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风山寨后方被开垦出来的一片菜田里,一道身影正蹲在田径间摘青菜。
鲜嫩的青菜裹了露水,透明的露珠在菜叶上折射出光彩。
季长风折下一棵被菜虫啃的有些惨不忍睹的青菜,正叹息间,一道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当家的出事啦。”
由于声音之洪亮,用词之不得他喜欢,所以季长风很快就听到了,他从田径中站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一身褐色竖褐的季大齐气喘嘘嘘的快跑过来。
季大齐跑到季长风面前,而季长风也在那期间从田间走了出来,站在阔野处,季大齐见了季长风,微弯着腰,双手掺着膝盖,喘着气道:“当家的…”
“季大齐你想我死。”季长风打断他。
季大齐虽然着急,却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错误,那错误就在于用词不当:“当家的出事了。”
“…”季大齐喘顺了气道:“楼先生忽然被县民围攻,你再不去的话楼先生就被打死了。”
季大齐话音刚落,季长风就没了影子,季大齐看了看季长风原先待得位置,没看到他遗留下来的青菜,季大齐想当家的很浪费。
从长风山寨骑马下山,再走出山林,过官道,进东南县,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可季长风靠着绝顶轻功,一路飞奔,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县城。
季长风飞奔到清行书院时,那里喊大声正盛,时不时还传来几句细小的呻吟,若不是季长风耳力好,在这被各位大姨大娘包围着的小天地里,季长风也不可能听得这么清楚。
季长风见气势汹汹,大有不打死不罢休的势头,于是捏了捏嗓子,大声喊道:“住手。”
这一声可谓是震耳欲聋,在各位大姨大娘诅咒声,谩骂声重的实在难听的空间里,众人都只觉得耳中流过一股清流,顿时耳朵生疼。
众人转身,见是一位手抱小把青菜,满脸大胡子,青色劲装勾勒出修长身材的男子,众人不由得鄙夷一声,转头视而不见。
那鄙夷声甚是清晰,季长风见他们又动起手来,随手抓了件物什扔向其中一位男子,那男子哎哟一声,受力朝前扑去,一扑一,二扑四,最先扑出去的男子反应过来,转身喊道:“谁扔我?”
季长风抱着青菜,摆好姿势,再喊一声:“我。”
众人听他声音低沉,细听之下还藏着股怒气,终于正面对他,这一看,才将对方身份看清楚。
被季长风用青菜扔了的男子嘴脸微抽:“季寨主?”
季长风长腿朝前一伸,那还带着黄泥的长靴径直的踢在了男子身上,留下一个脚印,季长风用力不大,可男子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脚,还是被踢退了两步,若不是后边的人及时扶住,怕是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季长风往包围圈中心走去,众人虽不甘心也只能让路,季长风走到圈内,一眼就看到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的楼清,楼清穿着白衣,衣衫上早已是脏乱不堪,黄泥脚印,由于昨夜一场雨而被淋湿的木棍棍碎印。
季长风望着地下,双手护头,将脸藏在手臂下的楼清,本明亮的双眸忽然沉了下来。
“你们抽的什么风可知你们今日为难的是什么人?”季长风抬眸,被视线扫过的每一个人都颤抖不已。
有一两个胆大的见季长风不问缘由就责怪,心中气愤道:“季寨主何不问问楼先生做了什么好事再来逞这英雄?”
季长风望向对方,不悦的挑眉:“楼先生做任何事都是对的,错的一定是你们。”
对方被季长风的话语气着了,连忙道:“楼先生身为夫子,当以身作则,行大道之风,因何断袖祸害自己学生?”
断袖?楼清?季长风的脑海闪过楼清漂亮的脸,又十分不悦:“是谁说楼先生断袖的?”
众人见他岔开话题,碍于对方山贼头子的身份,即便不悦也只能乖乖道:“是邱尚所说。”
“哈哈…”季长风大笑:“邱尚是谁?楼先生有名的学生,人长的不咋样,做出的事却跟长相一样,妖里妖气,你怎知不是他对楼先生目的不良,因爱生恨,故意抹黑?”
对方道:“季寨主的偏袒怕是要竹篮打水了,这楼先生爱慕的,可是当今的状元,陈涛陈公子。”
春闱过去一个月,东南县的县民早已知晓今届状元是谁,说出陈涛的名字,那是见了公告听了喜讯的。
季长风道:“我就偏袒楼先生,你又如何?”
众人虽知他意思,可听他老实承认还是吃了一惊,全都愣了一下。
季长风又道:“我今日把话撂这了,楼先生从今日起,就是我长风山寨的人,你们若是再敢对他出手,左手打得我就废左手,右手打得我就断其双臂。”
众人一阵恶寒,实因对方身份。
“季寨主,你别忘了这不是在你的长风山寨,而是东南县城内。”
季长风捏烂了一棵青菜,绿色的汁液顺着掌弧滴落:“那又如何?”
“…”明明都是手,因何能因为左右之分对待就如此之大。
众人正面面相觑时,两道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众人好奇,抬头观望,便见季大齐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
季大齐下马,走到季长风面前道:“当家的,我把马带来了。”
季长风将青菜交给他,顺道在他衣衫上蹭干净了手,季大齐抱着青菜,面无表情。
季长风弯身,大手一捞,将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楼清抱了起来,楼清正想抗议,可身子一阵摇晃,人已经被季长风抱到了马上。
季长风是飞身上马,那马儿是他的爱骑,正乖乖的等着他来驾驭,季长风当着众人的面,将楼清搂的紧紧的,楼清这时才将脸露了出来:“季长风你放开我。”
楼清的字词咬的狠,可实在没什么力道,声音又是好听,特别是两眼含着水雾的模样,倒更像是撒娇。
季长风将楼清横放在自己的大腿间,右手穿过他的背部握紧缰绳,左手搁在他的正面,形成一个将他拥住的姿势:“楼先生,我说了,你已是长风山寨的人。”
楼清瞪大双眼道:“季长风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季长风明亮的眼眸垂下,被大胡子包围的嘴巴扬起一笑,不轻不重的声音正好让在场所有人听到:“知道啊,强抢民男嘛。”
关于强抢,实在是很符合身份和时间地点,季长风是谁,长风山寨的寨主,东南县的第一大山贼,今日他说出强抢民男四字,的确不会有谁作死说一句并非。
众人见季长风带着楼清扬长而去,也只好摸摸鼻子耸耸肩各自散去,季长风虽然从不与东南县民交恶,可毕竟是个山贼,今日他出面维护楼清,没对他们出手已是客气。
楼清在马上挣扎了几下,见季长风气势强硬,身上又实在痛的厉害,之后便跟放弃希望一样的任着季长风往长风山寨骑马而去。
长风山寨在半山处,依着山险而建,上长风山寨得先经过密林,再走一段山路,隐隐间才见一座寨子,木制的寨门,门上插着长风山寨的旗子,楼清来东南县五年,却是第一次上长风山寨。
季大齐下马开了寨门,季长风径直骑马而入,两人又走了段距离,这才见几栋民舍,后是一栋宅子。
季长风抱着楼清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宅院,这是个精致的院子,倒和山寨这名字显得格格不入。
楼清被季长风安置在了他的房间,而不等季长风吩咐,他的房间就开始忙碌起来,不知何时,一位妇人端着铜盆走入,安放在床前木架上的时候,视线还瞥了楼清一眼。
“孙姨,庸医呢?”季长风坐在床沿,这话是问妇人,可视线却是看着从进门开始就闭着眼的楼清。
孙姨见季长风并不在意自己偷看楼清,于是也学着他光明正大的看:“大齐去喊了。”
季长风点头,视线在楼清身上来回,衣服太脏,应该扒了的。
孙姨又道:“这位便是被少爷强抢回来的楼先生?”
楼清闭着眼装昏迷,可却不能阻止别人打量他,孙姨见他五官精致,明艳如霞,可脸上红肿却是触目。
而楼清听见强抢二字,身子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下。
季长风思虑着该从哪个点着手扒楼清的衣服,所以应的特别含糊:“嗯。”孙姨见他这样,有些无奈的摇头。
正当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季长风抢了个男人回山寨?”
话音甫落,便听见季大齐恭敬的声音:“庸医,是救不是抢。”
庸医道:“现在山贼都改行救人了?我们要不要把旗子也换了?我觉得风仁院不错。”
“…”季大齐颇为无奈。
声音越来越近,室内安静时,脚步声也从门外移到了内室。
季长风看去,正是山寨专属大夫,庸医。
庸医五十多点年纪,两鬓黑白参齐,头束发髻,一身便服显得干练利落。
孙姨见了他,连忙把凳子端了过来。
庸医扫了眼床上的人,屁股黏在了凳子上。
季长风道:“劳烦庸医你检查检查。”
庸医咳了声,伸出手时季长风忙把楼清握成拳的手扳松开。
庸医切了脉,道:“两贴药的事情。”
季长风见他老神在在,不免有些怀疑:“你确定?”
庸医神色自若的抬眼看他:“你可以捅他两刀我再医。”
楼清被季长风握住的手一片冰凉,季长风有所感觉,垂眸看他,见他眼睫微颤,心中有所了然:“孙姨,磨墨。”
孙姨应声而退。
庸医见他干脆,又看了看脸上一片红肿的楼清,问道:“你抢了楼先生,打算如何安置?”
季长风反问道:“古来山大王抢了人都是如何处置的?”
季大齐暗想,你抢的是男人,跟古来扯不上关系。
庸医平静道:“做压寨夫人。”
季长风道:“没错,我要跟楼先生成亲。”
楼清再没熬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第2章
楼清醒来,发现嘴里残有苦味,视线转了转,的确是个陌生的房间,楼清这才相信那不是梦。
楼清来东南县五年,对于季长风却是了解不多,初来时,得知这里有山贼,楼清就考虑要不要换个地方,可再听,却是这山贼从不与百姓交恶,他这才安心留下。
可从不与百姓交恶这话是谁说的?楼清想骂人,这就是个骗子,季长风不就为难他了吗?
成亲?两男人若是能成亲,他至于在这?
楼清掀开被子下床,对穿在身上的崭新衣物视而不见,他现在的念头就是离开长风山寨。
长风山寨的议事厅,三面墙,一扇窗,一张方桌,三个人。
季大齐为议事厅里的三位老大置上茶,离去时为议事厅掩上了房门。
季长风跪坐一方,身侧两位,一边是专属大夫庸医,一边是长风山寨大管家常昶。
季长风抿了口茶道:“我与楼清的婚事,还得昶叔您费心。”
常昶阔额方脸,身材圆润,五十多的年纪却不显老态:“你这二婚,还要如何准备?”
庸医在一旁饮茶,听见常昶说这话,抬起头,看着他道:“不然,你还得跟蛋蛋解释解释,何为二婚?”
自己儿子的名号响起,季长风连忙道:“此事由我跟蛋蛋说。”
庸医又道:“该你说,娶男人的又不是我。”
季长风的视线落在了庸医身上,后者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是自若的端起茶杯,闻了茶香,再饮。
季长风对常昶道:“待会楼先生醒了,我问了他的生辰八字,你再拿去测日。”
庸医放下茶杯,轻声道:“说得好像楼先生愿意嫁你似的。”
常昶听见这话,也疑惑的看向季长风,就他听到的消息,好像成亲这事,从一开始,就只是季长风一人所愿。
对于庸医的嘴欠,长风山寨可不止季长风一人感触颇深,但辈分摆在那,由不得季长风抱怨:“若是他不愿,还得劳烦庸医准备准备。”
庸医明白他的意思,甚是鄙夷的哼了声。
常昶听他们二人打岔,听出了些端倪:“长风,楼先生可曾当面答应过你?”
季长风被大胡子包围了的唇角又扬了起来,深邃的眼眸亮起一道光:“进了贼窝,他还想说不愿?”
常昶颇为感叹。
恰这时,关了许久的门被敲了几声,随后吱呀一声打开,季大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当家的,楼先生醒了。”
可季长风的笑还未漫上眼底,又听季大齐补了一句:“他正问孙姨,从大门出去能不能安全离开。”
季长风的笑顿了顿,随后化作一句:“他想的倒美。”
常昶看着季长风修长的背影,无奈的摇头,庸医看见了,打趣道:“这亲估计结的有趣味。”
常昶听后,又是一声长叹。
议事厅离季长风住的院子并不远,都在同一边,只是出了大门,再走个十来步,进了院门,就回到了季长风的院子。
一进院子便见两道人影在回廊上站着,距离近,声音也清楚。
“楼先生,你要离开,还是得跟少爷说一声。”孙姨如是道。
尽管楼清心中有气,可文人的傲与自身修养一直提醒着他,对方只是一位妇人:“得季寨主相助,又停留许久,怎敢再劳烦,楼清一人也能离开。”
这话季长风听得清楚,孙姨正想回答时,他的话却先飘了过来:“我都未尽地主之谊,楼先生却急着离开,可是季某招待不周?”
这沉稳声音楼清听得不多,可却印在脑海深处,忽然听见季长风的声音,楼清被宽大衣服裹着的身子抖了抖,转身看去,正是一身劲装的季长风从院中石阶走上了回廊。
而孙姨见季长风来,行了一礼后,连忙离开。
“季寨主。”毕竟救过自己,楼清再气,也能软的下态度。
季长风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发现自己给他换上的衣服的确有些大,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更显他弱不禁风:“衣服大了。”
季长风忽然冒出这句,楼清一头雾水:“什么?”
稍即楼清才反应过来季长风是在说他身上穿的衣裳,楼清低头看了自身几眼,衣服虽然大了,却穿的整齐,楼清有自知之明,这衣服不是他自己换的,而且按这情形猜,也知给他换衣服的是谁了,思及此,楼清的脸红了白,白了又黑,跟变戏法一样,声音都僵硬了几分:“季寨主,我与你泛泛之交,实在不用如此费心。”
季长风一直注意着他,楼清的脸色变化自然也看在了眼里:“我救了先生一命,这救命之恩,也只是泛泛之交吗?”
楼清垂头,因何没人告诉他,季长风也是巧言善辩之辈?
楼清抬头,眸中多了几分坚定:“那季寨主想如何?”
季长风被他的情绪感染,唇畔又多了分笑意:“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楼清的坚定瞬间化为愤怒:“季长风你不知羞耻。”
季长风道:“那请先生说说,我一个山贼,要羞耻何用?”
楼清的愤怒转瞬变成针对:“季寨主果然山贼风范。”
季长风的笑意从唇畔蔓延上了眼底:“承蒙先生不弃,看得起季某。”
楼清的针对瞬间化为无力:“季长风,即便是山贼,也得有原则吧。”
“哈哈哈哈。”季长风大笑:“先生慧眼,你怎知我从小就立志做一个有原则,有人格的山贼?”
听闻此言,楼清本暗淡下去的眼眸忽然发亮,他看着季长风的眼神,复生了一种希望:“那寨主是肯让我离开?”
季长风对楼清的希望视而不见,转瞬又言语打击:“你离开了,谁做我夫人?”
“即便你是要男人做妻子,这天下也不止我一个男人。”
“天下男人虽多,可不是每一个都是你。”
楼清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双手紧握,紧的发疼。
季长风像是无意,伸手握住楼清的右手,猛力一拉,将他拉到自己的跟前,另一只手作势拥住。
楼清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听见季长风说:“先生可知进了长风山寨有几种结果?”
楼清手脚并用的挣扎,可到了这时他才彻底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的意思:“那与我何干?”
季长风剑眉轻挑,望进楼清闪着惊慌的眸子,一字一句道:“莫非先生不知自己站的是何地,处的是何处?”
“季长风你个山贼快把我放开。”楼清费力挣扎,却动不了半分,不由得急了。
季长风很想笑:“先生你见过哪个山贼是这么听话的?让不要打劫就不打劫,让放开就放开的?”
楼清急红了眼,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季长风。
季长风见他这样,虽然不忍,却只好道:“先生如若不死心,不如随我去一处地方。”
季长风打着商量的语气,可行为却不容楼清拒绝,楼清本以为自己能重获自由,可下一瞬,整个人就被季长风抱起,一手饶在膝弯,一手在后背。
“季长风你…”“先生莫吵。”季长风长腿一迈,脚步偏离回廊,下了回廊出了院门,季长风直直走向对面离他的院子有十来米距离的一栋民舍。
院门口并无守卫,季长风用脚踹开了院门,楼清红着眼,目中所见是一座静雅院子,院中心是一个大水缸,缸里边有几朵青莲。
行至一间房间前,从房内传来的声音逐渐清晰。
“你当长风山寨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季长风将楼清在离门口一步的地方放下,里边的声音传了出来,季长风举起右手,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楼清不知他是何目的,但是季长风说得对,地盘是他的,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安静下来时,里边的声音又再响起:“我本自由身,又不是卖于你们做奴隶,明明是你强掳了我,囚禁了我,还不许我逃?”
楼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里边的…是两个男人?
“你逃?逃哪去?今日我便为你画地为牢,除了床上,你活动的地方只有这个房间。”
话音甫落,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接着是推嚷声。
楼清额角黑线密布,所以他是鬼迷了什么心窍,想要跟一个山贼讲道理。
里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咒骂声,季长风想要让楼清知道的他也知道了,因此不管里边如何,他像来时那样,抱起楼清,转身离开回自己的院子。
而楼清此时就跟个木偶一样,被季长风抱着,全身僵硬。
等他们走出院子,里边的声音才断了,不一会,木门被人从里边打开,走出两个人。
一个正是季大齐:“当家的想的都是什么法子,真是折腾人。”
另一位青年也是长风山寨的人,名唤季有德,季有德道:“何止折腾,简直反胃,你刚说的那几句话是谁教你的?”
季大齐想起刚刚的对话,红了脸,支吾道:“我…我自己想的。”
季有德满脸黑线:“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纯洁的你吗?”
第3章
季长风用脚踢开房门,进去之后又用脚勾上。
楼清被季长风置在床上,浑浑噩噩的模样像是失了魂魄。
季长风步回桌旁,倒了一杯茶,端起饮下时视线落在了垂着头,没半点生气的楼清身上。
这胆子可比他想象的小多了。
“楼先生可想清了?”季长风走回楼清身前,屁股坐在方凳上。
楼清浑浑噩噩的抬起头来,面容一片苍白:“想清什么?”
等季长风的眼睛蔓延出笑意,楼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中了他的圈套,季长风盯着他的脸道:“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楼清两手紧握,细眉紧皱,他想着对策,可动手他打不过,逃又无处可逃,怕是出了长风山寨,东南县的县民就把他打死了。
季长风像是知道他心中盘算,又道:“楼先生可有亲人?”
东南县的县民都知道他是孤身一人来到东南县,季长风这时候问这个,打的什么主意楼清也能猜到一些,若是说有,依季长风的性子一定追根究底,若说无,那些亲人又算什么?
“早先听闻楼先生是逃难到此,恕季某冒昧,楼先生是否有难言之隐?”
默了许久,楼清才轻道一句:“并无。”
季长风听后欢喜道:“即是如此,我们的婚事宜早不宜迟,请楼先生将生辰八字报来,我好让昶叔去挑个良辰吉日。”
楼清怒道:“季长风你可听得懂人话?”
季长风反问:“莫非楼先生听不懂我这人在说什么?”
楼清最不善的就是跟季长风这种人打交道,这种人说话口无遮拦,没个顾及,楼清便是吃着哑巴亏都能吃死他。
眼下又吃了个哑巴亏,如此一来,楼清更是又委屈又气愤:“我说不愿嫁,你可听得清楚?”
季长风点点头道:“自是清楚。”
楼清望着他,满是哀怨:“那你为何强人所难?”
季长风回望他道:“强人所难这词先生用在我身上不对,起码不够重,我本山贼,强人所难才是宗旨。”
“…”季长风见他抿着唇,皱着眉,脸色青黑,知是自己逼他逼的紧,但是显然,季长风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楼先生是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滴水之恩就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楼清见他还用了圣贤书,脸色更是黑了:“报恩有很多种方式,没必要非得这样。”
季长风道:“既是报恩,当投人所好,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夫人,什么都不要,就要个你,这有何难?当是很好抉择才对。”
有何难?楼清握紧了拳头,牙根咬的嘎嘎响,他本男子,读的圣贤书,大丈夫一个,要他跟一个山贼喜堂三拜,洞房花烛,不如杀了他。
“季长风,我嫁你可以,你就准备娶个尸体吧。”楼清说完这话,两眼一闭,像是认命般。
他闭眼太快,没看见季长风眼眸渐渐覆上一股情绪,那股情绪很明显,也很灼热,季长风盯着他闭起眼,跟英勇就义似的脸,沉着声道:“先生想以死威胁我?你即知我是个山贼,又怎会对你生死在意,我娶你是娶定了,哪怕是个尸体,楼先生若是不信,横梁自缢大可一试,我照样搂着你的尸体喜堂三拜,洞房花烛。”
楼清顿时双眸怒睁,眼睛泛起红丝:“你…”“先生,生辰八字。”季长风的声音本就属于低沉,此时不带情绪,听起来更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楼清百般不愿,却敌不过一个季长风,他的生辰八字几乎是他咬碎牙根说出的。
季长风默默记下,他清楚一旦楼清说出,就不会说个假的蒙骗他,毕竟楼清是傲的,虽然现在暂时吃亏。
季长风起身,一步到床前,弯身想再抱楼清,楼清此时怨他恨他,当然不愿再与他接触,季长风刚靠近,他就大声道:“你做什么?”
季长风侧眸看他:“你不饿吗?”
不说还好,一说楼清就觉得肚腹空空:“饿,吃的端上,你出去。”
季长风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起码在他的预料里,楼清应当是拒绝再拒绝,然后他再耍点手段什么的,但是楼清肯吃,说明他是清醒的,起码不会在这时候真拿自己身体瞎折腾。
“好,你想吃什么?”
季长风一下子的语气变换让楼清稍感讶异,他本以为,季长风对自己那话是在意的,或者该发怒,但是…“我要吃好的。”
季长风眼睛含了笑,声音都轻柔了:“嗯,我会让孙姨把你的药熬好,你吃了饭别忘记喝了。”
今早上起来,嘴里就有苦味,楼清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季长风是救了他,可强迫了他也是真,这跟救命之恩比起来,楼清该记住的应当是这屈辱,两个男人成亲,楼清低头看着藏在袖子下拱起一个包的手,思绪转的老远。
季长风这院子有些大,住的也不止他一人,除了他儿子云蛋蛋之外,还有孙姨,她会住在这,完全是为了打理这院子。
当然,打理是借口,照顾季长风父子才是真。
季长风从房间出来,兜到厨房,正好看见孙姨在庭院井台旁洗青菜。
“孙姨。”季长风走近,喊出声。
孙姨听声,站起身来:“少爷。”
“可准备午膳了?”季长风问。
孙姨道:“快好了,可是先生饿了?”
季长风点头:“嗯,等先生吃了饭,孙姨记得让他服药。”
孙姨应道:“我都记着呢。”
季长风再点头。
孙姨又道:“小少爷在常管家那闹着要回来呢,少爷快去看看吧。”
季长风也有事找常昶,就算孙姨不说,季长风也会去一趟。
昨晚因着楼清,季长风宿在客房,季长风不得已才将黏他的云蛋蛋交给常昶照顾一夜。
常昶的院子就在不远处,左临季大齐,右临庸医。
季长风叩门而入时,露天的院子,一个四五岁的男娃正蹲在地上,用枝桠不知在画着什么。
季长风将脚步放轻,靠近了看才知他正画着一只鸡,一只在孵蛋的鸡。
云蛋蛋感觉头顶阳光被遮掩,不满的抬头,可入眼的正是自己的大胡子父亲,云蛋蛋一高兴,枝桠一划,那只画出轮廓的蛋就这样被他一穿而过。
“爹。”云蛋蛋高兴的站起身,两只脏兮兮的手往身上用力一擦,然后朝着季长风伸出了手,要抱抱。
云蛋蛋一身白,脸蛋圆润,就真的跟个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季长风弯身,将云蛋蛋抱了起来,云蛋蛋高兴,打赏似的在季长风脸上啵了一下。
季长风顿时乐的弯了眼眉。
云蛋蛋的小手揪着季长风的大胡子,不满的撅起嘴:“爹,它扎我。”
季长风又回赏了他一下,尽管云蛋蛋不乐意。
“儿子,想爹没?”
云蛋蛋想都不想:“想。”
季长风又想亲他一下,却听见云蛋蛋又抱怨道:“可是昶爷爷说你要二婚了,以后会不跟蛋蛋睡觉。”
季长风的额角滑下一道冷汗,不是说了,跟他儿子解释二婚这事交给他吗?
季长风只好岔开话题:“儿子你刚刚在画什么?”
云蛋蛋立刻眉飞色舞的道:“孵蛋的鸡,昶爷爷说,蛋蛋也是这样被生出来的。”
常昶,你为老不尊。
季长风想找他理论,却听到一声爆笑:“哈哈哈哈,蛋蛋,你昶爷爷教得好。”
季长风扭头,看见庸医跟常昶站在廊上,一个抖得跟筛子似的,另一个满面青黑。
“薛爷爷。”蛋蛋见常昶面色不善,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是他又闯祸了,所以蛋蛋这声喊得很小声。
季长风抱着蛋蛋走上廊,站在他们的面前:“昶叔,楼先生的生辰八字我问到了。”
常昶依旧面色不佳:“嗯。”庸医还在笑:“怎么?发现你撒下的谎没法圆了,就挂不住老脸了?”庸医是指常昶跟蛋蛋说他是被孵出来的事。
“你厉害怎么不见你教教蛋蛋?”常昶反驳他。
庸医问蛋蛋:“蛋蛋,大声点告诉昶爷爷,薛爷爷都教了你什么。”
蛋蛋一脸自豪道:“薛爷爷教我画蛋。”
季长风:“…”因何他有种错觉,将儿子交给他们两个是个很严重的错误。
常昶:“…”庸医见常昶露出跟吃了屎一样的表情,顿时乐的合不拢嘴:“蛋蛋乖,爷爷下次再教你画鸭蛋。”
“嗯。”季长风怕庸医跟常昶再杠上,省的没完没了,赶紧道:“昶叔你挑个良辰吉日,趁早了结此事。”
若不是清楚季长风的目的,庸医会以为他很着急娶楼清:“既是挑选良辰吉日,怎么能趁早?”
季长风道:“我恨不得现在就拜堂。”
常昶:“…”现在的年轻人啊。
第4章
季长风跟常昶庸医细聊了会,云蛋蛋一开始是在他的怀里打瞌睡,后来就直接睡了,等他醒来,已是未时。
云蛋蛋的小手揉着眼睛,一醒来就看见季长风坐在床沿,正笑着。
“爹。”小孩子的声音本就柔软,刚睡醒时更显稚嫩。
季长风的双手伸过云蛋蛋的腋下,将他托起,让他坐的舒服一些,两父子就在床上说话:“饿不饿?”
“饿了。”
季长风抬手抚摸他的头:“爹带你去吃东西。”
云蛋蛋很高兴,他已经很久没和爹一起吃饭了,虽然只有一天一夜。
季长风给他洗干净了脸,梳好头发,把他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才带着他回去自己的院子。
孙姨正在给点完了的烛台换上新蜡烛,季长风是直接找她的,过程中并未回他的房间。
“孙姨,去煮点面,蛋蛋还没吃。”季长风道。
云蛋蛋听他只要了一份,好奇问道:“爹你不吃吗?”
季长风笑了笑:“爹吃了,在你睡着的时候。”
孙姨安放好最后一根蜡烛,走到他们面前:“蛋蛋睡醒了?”
云蛋蛋脸上还带着刚醒的慵懒,所以很容易看出:“孙奶奶我睡醒了。”
孙姨笑:“蛋蛋等会,孙奶奶这就去给你煮面。”
“谢谢孙奶奶。”
孙姨走后,季长风将云蛋蛋放在软垫上,自己跪坐下来,给他倒了杯温茶。
云蛋蛋半抿着喝下,润了嗓子。
“蛋蛋,爹有话跟你说。”季长风看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心中是一片柔软。
云蛋蛋从茶杯中抬起了头,看着季长风问道:“爹是要跟我说你二婚的事吗?”
季长风无声叹气,常昶都跟他说了什么?
云蛋蛋见他不说话,又说道:“昶爷爷跟我说了,若是爹说起二婚的事,让我要答应。”
季长风见他黑色的眸子里一片晶亮,不由得心虚:“蛋蛋你高兴吗?”
“高兴,昶爷爷说了,总有一日蛋蛋会有娘亲的,虽然这次的娘亲是个男人。”
这是真的高兴吗?摆明就是被糊弄了吧!
季长风抚摸着他的头,柔着声跟他解释道:“蛋蛋,楼先生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他很好,他会照顾你,爱护你,教导你,陪伴你,跟爹一样!”
云蛋蛋半知半解:“跟爹一样?”
季长风郑重点头!
云蛋蛋道:“蛋蛋明白了,那蛋蛋对先生也会像对爹一样。”
季长风高兴的又在他脸上亲了口,云蛋蛋揪着他的大胡子,可不敢用力,爹说过,可以揪,别用力,胡子会掉。
两父子小打小闹了会,孙姨才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牛肉面走了进来。
云蛋蛋不喜欢吃芫荽,季长风就拨开到一边,对于自家儿子不吃芫荽只吃味道是半点意见都没。
小半个时辰后,云蛋蛋吃饱了,摸着圆鼓鼓的肚子笑的特别满足。
又过了会,孙姨从门外走进,站在一侧,毕恭毕敬道:“少爷,楼先生醒了。”
季长风正跟云蛋蛋说笑话,听见这话,抬起头,深邃的眸子望着孙姨:“醒了多久?”
孙姨道:“小半个时辰。”
季长风点头,抬手给云蛋蛋倒了杯茶:“蛋蛋喝茶。”
云蛋蛋乖乖饮下,顿时口中一片清新。
孙姨问道:“少爷要去看楼先生吗?”
见季长风点头,孙姨正想将云蛋蛋抱到自己怀里,却听见季长风说:“蛋蛋也一起去。”
“我?”云蛋蛋指着自己。
“小少爷?”孙姨看着云蛋蛋。
季长风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笑道:“蛋蛋不想见自己另一个爹爹吗?”
云蛋蛋的疑惑顿时化作一片激动:“想。”
房门被叩响时,楼清还在床上,尽管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也没醒过神来。
听见敲门声,楼清本能的蹙眉及怀疑。
敲门的会是季长风吗?季长风这个山贼会敲门吗?
但明显是楼清对季长风了解不多,起码可以肯定他对山贼了解不多,季长风是个有原则有人格及有涵养的山贼。
门外敲门的人见楼清许久没有反应,出声问道:“楼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听见这声音楼清顿时一个激灵,什么困意都没了,他几乎本能的喊不可以,可不字刚出口,木门就被推开了。
楼清似乎高估了他及低估了季长风,毕竟房子是季长风的,主人也是他,开口询问只是过过场。
季长风一进来就看见楼清半坐在床上,目光紧盯着门口方向,脸上青淤之外皆是苍白。
季长风察觉到楼清的戒备却视而不见,放下云蛋蛋后像是多年好友一样问道:“先生睡得可好?”
楼清哼了声:“托寨主的福,可是噩梦连连。”
季长风牵着云蛋蛋走到楼清面前,对于楼清那话他充耳不闻:“蛋蛋,见过先生。”
云蛋蛋连忙揖礼:“蛋蛋见过爹爹。”
楼清浑身一软,差点载下床。
楼清想问,这个一身白衣,脸蛋圆润,软的跟糯米团子似的小男孩莫非就是季长风传说中的儿子?
季长风有个儿子他早已知晓,但是喊爹爹是为何?楼清可不记得自己跟季长风生下过他。
楼清的脸色百般变化,季长风都看在了眼里,见自己儿子被楼清晾在一边,也不着急:“先生莫非是对这便宜儿子不满意?”
季长风这话如当头棒喝,直打的楼清满面羞愧,醒过神来见云蛋蛋还在原处行着礼,连忙下床将云蛋蛋扶起。
云蛋蛋双目含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楼清看了一眼,心中愧疚如滔滔江水一样翻滚着,忙跟云蛋蛋道歉:“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云蛋蛋是委屈,可是是因为季长风的话委屈,见楼清轻声细语,双目满是愧疚,云蛋蛋很懂事的摇头:“不关爹爹的事。”
对,是爹的错。
楼清对于他的称呼是一个头两个大,因此对季长风更没好语气:“季寨主何必拿孩子说事。”
季长风听他语气僵硬,也知他意思,可语气却没半点羞愧:“你我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既是如此,蛋蛋喊你一声爹爹也是迟早,今日我带蛋蛋拜会你,你晾着蛋蛋,也是蛋蛋做的不好。”
季长风一句话将他的过错全部推到了楼清身上,楼清听他此言,更是恼怒,正要发火时,云蛋蛋却拉了拉他的袖子,迫使楼清不得不转移视线:“蛋蛋?”
云蛋蛋小声问道:“爹爹,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爹说爹爹是好人,那让爹爹受伤的就一定是坏人,爹爹不用怕,你告诉爹是谁欺负你,爹一定会替爹爹做主的。”
尽管楼清被云蛋蛋爹啊爹爹的绕的头晕,可还是抓住了重点,重点有两个,一个是云蛋蛋在关心他,另一个是,季长风说他是好人?
好人?楼清盯着季长风,后者却偏移了视线,好人都是给坏人折磨的吧。
“蛋蛋不用担心,我没事。”见云蛋蛋实在可爱,又懂事,饶是楼清满腔怒气,都在这糯米团子面前化作一滩水。
云蛋蛋握着楼清的袖子,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的问道:“爹爹,我可以喊你爹爹吗?”
楼清满脸黑线,他这不是已经在喊了吗?
季长风见他们两个“相处甚欢”也放下心来,坐到一旁饮茶。
楼清看了他一眼,又转对云蛋蛋:“蛋蛋可以喊我先生。”
云蛋蛋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眸,露出疑惑:“为何?爹说爹爹是另一个爹爹,会爱我,疼我,护我,教导我,一直陪着我,为何要喊爹爹先生?”
楼清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利剑,似要将季长风刺穿,可奈何季长风皮太厚,半点没影响,依旧在一旁饮茶。
楼清道:“因为爹只有一个。”
云蛋蛋思考了会,似乎懂了,随即点点头,有些失望道:“我懂了,那我以后喊爹爹娘亲,不喊爹爹了。”
“咳咳咳…”季长风用他的人格发誓,这真的不是他教的。
楼清也是红了脸,毕竟被喊爹爹还正常一些,可喊娘亲…楼清用手捂着脸,无声的叹口气,万分无奈道:“你还是…喊爹爹吧。”
这孩子才四岁,很多事不懂也是真的,楼清瞪着季长风,自己的儿子教导成这样,他这山贼爹当的可真是好。
可楼清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些那些原因,季长风才将他抢回山寨,为的就是给自己儿子找一个先生爹爹。
云蛋蛋不知楼清思绪已百转千回,想了多少,见季长风坐着,楼清站着,觉得他辛苦,于是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很懂事的为楼清斟了一杯茶。
云蛋蛋小嘴一咧,笑的十分开心:“爹爹喝茶。”
楼清望着云蛋蛋白胖胖的脸,总觉得他给季长风做儿子可惜了,十分可惜。
楼清接过云蛋蛋的茶,抿了一口:“蛋蛋渴吗?”
云蛋蛋摇头:“不渴,爹给我喝过。”
“嗯。”楼清抬手捏了下云蛋蛋的脸蛋,软软的,柔柔的。
云蛋蛋被他碰触十分开心,一开心就有些忘本:“爹爹,晚上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说到睡觉,季长风与楼清两人心思各异,季长风是觉得床该换了,楼清是想季长风昨夜是在哪睡下的。
季长风见楼清不回话,先开口问道:“蛋蛋想跟爹爹睡?”
“想,还有爹,我们一起睡。”
真是个乖儿子,季长风笑的很满意。
见季长风的笑容几近猥琐,楼清的心肝又提了起来:“季长风,我可没同意。”
“哦?”季长风笑的悠悠的:“蛋蛋,你爹爹不同意。”
云蛋蛋十分委屈:“爹爹…”
楼清的头又开始疼:“你可以,你爹不行。”
云蛋蛋听见前半句让他很高兴,可后半句很扫兴。
“那就这么说定了,蛋蛋,这段时日你就跟爹爹睡,晚上要听话,不许踢被子,记着没?”
季长风忽然改口让楼清很是疑惑,但是细细想来,这该高兴才对。
“记着了。”云蛋蛋十分失落。
第5章
小孩子容易困睡,戌时刚过,云蛋蛋就喊着要睡觉。
孙姨帮他沐浴之后,按照季长风的吩咐,将云蛋蛋带到了季长风的房间,楼清的面前。
“楼先生,蛋蛋就拜托你了。”
楼清看着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里衣,依旧像个糯米团子的云蛋蛋,问道:“季长风呢?”
孙姨听他直呼季长风名讳,虽觉不妥,可他以后就是长风山寨少夫人这事大家都清楚,于是也未多说,挑着楼清想要的答案应道:“少爷与常管家和庸医商量事情,一会就回,先生可以不用等。”
商量事情?是又要打家劫舍还是强抢民男?
“孙姨何时听我说要等?”在这呆了一天一夜,楼清早已知照顾他的人是谁。
孙姨于是道:“那等少爷回来,我会告诉少爷先生找他。”
“…”她是从他哪句话听出他要找他了?楼清望着孙姨的背影,好奇为何长风山寨的人脑子都跟他长的不一样。
“爹爹,我困了。”云蛋蛋都打了几个呵欠了,楼清还望着孙姨的背影不回神,明明门都关了。
楼清拉过他,往床上走去:“睡吧。”
云蛋蛋见了床,利落的脱了鞋,滚到了里侧,楼清躺下后,帮他掖好被角,楼清观他睡姿端正,这才想起季长风提起过云蛋蛋会踢被子一事。
云蛋蛋刚沾上柔软的床,便两眼昏睡,又在将睡欲睡之时听见楼清问话:“蛋蛋,你爹是否很听你的话?”
听到爹这字,云蛋蛋连忙睁大眼睛,望着躺在他身侧的的楼清:“听。”
楼清猜季长风当是很疼爱这个儿子,所以此时楼清打着小九九,若是不能让季长风回心转意,就只好在云蛋蛋身上下手了。
云蛋蛋本以为他还要问,可等了许久都没听见他说话,便支吾问道:“爹爹,还有什么要问蛋蛋的吗?”
楼清回神,见云蛋蛋双目含着水雾,眉间皆是困意,想到他是给自己叫醒的,于是又愧疚起来:“没了,蛋蛋睡吧。”
“爹爹夜安。”
楼清一边想事,一边轻拍着被面:“夜安。”
楼清思绪转着转着,又觉得困了,坚持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睡去。
可心里始终惦记着云蛋蛋,怕自己嗜睡压着他,也怕他踢被子,于是便睡不安稳。
季长风的脚步很轻,挑开床幔,见到一大一小都没盖好被子,而楼清蜷缩着手脚睡在床沿,云蛋蛋则是整个呈大字,手脚还搁在楼清身上。
亏得楼清嗜睡,竟也没被压醒。
季长风弯身帮两人调整了睡姿,又重新盖上了被子,心中暗想,这床果然是要换了。
长风山寨的早晨是沐浴在晨光下的,阳光挨着山岩撒下,又因山中多露水雾气,阳光折射后落在长风山寨上,让长风山寨看起来似是披了一层圣光。
云蛋蛋早睡早起,天刚破晓,就折腾着要起来。
楼清被吵醒,忽见一双晶亮的眼眸深深的将他看着,整个人犹如被视奸了般,浑身不自在:“蛋蛋?”他睡意朦胧,声音更是沙哑。
云蛋蛋小手拉着楼清的柔软的长发,绽开了今天的第一抹笑:“爹爹睡觉好看。”
楼清顿时觉得全身不自在过后又升起一股麻利,似乎…有些开心和羞涩。“蛋蛋这么早,可是睡醒了?”
“嗯,不过不早了爹爹,爹此时已在后山练功。”
“练功?”楼清疑惑。
“对,爹爹要去看吗?爹练功的样子也好看。”
看季长风练功不如睡觉。“蛋蛋乖,我还没睡醒,你让我再睡会好不好?”
云蛋蛋觉得有些可惜:“爹爹真不去?”
“不去。”睡觉才实在。
“好吧,那我陪爹爹再睡会。”云蛋蛋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毕竟季长风是不准他赖床的,醒了就要起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又睡了回去,等季长风练完功,回来将自己收拾一番再将他们喊醒,已是一个时辰后。
季长风是准备吃早膳的,可孙姨说楼清还没醒,孙姨还摸不清楼清的性子,因此不敢随意去喊。
季长风不一样,房子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楼清将来也是他的。
所以季长风推门的动作很流畅,尽管很温柔。
楼清睡得差不多了就容易被吵醒,听见推门声,连忙睁眼扭头去看,可一系列动作做完了,视线也清晰了,就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挑起了床幔。
“醒了?”
季长风的大胡子忽然落入眼眸,楼清本能的就扯被子盖住自己。
季长风觉得他这动作莫名其妙,起码有些多余,要是他真想对他做些什么,他用被子遮着也不过是多了道给他撕扯的工序。
“爹。”云蛋蛋见自己亲爹上门喊了,表情很是丰富。
季长风在床边坐下,云蛋蛋连忙从里侧爬了出来。
“自己去穿衣服。”
云蛋蛋见季长风没有责骂他,也不敢再撒娇让季长风给他穿,下床穿鞋的速度很快。
季长风见云蛋蛋拿起衣服穿了才将视线定在楼清身上。
云蛋蛋那一闹,楼清已经半坐起身子,可依旧是用被子遮掩着,楼清本就生的精致,眉眼艳丽,若非那还未散去的淤青,这一张目含水雾的脸是极好看的:“既然醒了,还不洗漱用膳?”
说是洗漱,肯定就要穿衣,可季长风的视线还将楼清紧紧盯着。
楼清抬起手,手指往门口一指:“你,出去。”
季长风瞄了他一眼,抱着已经穿戴整齐的云蛋蛋往门外走去。
等三个人坐在餐桌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早膳很清淡,有白粥咸鸭蛋,也有豆浆油条,包子八宝粥。
云蛋蛋吃的是八宝粥,季长风用白粥配了咸鸭蛋后还吃了两个包子。
楼清倒是每样都沾了点。
两人虽然早已互知对方,可还是第一次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季长风见他吃的不多,以为他是胃口欠佳:“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话音消了好一会楼清才知季长风问的是他,从吃食中抬起头,发现季氏夫子都看着他:“不是,我一向吃的少。”
季长风道:“想吃什么就吩咐孙姨,她都会做。”
楼清暗想,他想的不是吃的,而是离开。
饭桌上又再陷入沉默,等到吃完,季长风才道:“日子定下来了,下个月初六。”
楼清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日子?”
季长风悠悠的看着他:“我们的婚期。”
“啪嗒。”茶杯整个落在了餐桌上,溜溜的转了两圈,茶水映出了一片水迹。
“爹爹?”
茶杯的掉落扣在每一个人心上,唯独季长风面不改色。
“季长风。”楼清望着季长风的眼睛充满了血丝。
“楼先生。”季长风对上他的目光:“我还有事,蛋蛋就交给你了。”
季长风,我不愿意,你知道,我不愿意。
“爹爹。”楼清醒过神,眨眼的瞬间,泪落衣衫。
云蛋蛋扯着楼清的衣袖,露出担忧的神情。
“你爹呢?”楼清慌乱的抓着云蛋蛋细小的肩膀。
“爹他走了。”云蛋蛋吃痛,却不敢喊出声,楼清哭了,这让他很害怕。
“走了?”
“爹爹你别哭,爹他坏,他欺负爹爹。”云蛋蛋怕的哭了出来。
是啊,你爹欺负人,明知我不愿意,他明知的。
常昶见季长风僵硬着脸色走进院门,就知他发生了何事:“楼先生果然不愿意。”
“他有个屁资格不愿意。”季长风恨骂一声。
“长风…”常昶想劝他。
季长风打断常昶的话:“婚礼如期举行,该办的接着办,让大齐下山置办物品时把消息散出去。”
常昶在长风山寨门口,向季大齐转达了季长风的话,季大齐也蹙着眉头,跟常昶一样的心思:“若是楼先生不愿,即便是当家的想为他,到头来,怕也只是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常昶看着山寨前的景色,白云底,绿油林,叹口气道:“距离下月初六还有半月,且让他们二人磨磨,这两人是个什么性子你也知晓,就先这样吧。”
按照正常的婚礼,必须按照六礼来,可季长风与楼清皆是男子,楼清又住在长风山寨,因此纳彩等都省了,季长风直接要了楼清的生辰八字让常昶求良辰吉日定日子。
季大齐此次下山,为的就是置备成亲要用的东西。
季大齐整整买了三大马车,这让本就备受瞩目的长风山寨更受人关注,店家见季大齐置备的都是成亲要用的东西,在季大齐结账时忍不住问了出来:“季小哥,山寨可是有喜事?”
想来真是因为有喜事的缘故,季大齐满面笑容,结账的速度十分爽快:“掌柜的不都看见了吗?”
掌柜的见他承认,不禁更是好奇:“可我记得,你与另外一位小哥早已成婚,山寨还有别的试婚男子?”
另外一位小哥就是季有德,这两位经常在东南县露面,因此最被县民熟知。
季大齐嘴边含着笑,看见掌柜露出求知欲望的脸,凑近掌柜的说道:“是我们当家的。”
掌柜惊呼:“季寨主?”
季大齐道:“对,我们寨主要跟楼先生成亲。”
“啪…”
掌柜抵着算盘的指尖狠狠的打岔,珠子被拨动,发出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