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段沉这种奇葩,于江江以为这辈子应该再没有机会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毕竟只是过路人而已。
却不想有一天,她不仅知道了他的消息,还是从新闻里知道他的消息。
那天下班,她坐在地铁上刷着微博,突然看到一个话题,叫做“分手策划”,起先她以为是电影什么的,结果她一点开,居然是在介绍段沉的。
段沉那狗屁公司不仅没有倒闭,还因为做了几起有点影响力的案子进入公众的视线。也没什么特别牛逼的事迹,替一个打了几年离婚官司、律师都解决不了问题的公知成功离婚,替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的“报复”了前妻,替一个有十年恋人说不出分手却又没什么感情的人传达了分手意向,并且让他们和平分开。
比起被人们认可的“结婚难”这一话题,“分手难”这个问题首次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这话题很快引起了大家的讨论,支持的和反对的在微博上大打口水仗。
其实不难猜,反对的多为女性。“分手、离婚”要别人策划什么?传达什么?也太不尊重人了,情感上实际上都不能接受。而男性多有福音之感,大约是负心狗当面还是难说出口吧?
看完了采访段沉的那篇新闻报道,虽然对收费段沉缄口不提,但记者还是推理出了个大致的范围,看上去还挺可观的。于江江越看越无语。
看来想要发财,先得有神经病。
于江江羡慕嫉妒恨地关闭了微博,这种一夜成名一夜暴富虽然是她的梦想,但她也知道还是有些不切实际。
有空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保住饭碗。要知道她现在可是个失业高危人群。
第二天上班,一直没有被主管分配任务的于江江突然得到了一个工作,她兴高采烈地拿了文件夹去了公司大堂。主管分过来的客户已在那里等候。
于江江走过去才知道客户是一对年近八旬的老人。
看着两人老态龙钟的身影,于江江有几分困惑,也有几分好奇。
“您们好,我是于江江,是这里的婚礼策划。”于江江尊敬地打着招呼。
坐在于江江对面的老爷爷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着:“你好,于小姐。”
“叫我小于就好。”
一旁的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于江江一眼:“小姑娘真漂亮。”
话里带着几分乡音,是近北都的何西方言。
于江江笑了笑,道了谢,问道:“爷爷奶奶是要为孙子或者孙女咨询婚礼事宜吗?”
爷爷喝了口公司同事给倒的茶,眯着皱纹一层层的眼睛,回答:“是我们俩想办场婚礼。”
他回头对旁边的老奶奶笑了一笑,扯了扯她的袖子说:“现在潮流和我们以前都不一样了,不知道该走什么流程,听说你们公司很有名,所以想找你们来承办。”
于江江不动声色打量了面前二老两眼,不疑有他地说:“现在我们也承办了不少补婚礼的,上上个月我们才做了一场金婚的。有经验,肯定没问题,您二老多少年啦?”
“不是补办,是头回做夫妻。”
于江江心想现在老大爷老太太都挺时髦的,二婚头还要办个婚礼。让他们这些对象都没有的人情何以堪。这些话她当然不敢说出来,她拿出表格,按下圆珠笔,笑眯眯地说:“恭喜二老了,老来伴像二老感情这么好的,还真不多见。”
二老听她这么说,都眯着眼笑了。
“我现在需要给您们填点资料,要采集一些信息,方便后面的跟进。”
老爷爷拿出老花镜戴上,配合地说:“行的。”
于江江一条一条填着,顺便聊了几句。前前后后弄了半个多小时。
一切完事,她亲自把二老送出门。
看着他们蹒跚离开的背影,于江江内心无限感慨。
原来人老了也还是有真爱的。这不禁让她对这辈子有了一些期待,到80岁也还是有希望的,还有这么多年呢,不着急。
两天后,于江江做出了一份策划,原本应该客户到公司来看,但考虑到二老那样的年纪,于江江在联系过后,决定亲自上门。
两位老人住在城西大学城附近。于江江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这两位老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富有。
那位老爷爷名叫饶城山,是拿着国家津贴的退休教授,住在大学的教授楼,是一栋三层楼的小别墅,面朝湖,背朝山,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老爷爷的儿女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工作忙碌,所以两位老人算是独居,起居由保姆照顾。老奶奶来自何西乡下,名叫崔冬梅,是个安静而慈祥的老人家。一直坐在一旁,等着于江江和饶爷爷敲定一些细节。也不插嘴,问她意见,她只是不住点头。
于江江很快就和他们谈好了婚礼相关的一些问题,包括时间,费用,场地,程序。也按照他们的要求更改了一些细节。
还没谈完,平静的湖边别墅里突然冲进了一群人。男男女女,气势汹汹。
一进门就口气不善地指着于江江大吼:“你谁啊!怎么在我爸爸家里!”
于江江被这架势吓到了,往后缩了缩,说:“我是xx的婚礼策划,承办饶老和崔婆婆的婚礼。”
一听于江江这么回答,人群里一个中年女子突然冲了上来,抓起于江江手上的策划书,哗哗哗撕了个精干。
“结什么黄昏?都多大了年纪了,你们不嫌丑我们嫌!”
于江江见自己的心血被毁成这样,一时来了脾气,上去和那女人理论:“你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礼貌?怎么能随便撕别人东西?”
那女人也不是善茬,手一推,粗鲁地把于江江推到了地上。他们家的人马上围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一直在一旁的两位老人都踉踉跄跄地起来了。
饶城山老人以身体挡在于江江面前,扯着嗓子对来人喊着:“你们再动手试试?你们是不是反了?我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这么对待我?”
崔冬梅婆婆也过来了,抓着饶老的手说:“城山,你别动气,你身体经不起发这么大火。”
旁边的几个人看到婆婆表情立刻变了。
“崔冬梅,你要不要脸?”撕于江江策划书的女人说:“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好意思勾引我爸爸?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什么?你不就是想要爸爸的钱吗?”
“放肆!”饶老大声呵斥:“你这没教养的东西?你在叫谁的名字?”
一旁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拉了下那女人:“你少说几句。”
又上前想去扶饶老,被饶老气愤地甩开:“不用你扶,你们这些不孝子孙。”
那男人也不生气,语重心长地劝着:“爸爸,您和我们怄气,怄得完吗?我们不都为您好吗?”
旁边的人也都纷纷开始劝着:“对啊,爸爸,您都这把岁数了,何必呢?”
“妈妈要是知道了,该多伤心啊?你们一辈子恩恩爱爱的,她走了这十年你都没想找人,怎么到这年纪了还要去找呢?”
“要找也找个知识分子,怎么能找个农村老太太?您让我们的脸往哪放?您自己的脸往哪放?”
“办婚礼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
大家你一眼,我一语,于江江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她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踉跄着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的高跟鞋摔掉了一只。
这会人这么多,站满了客厅,找也找不着了。
一直没说话,被饶老子女编排的崔婆婆看了于江江一眼,开口说道:“小于,你今天先回吧,这会家里可能要有点事,没法谈了。”
“可是……”
饶老见崔婆婆要于江江走,一时气得拍桌而起,拉着于江江的袖子说:“我就是要结婚怎么了?我和谁结婚需要你们这些兔崽子指手画脚吗?我是要你们谁养了还是要谁照顾了?我和谁结婚碍着你们了吗?我要把钱留给谁就留给谁,你们管得着吗?”
于江江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想找个人陪着,你们不支持就算了?这么在家里闹,你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爸爸什么年纪什么身体状况吗?这像话吗?”
“你知道什么?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嘴?”撕策划书的女人指着于江江的鼻尖说:“让你走你就走,你再来我家试试!”
于江江越想越气,撸了袖子就要上,被崔婆婆拦下。崔婆婆和之前那个秀气的男人一起把于江江一拉,直往门外送。
“小于,今天是我们对不住你,麻烦你先回去了。”说着,把她的包塞进她怀里,把门打开,将她推了出去。
……
于江江怀里抱着半开的皮包,脚上差了一只鞋,整个狼狈得她自己都不想看自己。
她瞅了一眼已经关掉的大门,听着里面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吵架声。叹了一口气,踮着脚一崴一崴地往外走。
刚走没几步,就迎面碰上刚从车上下来的段沉。
段沉刚锁了车,一抬头就看见一身狼狈的于江江,忍不住嘴角扬了扬。
这种时候他不同情就算了,还嘲笑她,于江江忍不住嗤鼻鄙视了一下段沉这个人渣。
也不屑和他说什么,直觉碰到这货很是晦气,赶紧一崴一崴继续走人,走两步觉得这样子实在太狼狈,索性脱了另一只高跟鞋拿手上,光脚算了。
水泥地面有些扎脚,于江江觉得有点疼,但是好在平整,也没什么太尖锐的东西,倒也能走。
刚走几步,于江江突然意识到什么,猛一回头叫住段沉,问他:“你来这干什么?”
段沉不远不近地站在原地,挑眉戏谑地看了于江江一眼,问她:“那你来干什么?”
“你说我能来做什么?当然是工作啊。”
“真巧,我也是。”
于江江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你这次要工作的对象,该不会叫饶城山和崔冬梅吧?”
段沉做惊喜状说:“怎么这么聪明?答对了!”
“擦!”于江江义愤填膺:“人渣!你怎么能这样!”
段沉双手环胸,耸耸肩,很好整以暇地问:“我怎么了?就准你工作,不让我工作?”
于江江愤怒:“那怎么一样?我的工作是给人带来幸福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工作不能给人带来幸福?”
“你……”于江江语塞:“你强词夺理!”
说完还是气不过,拿起手边的高跟鞋直接飞了过去。被段沉眼疾手快地接住。
“什么钱你都挣,真没人性。”
段沉挑眉看了于江江一眼,不置可否。于江江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光着脚转身走了。
没穿鞋还是有点疼,走也走不快,于江江觉得自己的背影一定一点也不伟岸,她这么想着,不禁觉得有些懊恼。
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穿来段沉低沉的声音。
“喂。”他喊她。
于江江皱着眉回头看着他。
只见阳光下,他突然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齿,那么温柔沉稳的样子,好像此刻他整个人都因为这个笑容开始发光一样。这纯粹的表情和他低下的人品真的一点都不匹配。
他晃了晃手上于江江的白色高跟鞋,一字一顿地说:“过来,我带你去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