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10多天后,团长邓军已经在履行他“媒人”的职责了。
山冈上,古木参天。志愿军第五军正在这里举行一次盛大的英雄模范会议。邓军率领本团的英雄模范人物也参加了。会议上反映出的英雄事迹,真如百花争妍,千红万紫,比漫山遍野的繁花还要绚丽多彩。最后三天,只剩下军首长的总结讲话和军文工团的晚会了。就在这个空隙里,邓军在临时搭成的礼堂外,同郭祥做了一次严肃的谈话。
“那个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啦?”邓军故意沉下脸问。
郭祥一愣:“团长,你说的是什么问题呀?”“你这个嘎家伙!政委专门找你谈了半天,你还装什么糊涂啊?”
“噢,这个……”郭祥笑着说,“我还没有考虑呢!”
“看!你这是什么态度?叫你说,小徐人朝以来表现得怎么样?嗯?”
“表现不错。”
“对呀,既然不错,你为啥不跟人家好好谈哪?当然,我也听过人家讲,什么‘金花配银花,金葫芦配银瓜’,你是不是觉得人家配不上你这个金葫芦呀?”
“这个,绝对不是。”郭祥涨红着脸说,“主要是因为……”
邓军知道他又要谈起杨雪,立刻把话截住,把那只独臂一挥:“不要说了!据我看,小徐同志不错。你那样对待人家至少很不礼貌!你自己说,那天有没有缺点?
郭祥涨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小玲子在一边呲着牙笑,并且不断给他使眼色,他只好讷讷地说:“那,那……缺点总是有的。”
“对嘛!既是缺点,就要很快改正嘛!”邓军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愉快,又用半命令的口吻说,“限你三天之内去找她谈谈!嗯?我给你半天的假。”
邓军说完,不等郭祥表态,就一扭头回会场去了。
“团长好厉害!把指挥打仗的办法也用上了。”
第三天,也是会议的最后一天。早晨,郭祥正要进入会场,忽然小玲子停住脚步,支棱着耳朵说:“有飞机!”
郭祥仄着耳朵一听,并没有听见什么,就笑着说:
“你这顺风耳恐怕听错了吧?”
话未落音,山尖上就鸣起防空枪声。接着,蓝色的天空里,出现了三架轰炸机和六架喷气式的混合编队。小玲子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它,因为这时敌人的飞机越来越狡猾了,它们有时候装作过路的祥子,不动声色地向预定的目标施行水平投弹;有时候则故意飞过预定的目标,陡然返回头来施行突然袭击。因此,小玲子等它们飞过头顶,还死死地盯着,果然,这些家伙刚刚飞过去不久,接着又返回来,盘旋在军部的上空。在山上开会的人们纷纷跳进了防空壕。不一时,山下的几个村庄里就传来沉重的爆炸声。与此同时,我军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也响起来。天上地下轰鸣声顿时响成一片。
直到一架敌机被炮火击落,这场短促激烈的战斗才宣告结束。人们从防空壕里跳出来,看看山下,军司令部、政治部和文工团所驻的几个村子都旋卷着黑烟很决司令部的值班室就给山上打来电话:司、政两部略有伤亡,惟独文工团损失最重,因为他们正在为会议赶排节目,没有来得及跑出来。这种事,在朝鲜战场上,本来早就习以为常。但是不知怎的,今天却引起郭祥一种特殊不安的感觉。他老是望着山下村子里冒着几缕黑烟的地方……
山上的会议仍然照常进行。中午,军政治委员的总结报告已经讲完。大家预料,当天的晚会不可能再进行了。谁知军政委在结束报告时,用特别响亮的调子通知大家:
“刚才,文工团有一些伤亡,我们的意见,今天晚上的演出不要举行了。但是,文工团的同志们再三要求坚持演出。他们说:文艺工作者为英雄的部队服务,就要学习英雄,英雄们能够前仆后继,负伤不下火线,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坚持演出呢?因此,我们就批准了他们的要求。现在我」渝决地通知大家:今天晚上的晚会,按预定计划,于晚七时半准时开始!”
会场上,顿时响起一阵特别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晚会开始了在没有开始以前,这个可容六七百人的山林礼堂就已经挤得满满的。人人面带笑容,坐在一排一排的横木上电灯光发出特别明亮愉悦的光辉。小小的舞台,经过红绿彩绸的装饰,显得十分美观。礼堂的人口处用防雨布严严实实地遮蔽着,尽管外面不断有敌机的肆扰,有防空哨报警的枪声,但里面的演出并不中断,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的掌声、笑声和欢呼声。……显然,这种大规模的演出,在战争初期是不可能出现的,现在由于战线的稳定,它已经变成人们的日常生活了。
晚会的节目,是由一个名叫《开山曲》的小歌剧开始的。幕一拉开,舞台中心耸立着一块雄伟的大青石,仔细一看,才看出这块大青石是由一个身躯特别高大的演员扮演的。这位“石头老人”的姿态十分傲慢,显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歌唱着。歌词的大意说,他已经在这山里居住了几亿万年,只有他才是这里真正的主宰,是任何人动他不得的。听说志愿军的战士来这里修工事,要把山打通,他一笑置之,认为不过是“毛娃子”的妄想罢了。接着,上来了三个志愿军的青年战士,高唱战歌,猛挥撅头,虽然累得臂疼腰酸,仍然没有弄得动他。这位“石头老人”益发狂笑不止。后来这几个青年战士商量了一个办法,终于把石头弄得基础动摇,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石头老人”大为恐慌,一面后退,一面唱道:
我,在这里生长了亿万年,哎呀呀,想不到今天碰到英雄汉。
小伙子有勇有谋吓破了我的胆,我只好带领大小儿孙滚下山……
人们听了哈哈大笑,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报幕员还特别解释说:今天演“石头老人”的,是他们行军中挑汽灯和兼管服装道具的一位同志;因为原来担任这个角色的同志今天光荣牺牲了,是由他自告奋勇赶排出来的;歌词比较生疏,请大家特别原谅。会场上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接着,开始了一些短小精悍的演唱节目。其中有一个单弦是《郭祥大战白云岭》,那位演员十分诙谐,把郭祥的那股嘎劲表演得惟妙惟肖,使大伙不时迸发出一阵一阵的笑声。这郭祥平时虽然满不在乎,但在大庭广众之前却最怕表扬,尤其这种文艺形式,更使人吃不住劲。他见会场上的人纷纷瞅他,只好红着脸低下头去。军政委还回过头,笑着问:“怎么样,郭祥?演得像不像呵?”郭祥那种不自然就别提了。幸好这个节目并不太长,等到另一个节目开始,他才吁了一口气,重又抬起头来。
最后一个节目,是徐芳的独唱《硝烟红花》。报幕员还特意介绍说:“《硝烟红花》,是徐芳同志经过长期酝酿最近才完成的一首抒情歌曲。内容是歌颂和悼念本军的模范护士——国际主义战士杨雪同志的。由于徐芳同志今天上午在敌机轰炸时两度抢救伤员左臂负伤,本来团里决定这个节目日后再同大家见面,但是徐芳同志坚决要求按预定计划演出,团里批准了她的请求。现在由徐芳同志开始演唱。”
徐芳在热烈的掌声中,轻快地走到台前。郭祥静静地注视着,见她用白绷带挎着一只胳膊,似乎比平时还要精神,也显得更加美丽。郭祥不禁想起,三年前,她给自己输血的时候,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今大却在不注意中长大成人了。而且在她身上确实隐隐约约生长出某种气质和风度,无论动作、神态都有点儿像是杨雪。……郭祥正冥想间,徐芳已经在两把胡琴和一把小提琴的伴奏下,放出了婉转清脆的歌声。这歌声很快就把郭样带到那深沉的回忆里。歌词的最后几段是:
想起你呵,我就想起了江声哗哗,
鸭绿江奔流在你的脚下。
你多么想追随战士的脚步前进,
在江边洒下了你一串串泪花。
呵。只因为你是一枝硝烟中的红花!
想起你呵,我就想起了风雪漫漫,
你用温暖的胸膛把冰雪融化。
你对战士的热爱为何这般深厚,
阶级的情义胜过洁白的雪花。
呵,只因为你是一枝硝烟中的红花!
想起你呵,我就想起了洪水滔滔,
滔滔的洪流呵无边无涯。
你穿行在激流中为何一无所惧,
背负着负伤的战友在树上安家。
呵,只因为你是一枝硝烟中的红花!
想起你呵,我又想起了烈火熊熊,
你扑进烈火中没有丝毫惧怕。
为了掩护亲爱的朝鲜姐妹,
你慷慨地把最后一滴热血抛洒。
呵,只因为你是一枝硝烟中的红花!
硝烟中的红花呵硝烟中的红花,
你的美胜过天上灿烂的红霞。
红霞呵也会随着暮色暗淡,
你在我们的心中水远放射光华呵,
只因为你是一枝永不凋谢的红花!……
徐芳的歌声,平时就很美妙动人。今天更加深沉有力。一来她唱的是自己亲身的感受,二来对杨雪又怀着无比深厚的感情。因此,很快地就把大家引到对这位女战士的深沉的怀念之中。尤其唱到最后两段,她眼里含满热泪,几乎夺眶而出,等到她结束最后一句时,眼泪已经像明亮的露珠一般滚落下来。……
在大家深深的感动中,徐芳谢幕数次。郭祥全没看见,因为他为了掩饰自已的感情,早已深深地低下头去。他的泪水却悄悄地洒到他面前的一小片土地上去了。
邓军用胳膊肘碰碰他,说:“怎么样呵,郭祥?嗯?”
郭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是嗄哑的。因为徐芳的那首歌曲,仍旧在他耳边飘绕着,就像是一条不绝如缕的丝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