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睡前和苏漾聊了这么多,话题的主人公辗转又出现在她的梦里。
高中以前,慕昭并不是现在这副好学生的模样,那时候爸爸还在,把她当成公主捧在手心里,对她没什么要求,只要她开心快乐就好。
在毫无压力的环境下长大,慕昭无拘无束无野心,再加上有爸爸给她托底,她做事非常随心所欲。
初二暑假那年,爸爸因为工作调动,需要在北城待半个月,慕昭央着他跟到北城,闲来无事去找林叔叔家的表姐。
表姐怂恿她:“想不想去酒吧?”
慕昭本就不是什么好孩子,和朋友聚会也去过清吧,但没想到表姐这次带她去的是实打实的酒吧。
然后就发生了意外。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黄毛男要灌她们酒,慕昭没忍住直接一杯酒泼了上去,换来黄毛男的恼羞成怒,甩了慕昭一巴掌。
那是慕昭第一次被人甩巴掌,没等她反应过来,黄毛男边骂她边扯她的衣服。
向来无所畏惧的慕昭,第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
古人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想来并非凭空捏造,它在很多时候足以成为少女心动的全部理由。
就在连衣裙被扯下来的前一刻,包间门猛地被踹开,黄毛男难听的谩骂声募地停了,紧跟着响起混乱的打斗声,玻璃酒瓶打碎的声音噼里啪啦响起,顷刻,酒精味儿弥漫整个包间。
等缓过来,慕昭抬眼看去——
后来,她无数次地想象,如果没有这次不能再巧合的巧合,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有交集。
还是说,这只是上帝在提醒她,新的故事开始了。
那一年的秦屿池十六岁,少年黑衣黑裤,戴着黑色鸭舌帽,单手拎着酒瓶,自然而然地与嗜血的黑暗融为一体。
灯光晦暗,周围吵闹。
慕昭怔怔地看着少年踩在黄毛男的手指上,用脚去碾他刚才碰过自己的脏手,哀嚎声似乎能响彻整个酒吧。
他狂妄、不羁、恣意;
嚣张的不可一世。
是她心跳加速的全部理由。
但他显然不是来救自己的。原来,他是表姐男朋友的兄弟,而他似乎没发现包间里还有个她,直到表姐提到时,他才朝她淡淡地扫了一眼。
少年站在逆光的位置,五官看的并不清晰。
但或许那天是夏至,北半球日照最长的一天,多出来的光仿佛落在他身上,让慕昭看清他的模样。
他肤色冷白,因打斗额前黑发凌乱,黑漆漆的瞳仁像暗不透光的黑洞,跟他对视的那一秒,慕昭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
然而,他只看了她那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后来,慕昭从表姐口中得知,他叫秦屿池,是秦家的独子,也是她们高攀不起的存在。
不仅仅因为他的家世,他本人也极其耀眼。
不知怎的,慕昭迟迟未苏醒的上进心,在那晚被彻底激发。
她自己其实不差,旁人眼里的白富美,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会比绝大多数人过得好。
但放在他面前,她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从未有过的,一种名为自卑的情绪在心底蔓延。
最开始,慕昭其实没有想很多,她只是想考上北城的大学,最好能考上他的学校,能近距离地看他。
也能让他看到她。
而不是一扫而过的忽视。
有事者事竟成,这句话说的不错,可真的做到的没几个。
慕昭智商不算低,但和秦屿池根本没法比,更何况她的基础实在太差,能逆袭考上南浔一中到稳坐文科第一名,她耗费不少的功夫和精力。
可在得知秦屿池转到南浔一中后,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意义。
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会被写在一起,校领导介绍他们用的是同样的title,理科第一和文科第一只属于他们俩,到后来的S省文科状元和理科状元,也是他们俩的。
极其偶尔,他会在她站在台前讲话时,投来一道视线。
她终于不用再以仰望的姿态看他。
他站在高高在上的神坛,那她努力爬上去就好。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过往的画面如电影镜头一帧帧闪过。
慕昭翻了个身,回忆戛然而止。
意识短暂清醒,大脑瞬间被最近发生的事情充斥。
暧昧的调情声在耳边响起,随即而来的是说不出的窒息感,像是被湿棉絮堵在心口那般难受。
越来越难受。
最后,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去,又进入新一轮的梦境。
只是这两场梦的主角,无一例外。
都是秦屿池。
梦里百转千回,醒来时心情异常平静。
慕昭没时间多去思考什么,因为今天是周六,她有家教课。
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慕昭背着书包离开宿舍。
家教的地点不算远,但坐公交车得转两班,加上等车的时间得要一个半小时。
慕昭上午在图书馆做完课件,顺便把下午用的资料打印好,在食堂吃完午饭后背着书包往公交车站走。
午后时分的校园人不算多,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慕昭刚从食堂出来,转弯的时候听到一段激动的对话。
本该没有任何停留的脚步因着某个名字慢了下来。
“怎么样?能拿下秦屿池吗?”
“我觉得应该能成吧。”
“嗯哼?”
“昨晚我跟他表白,他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我,而且还亲自开车送我回宿舍呢。”
“那等你成功,记得请我吃饭。”
慕昭呼吸猛地一窒。
想起昨天下午的心绪难耐和苏漾长篇大论的分析,她抬头,看着秋日暖阳,无声地扯了扯唇。
像是在讽刺自己的自作多情。
愣怔片刻,慕昭恢复正常速度往公交站牌走。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刺眼,脚底一个没站稳差点栽倒。
好在有人扶了她一把,让她不至于顶着脏衣服去上课。
“同学,你没事吧?”
慕昭站稳后,回头道谢:“没事,谢谢你。”
少女皮肤瓷白,漆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看的谭志远愣了下。
他耳根有些红:“不...不用谢。”
安静几秒,慕昭看着还被他握着的手腕,轻声道:“那个,可以放开我的胳膊吗?”
谭志远猛地回过神,“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慕昭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但没有细思,她弯了弯唇,低声道:“我有点急事,再见。”
“再...再见。”
直到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谭志远久久未能回神。
心脏麻的不行,吹了半天的风都没缓过来。
“愣什么呢?”陆淮之看着跟二傻子似的谭志远,从背后给了他一拳。
谭志远吓了一跳,回头看向对面的陆淮之和秦屿池。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他挤开陆淮之,走到秦屿池跟前,“屿哥,我刚才看见我的缪斯女神了。”
陆淮之毫不留情地嘲讽:“你他妈大白天的发什么春。”
“操,老子跟你说话了吗。”谭志远没搭理他,眼巴巴地看着秦屿池,有些扭捏,还有几分难掩的激动,“屿哥你知道吗,我这十八年都没喜欢过人,但刚才就看了她一眼,我他妈就跟被丘比特射中一样,就那么‘咻’的一下,我觉得我完了,我要坠入爱河了。”
想到刚才那幕,谭志远一个北方粗汉子羞的耳朵一红。
少女看着白白的软软的,跟小仙女似的。
尤其是那双眼睛,理工科的谭志远形容不上来,就觉得像他小时候去江南看到的朦胧烟雨。
陆淮之嗤了下:“傻逼。”
“滚蛋!”谭志远踹了他一脚,继续问秦屿池,“屿哥,你有什么追女孩的经验吗?”
陆淮之无语地看着他,“先不说他有没有追过女孩,就说他真的追过,你觉得你能学?你他妈也真敢问。”
谭志远一顿。
操,也是,都是女孩往秦屿池身边凑,根本不需要他追。
哪怕有,估计他勾勾手指头,那女的就能沦陷。
秦屿池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懒懒地哼笑:“这个经验,还真没有。”
慕昭家教的小孩叫徐子易,今年高三,明天学校一模考试,徐太太和慕昭商量把明天的课挪到今天晚上。
一方面省着她明天再来,另一方面把一轮复习过的知识点带徐子易过一遍。
徐太太和慕昭父母是旧友,平日里对慕昭很照顾,考虑到情况特殊,慕昭便应下了。
结束后差不多九点半,徐太太给慕昭叫了个网约车。
慕昭道过谢,正要离开,又听徐太太喊住她,“对了昭昭,我国庆和你妈妈约着见面,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慕昭怔了下,摇头:“没有,谢谢徐阿姨。”
徐太太哎了声,劝道:“昭昭啊,你妈妈她也有苦衷,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日子也不好过,你要体谅她。”
慕昭没说话。
徐太太作为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又交代几句便回去了。
入秋后的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凉。
上车后,慕昭看向车窗外,盯着不断倒退的夜景,某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涌入脑海。
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是她短暂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爸爸意外去世,妈妈再嫁,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最荒唐的是,她嫁给的那个人,还是爸爸的表弟。
“昭昭,妈妈知道你不理解,也不奢望你理解我。”
“我只是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样也不行吗?”
“你爸爸已经去世了,我不可能守他一辈子,既然我早晚都会嫁给别人,为什么一定要等几年后呢。”
“既然嫁给别人都行,为什么林叔叔不行,他是你爸爸的表弟不是我的表弟,在血缘关系上我们算不上乱、伦!”
说到最后,方淑曼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
慕昭没和她争辩,只是非常冷静地说:“你做的没错,非常聪明的选择,如果不是刚死了亲爹,我都要为你拍手叫绝。”
慕昭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酸涩。
忽然,车内响起司机大叔的声音:“姑娘你带伞没有啊?”
慕昭怔了下:“下雨了吗?”
“我看这天有点想下雨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景,司机大叔的话刚落,轰隆一声,暴雨倾注而下,肆意地鞭挞玻璃车窗,闪电紧随其后,发出刺眼的白光。
司机大叔啧了声:“哟,还真下了。”
慕昭在包里翻了一圈也没找到雨伞,看着愈下愈大的暴雨,低声问道:“大叔,你有多余的伞可以卖给我吗?”
“我这也没有,白天还出大太阳,谁能想到能下暴雨,”司机大叔想了想,“这样吧,要不我把你送到便利店门口,你去买一把。”
慕昭连忙道谢。
只是她的运气实在太差,冒雨跑进便利店,结果伞卖完了。
慕昭看向收银台旁那把没拆封的伞:“这把伞有人要吗?”
“不好意思啊美女,”收银员小姐姐说,“这把伞有人提前预定了。”
慕昭道了声谢,走到旁边的休息区,准备求助舍友,刚抬腿就见便利店的门忽然打开,机械女声自动播放欢迎光临。
紧跟着,自动门合上,将门外的风雨阻隔。
淡淡的薄荷烟味混着湿润的水汽迎面袭来,慕昭心口一滞,怎么会这么巧?
外面光线混沌,但便利店灯光通明,她的视线停在不远处的秦屿池身上。
雨水将他的黑色短发打湿,纯黑色的冲锋衣沾着水雾,本就冷白的皮肤此刻白的有些渗人。
光线自上而下落在他身上,将他卓越高大的身影投在地上。
秦屿池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视线不经意落在被雨水打湿的白衬衫上,衣服沾上水太透,直接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他几乎能看见,少女包裹在纯色内衣里的胸脯,以及没能包裹住的,那上半部分露出浑圆的柔软。
秦屿池的喉咙不合时宜地痒了起来。
但慕昭像是没意识到,还愣愣地盯着他看,呆萌呆萌的。
操。更痒了。
秦屿池轻咳了声,嗓音有些哑:“一包黄鹤楼。”
慕昭猛地回过神,想到刚才丢人的那幕,耳根一红。
她立刻低下头,抬腿朝休息区走,在高脚椅上坐下,拿出手机在宿舍群里发了条短信。
慕昭:【我被困在雨里,有没有人可以拯救我?】
慕昭:【可怜兮兮.jpg】
半分钟后,没人理她。
慕昭又发了条:【没有人嘛?】
还是没人理。
慕昭颓然地收回手机,无声地叹了口气,盘算着是冒雨回宿舍还是在便利店继续等着。
忽然,手里被塞进一瓶热牛奶,没等慕昭反应过来,头顶响起低沉的男声:“我送你回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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