我。”
常昶大惊:“你竟是绝顶山寨的奸细。”
他只是不想成为‘风仁院’的其中一员…庸医暗地吐口血,面上却还要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你的提议太好,不适合我这个孤家寡人。”
明明是他提出的…常昶觉得自己很冤,十分冤。
这两人吵吵闹闹大半辈子,季长风见怪不怪,连云蛋蛋也习以为常了:“薛爷爷,昶爷爷,吃糖。”
那两位当即化身慈祥爷爷,一口一个夸。
“蛋蛋真懂事,昶爷爷爱你。”
“那是我教的好。”
云蛋蛋:“…”他明明是出来转移注意力的。
季长风面不改色的将云蛋蛋那被啃了一块的花生糖再次包好,放在一旁桌上。
一盏茶后,季有德又走了回来,较之先前,他此次脸色凝重,季长风瞥了一眼,便知:“吵起来了?”
“先生有一位学生名唤马航,马航的堂哥同他一块上了山,巧的是他是德安书院的学生。”
“德安书院与清行书院一直不合,若由他挑起此事倒也不奇怪。”
“马恒言语犀利,字字藏针,先生尚能应对。”
“无碍,先生有准备。”
季有德再退。
“德安一直自诩高尚,又是东南县城五大书院之首,你与先生的婚事,怕是要被小题大做一番。”常昶道。
季长风道:“沉淀多时,也该爆发了。”
庸医悠悠道:“我只是觉得你欠先生的又多了。”
季长风笑道:“我自会对他好。”
前方辩战激烈,季有德去而复返,这回他脚步急促。
季有德一进屋便道:“马恒联合多位师兄弟一同对先生发难。”
像是能想象楼清此时的孤立无援,季长风的眉头皱了起来:“陈涛是何态度。”
“马恒似乎顾忌陈涛,只对先生与你的婚事添油加醋。”
自诩高尚便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在这个世道,断袖不被‘正义’所容纳,陈涛深知此理,所以不敢轻易发言,怕反对楼清不利。
庸医按住要起身的季长风,劝道:“你出去只会加剧情况,并无作用。”
关心则乱,季长风并没有料到马恒还带着人一同上长风山寨,若不是庸医及时按住他,他此时定冲了出去,季长风冷静下来道:“让小尚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笔账他迟早要讨回来。
季有德又急急而退。
三人担心前面情况,饮茶也没了味道,更如坐针毡,三人见过大风大雨,对付过山贼,巧妙应退过官府,受过伤流过血,却第一次在人言面前慌了心思。
很快,季有德又带着消息走了回来。
他一进门正想张嘴,季长风却先问了:“情况如何?”
季有德闭了嘴又再张:“小尚已将陈涛拉入战局。”
季长风问道:“说了何话做了何事?”
季有德道:“小尚只说了一句,‘存在即是合理’,陈涛本就关心先生,现下有了理由自然会介入,再则,书院学生对于马恒针对先生本就不爽,如今小尚一说这话,他们也不会再当旁观者。”
可以想象前面是有多壮烈,庸医与常昶对视一眼,放下心来。
季长风道:“怕是没这么快消停。”
季有德忽然笑了下:“没错,马恒见小尚改变了局势,就说了一句‘清行书院当真是开东南之首例,夫子下嫁男人,学生又不伦不类’。”
不伦不类当然说的是邱尚着女装抹胭脂一事。
“结果呢?”
“陈涛当然不愿,当即责问马恒,德安的高尚是否就是藐一切功德,以犀利言语攻击长辈。”
楼清的身份自然算得上是马恒的‘长辈’。
季长风道:“马恒定会说‘长辈以德行品志传人,夫子更要行大道之风,楼清虽有功德,却不足抹去他下嫁山贼之劣迹’。”
季有德点点头:“相差无几。”
季长风猜测马恒即将此事提起,更会咬着不放,特别是对他的身份,定会‘加以强调’。
季有德又道:“所以小尚一掌拍碎校场木桩,说‘反正会为难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面子也不用给了,既然论辩没有结果,不如武斗’。”
“所以…”季长风迟疑了下:“这梁子还是结下了。”
“而且仇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