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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离开时,无人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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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这里曾是一栋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筒子楼,也曾是刘铁和那雪出租房所在的地方,十年后,这里已然成了“万国地产”旗下的高端住宅楼盘之一了。十年来,大北京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脚下这片土地,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出其十年前的轮廓了。在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时,往昔的北京城正一天天埋葬在时代的记忆里。

潘石身穿一款黑色长款皮衣,站在小区中心广场的喷泉旁,看上去风度翩翩,器宇轩昂。十二点整,刘铁准时出现在了大门口,戴着墨镜大步朝潘石走来。远远望去,十年前那个帅气的刘铁,如今看上去多了一些男人的味道。看着越走越近的刘铁,潘石百感交集。其实,潘石心里一点儿也不讨厌刘铁,甚至还欣赏他身上的一些品质。

刘铁很快就走到喷泉旁。他摘下墨镜,眉毛稍稍扬起,锐利的眼神依旧冷傲,目不斜视地盯着潘石。他发现十年后的潘石,似乎多了一些男人的沧桑。无论他怎么恨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睿智和自信,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气也总是让刘铁不由得敬畏三分。

潘石平静地看着刘铁,刘铁的眼神不由得闪躲了一下。潘石主动伸出了手,刘铁掏出了一盒烟,回避了与潘石握手。他深深地抽了一口,自嘲地开口说:“潘总,我是来满足你的!满足你想看一个失败者的愿望,哈哈!”

“刘总,希望今天我们的谈话是真诚的、坦率的!”

“好啊,聊吧!我非常乐意聆听一位胜利者的高谈阔论!”刘铁做出一副很潇洒的样子笑了笑。

潘石抬头看了看冬日和煦的阳光,然后看着刘铁非常中肯地说:“刘总,我不希望把你当成对手,更不希望把你当成敌人,所以,我不会主动起诉你恶意收购‘万国地产’的违规违法行为!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

“呵呵,那我是不是要感谢潘总的不杀之恩呢?”刘铁冷笑了一声,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您这应该算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施舍吧?”刘铁冷眼看着潘石。

“刘总,你觉得人生一定要用输赢来定义吗?”潘石目光温和地看着刘铁,继续说道:“我觉得,人生是一场自己与自己内心的对话,没必要一定要用输赢来定义。”

“不好意思,潘大老板,我没兴趣听您这儿感慨人生!请问,您今天约我,不会是畅谈人生吧?”刘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潘石。

“不完全是吧!坦率地说,我今天约你,有几个目的。首先,我刚才说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战争结束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恩怨能有个了结!还是中国那句老话,‘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刘铁一直忍着性子听着,但听到潘石这句话,他内心羞怒交加的火一下子又顶到了嗓子眼,紧接着又蹿上脑瓜门,暴脾气一下子又爆发了。他憋得满脸通红,青筋一鼓一胀冷冷地说:“来得及?还来得及吗?潘石,十年前,您摧毁了一个穷小子对爱情的信念,拿走了他的尊严……您觉得,这一切都还来得及吗?”

看着愤懑的刘铁,潘石脸色沉了下来。他感受到了长期压抑在刘铁内心的痛苦,他本来就内疚的心情,又增添了一些不安。他深深地低下头,非常诚恳地说:“刘铁,我承认,我伤害到了你!我今天约你,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正式向你道歉!”

刘铁听潘石说到“道歉”两个字,心里一下子酸甜苦辣咸涌上心头,眼睛忍不住湿了。不过,刘铁强烈的自尊心,和长期养成的不再相信真诚的习惯,使他觉得,潘石的道歉只不过是一个胜利者的同情和施舍,这是他更无法接受和容忍的。他突然大笑着说:“好一声轻松的道歉!知道吗,您这一声道歉,却毁了我一生的爱情和幸福!知道吗,潘大老板,我都不知道自己他妈以后还会不会爱了、还能不能爱了!”

潘石抬起头,凝视着刘铁。虽然他承认自己客观上伤害了刘铁,并为此感到内疚,但他并不认为当初刘铁和那雪分手,完全是他个人的原因。潘石是一个原则问题上寸土不让的人。作为较早一代的草根北漂,潘石很了解刘铁那一代草根北漂的生存环境。潘石上大学时,学校还有补助金,毕业还包分配。到了刘铁那一代,正好赶上了改革,上大学收费了,毕业不管分配了,工作不分房了,买房子房价又暴涨了……一下子,所有的生存压力都落在了他们自己身上,很多草根北漂都在过生存这一关时,不得不跟爱情说再见了。

还有刘铁和那雪价值观不同的原因。面对刘铁愤怒的指责,潘石没有无原则的妥协:“刘铁,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并不等于我认同你的说法!我认为,当初你和那雪分手,有我的原因,也有你的原因,还有时代的生存环境原因!”

刘铁冷笑了一声,但心里不得不承认潘石说得不无道理。刘铁自己心里清楚,十年前那雪离开自己,并非因为她嫌贫爱富,而是现实的生活,使得他们的爱情不知不觉中变了味儿。但是,刘铁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潘石,因为在刘铁看来,潘石是直接摧毁他和那雪爱情的刽子手。刘铁愤懑难平,继续咄咄逼人地说:“潘大老板,无论怎么讲,当初一个手持核武器的男人,去掠夺一个手无寸铁的男人的爱情,难道您不觉得很可耻吗?”

面对着刘铁的步步紧逼和激烈的言辞,潘石知道,一场唇枪舌剑是不可避免了。他眉波不涌,坦率而中肯地说:“我承认,我觉得很内疚,但并不觉得自己很可耻!恕我直言,我觉得,当初你并不懂得爱情,也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除了让那雪伤心和委屈,都为她做过些什么?还有,十年后的今天,你敢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所谓的爱情吗?我替你回答吧,不是!十年来,你想要的是夺回男人的尊严和面子,那雪只不过是你男人面子的象征性符号而已!”

“哈哈,哈哈哈……够了!好一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教训!”

“等等!抱歉,我还没说完。我认为你和那雪分手,除了生存环境的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你们身上的文化差异。换句话说,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才是导致你们分手的最终核心!”

“哈哈,哈哈哈……您说够了没有?”

“另外,我发现你特别喜欢把人生定义为输赢!那好,假如你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我想问下,你知道你输在哪儿了吗?”

“哈哈,当然知道,输在没你有钱!十年前没你有钱,十年后还是没你有钱。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这次我的资金足够雄厚,潘石,现在谁输谁赢还难说吧?”

“刘铁,你的问题就出在认为金钱可以搞定一切!其实,金钱只是一个成功者的符号,而支撑这个符号的背后是文化。文化是起跑线,一个人拥有什么样的文化,决定了其能站多高、走多远!也许你会发现,无论是商场还是情场,归根结底最后较量的还是文化。假如你一定认为你自己输了,那我告诉你,你输在起跑线上了。肺腑之言,就事论事!”

“呵呵,几个意思?”

“刘铁,我比你大十岁,我就倚老卖老一次。我觉得,你们这代人正赶上一个思想开放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各种西方的文化和思潮不断侵入,而我们的社会,在疏离中国文化的同时,又没有重建起自己的主体文化。整个社会又没有了核心价值观,加上盲目地吸收一些外来文化,必然会形成一种‘杂交文化’。不客气地讲,你身上这种‘杂交文化’的特征比较典型,就是心是空的,脑子是乱的,有知识没文化,自我、自私、自大,这是导致你所谓失败的主要原因!”

“呵呵,呵呵,呵呵呵……好一番高谈阔论!很有一种痛打落水狗的味道吗!不过,没事儿,我承受得起!”

“我知道,你也许会认为我在说教,但今天,我想把这种说教进行到底。我认为,文化决定思想,思想指挥行动,行动导致结果。没有文化,就没有智慧,更没有正确的指导思想。我认为,你在这场商战中,无论是战略上、还是战术上都有很多问题,尤其是你心中复仇的火焰,导致你行为上非常盲目,甚至失去了理性!”

“呵呵,貌似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怎么这么讨厌你这一副居高临下、教训人的嘴脸呢?”

“没关系!我知道,你自尊心强、要面子,也知道你是学西方经济学出身的。我并非排斥西方文化,但不赞成盲目膜拜西方文化,更反对否定和摒弃中国文化。中国文化是老祖宗几千年来留下来的,我想,没有任何一个西方流派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明白了!你今天约我,是想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对吧?”

“是的!也可以理解为,我想让你认清事情的本质,这样有助于铲除内心的仇恨。心中没有了仇恨,内心才会平和;内心平和了,才能成就大事;问心无愧了,才会快乐……”

“明白!明白!谢谢你的坦诚!我不喜欢装,喜欢你这种直来直去的方式!我想说,虽然现在我是一个失败者,但我相信我还是一个男人,还是一名战士!我刘铁还不至于是个混蛋,我会非常认真思考你说的每一句话。”

“对了,我还有一句话,我相信你和炎夏的事儿不是你的有意所为,这是天意,是老天爷安排的!我知道,我是欠你的,欠的总要还,但炎夏是无辜的,我不希望我欠的让她来还,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请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谢谢你!”

提到炎夏,潘石脸上的肌肉在跳动,无法掩饰内心的痛苦。看着眼前的潘石,刘铁并没有感到得意,反而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他突然想起父亲送自己到北京读书时,长途公交车窗外的目光,一下子心有点儿软了。刘铁完全能理解潘石作为父亲的舐犊之情,虽然潘石今天说的很多话听起来很说教,也很刺耳,但他从心里觉得潘石的说教不无道理,最主要的是,他感受到潘石的态度是坦率诚恳的。

刘铁想着,直视着潘石。从小就倔强不服输的他,还没忘了仰起他那高傲的头,诚恳地说道:“潘总,您今天约我的目的,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感谢您的忠言,请放心,我刘铁还不是个下三滥!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潘石抬起头,深邃的眼神里闪着光,伸出手说:“最后,作为男人,我想说一句,你具备很多优秀的品质,比如聪慧、胆识、才智、意志力……希望你不要放弃!”刘铁没有伸手,转身径直走了。

刘铁抬头仰望着蓝天,感觉天空似乎在旋转,高楼似乎在旋转。仰望阳光久了,眼睛不由流下了泪,他感到一阵眩晕,赶紧低下了头。此时,他像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想到往日的喧嚣浮华,看到今日的落落寡欢,一股茫然、凄凉、无奈、挣扎、绝望等说不出的复杂心情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好累好累,好想找一个安心的地儿,找一个说心里话的人,让自己的心好好地休息一下。

刘铁戴上了墨镜,脚步沉甸甸地往前走着,但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回豪华的大别墅?他知道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从来没有家的感觉;去找宝哥、熊哥、黑哥等好兄弟?他知道这些铁哥儿们此时早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去找温柔体贴的艾雪?他又不忍心再去打扰那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去找很懂他的炎夏?但他刚答应过潘石,不能再伤害她了。

刘铁拿出了手机,一屏一屏翻看着手机里上千个电话号码,但翻了半天都不知道应该打给谁。刘铁苦笑了一下,感叹平日里那么多好兄弟好姐们儿,此刻连一个好意思打电话的人都没有。突然,他脑子里跳出了美美,连刘铁自己都没想到,在最落魄的时候,那个看上去没心没肺,却对他忠心耿耿的女孩儿,应该是可以让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说心里话的人。

美美好久没见到刘铁了。前段时间,她又偷偷去韩国做了个微整形,刚刚回国不久,正敷着面膜躺在床上。突然接到了刘铁的电话,说要来她家坐坐,美美喜出望外。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心想这是哪块云彩要下雨呀?之前刘铁从来不来她家的,今儿这是怎么了?美美一边琢磨着,一边起了床,梳洗打扮了起来,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铁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没过一会儿,美美就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美美穿着性感的睡衣跑到了门前,趴在猫眼儿上往外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她心里怦怦直跳,有点儿小激动,急忙打开了第一道房门,又打开了第二道防盗门,笑眉笑眼地掐着腰扶着门,妩媚地看着刘铁说:“铁哥,今儿是什么日子呀?你怎么想起我来了?”

刘铁双目低垂,径直走进了房间,看都没看美美一眼。见刘铁脸色十分难看,显得异常疲倦,美美没敢再多说什么,急忙帮刘铁脱了外套,换上了拖鞋。刘铁一头倒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美美小心翼翼地问他想喝点儿什么,刘铁眼睛都没睁,不一会儿嘴巴微微张开,睡着了。美美明显感觉不对劲了,拿了个毛毯盖在刘铁身上,跑到卧室偷偷地给炎夏打了个电话。

从炎夏那里得知最近发生的一切,美美十分震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问炎夏是不是在开玩笑?炎夏重复再三,认真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美美傻了。怎么会是这样?这都是怎么了?炎夏怎么会偏偏是潘石的女儿?潘石又怎么会偏偏是夺走刘铁前女友的那个男人?关键是,在她心里战无不胜的铁哥,又怎么可能会输给潘石呢?况且还可能输得倾家荡产,连公司都倒闭了?这一切怎么可能是真的呢?美美傻傻地拿着电话,听到电话里炎夏焦急地说要马上过来看刘铁,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刘铁,心疼得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告诉炎夏说铁哥现在已经睡着了,还是等他好点儿再过来吧。

刘铁浑浑噩噩地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个梦。他梦见那雪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自己拉着那雪的手在铁轨上奔跑着,身后潘石穿着礼服举着亮闪闪的菜刀,正带着一帮人追赶他们。刘铁拉着那雪的手不停地往前跑着,他们穿过了一片野地,又穿过了一片灌木丛,终于把潘石他们甩掉了。他们跑到了开满杜鹃花儿的青山上,站在了那雪母亲墓碑前发誓从此不再分开。杜鹃花儿丛中,刘铁汗流浃背地自己动手盖起了一座漂亮的房子,那雪看着满身大汗的铁子哥开心地笑了。正在这时,远处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一阵狂风暴雨。刘铁不顾一切地将那雪抱在怀里,但刚刚盖好的漂亮房子,顷刻间却被狂风暴雨摧毁了,刘铁哭了,拼命地想跑过去保护房子,但浑身却怎么也动弹不得了。

天已黑了,房间里灯光微弱,刘铁脸色蜡黄,浑身都是冷汗,眼角还流着泪,他拼命地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猛地坐了起来,却看到了美美惊愕的脸。刘铁疑惑地环顾着周围,看着窗上网状的防盗窗,看着那扇坚固的防盗门,惊恐地大声叫着:“这是哪儿?我的房子?我的房子呢?……”

美美看着从噩梦中惊醒的刘铁,紧紧地抱着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刘铁头疼欲裂,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浑身都在痉挛,美美知道刘铁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赶紧跑到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了几瓶盐酸帕罗西汀片、罗拉片等抗抑郁症的药,放进刘铁的嘴里。刘铁吃完药,一头又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又睡着了。美美拿来一条热毛巾,将刘铁的头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腿上,擦着他满脸的冷汗,泪水却忍不住地落在刘铁苍白的脸上。

美美将刘铁抱在怀里抱了好久,胳膊和腿都被压麻了,但她却坚持着一动不动,唯恐弄醒了刘铁。看着怀里这个曾经让她爱得发狂的男人,这个她心目中战无不胜的男神,现在却如此落魄,美美的心难受极了。她温柔地抚摸着刘铁的黑发,想着平日那个孤傲高冷的铁哥,又想着炎夏刚才说的那些话,她依然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怎么也有这种药?”美美正在左思右想,刘铁闭着眼睛突然问了一句。美美被吓了一跳,发现刘铁醒了,急忙扶他坐了起来。刘铁掏出一根烟,美美急忙拿起了打火机点着。刘铁抽着烟,眼睛盯着茶几上的那几瓶药。美美一看,赶紧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对了,饿了吧?我叫了外卖……”

“你怎么也有这种药?”刘铁又问了一遍。

“我也有抑郁症啊!已经吃了一年多了,药名还是从你家抄来的呢!呵呵……”

“我去!”刘铁双手抱住了头。

“没事儿,现在得抑郁症的人多了去了!有的不敢说,有的都不敢去看,其实和感冒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铁哥,吃饭吧?”

刘铁用力将烟头捻灭,走到餐桌旁拿起筷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了句:“有酒吗?”美美知道,刘铁是个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看到他假装一副没什么事儿的样子,自己也就假装着什么也不知道,还故意提高了嗓门说:“酒啊?有啊!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最喜欢的小二,给!”

“可以啊,还有小二?来,走起来!”刘铁接过酒苦笑了下。

刘铁和美美碰了一下酒瓶子,一口气将一整瓶小二喝了下去。美美一看,二话没说,也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了下去。之后,她又去取了一瓶洋酒,咚咚咚倒了两杯,又和刘铁喝了起来。美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声说着自己会做鸡蛋羹。

美美说完跑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走了出来。刘铁故作惊讶地看了眼美美,又恢复了平日说话的口气:“可以啊,还会做鸡蛋羹!尝尝!”刘铁尝了一口,故意装着很好吃的样子,但没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

美美16岁就在娱乐圈儿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她不知经历过多少欺骗和伤害,已经练就了一身处事不惊的本领,尤其是遇见大事儿,特别能沉得住气。其实,此刻她心里特别难受,但她知道刘铁现在比谁都难受,她不想再说一些让刘铁更难受的话了。但她太了解刘铁的性格了,知道他要强要面子,最讨厌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美美知道,现在对刘铁最好的安慰,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最好能喝个一醉方休,也许酒精会让刘铁暂时忘记痛苦和烦恼。果然,几杯酒过后,刘铁的心情好多了,话也多了起来,他好奇地看着美美问道:“小样儿,不想问问我,为啥今儿跑你家来了?”美美一听,心里一酸,强作笑颜说:“情人还是老的好?难道是……想我了?铁哥,咱喝酒吧,今晚,我们喝他个人仰马翻,如何?”

“我,可以啊!谁怕谁啊?走你!”

美美尽量地调节气氛,一点儿都不提那个敏感的话题。这时,美美楼下小区的广场上传来了一阵阵嘹亮高亢的歌声,美美无奈地摇着头,嘴里唠叨着:“晕死!真是服了这帮大爷大妈们了,一到晚上这点儿就开始了,每天翻来覆去地就唱那几首破歌,连歌的顺序都不带变的!不信你听,肯定先是个男高音,唱那首‘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接下来是个女中音,唱那首‘烛光里的妈妈’,然后就是男女大合唱‘啊父老乡亲,啊父老乡亲’,再然后就是那首享誉全球的《最炫民族风》了!一晚上循环反复好多次,我真都快被他们折磨疯了!”

刘铁被美美的话逗乐了,一边喝酒一边饶有兴致地听着,楼下的大爷大妈们果然按照美美说的顺序唱了一遍。听到窗外传来的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刘铁扑哧一下笑了,开玩笑地问:“美美,你说,这些大爷大妈们接下来敢不敢再来段《小苹果》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啊?那可是保留曲目啊!”美美无奈地摇了摇头。话音刚落,楼下果真传来了大爷大妈们嘹亮的歌声:“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刘铁傻笑着举着酒杯愣住了。美美实在是受不了了,气呼呼地走到窗前,关紧了窗户,拉上了窗帘。刘铁突然站起身来叫着:“别别别呀!唱得挺好听的啊!”说着走到窗前,又把窗户打开了,深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出神儿地看着楼下广场上又唱又跳的大爷大妈们。以前,刘铁坐在车里经常见到类似的场面,那时,他总是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无聊之极,摇摇头就过去了,不明白大爷大妈们为什么唱得跳得那么欢畅。今天,刘铁看着大爷大妈们开心的笑脸,突然长叹一声说:“唉……你看,大爷大妈们笑得多开心、多欢乐啊!比他妈我开心快乐多了!你说,我们天天争来争去、抢来抢去的,整得你死我活的,到底是图个啥呀?”

“铁哥,行啦,别看啦!喝酒吧?”美美理解刘铁此刻的心情,担心他触景生情心里更难受。

“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个啥?要我说,生命本无意义,很多都是我们自个儿给自个儿强加的!你说,当官了不起吧?但你算算,他们每天能说几句真话,做几件心里想做的事儿?谁都防着,甚至连自己的老婆都得防着!有钱牛吧?但你算算,我们能吃多少喝多少花多少,有多少时间是用在生活上,又有多少时间用在拼命挣钱……没劲!真没劲!不过,我倒是觉得,楼下的那些大爷大妈们挺有劲的!”

“行啦,别想太多了,没什么大不了!”

美美赶紧上前拉着刘铁的手,试图阻止他再感叹下去。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敏感的刘铁马上察觉到美美的话里有话,转过头来怀疑地看着美美。美美知道自己喝酒话多说秃噜嘴了,赶紧举起酒杯拉着刘铁喝酒。刘铁眼神黯淡,神态迷离,机械地把酒杯送到嘴边,一口又喝了下去。

刘铁放下酒杯,呆呆地陷入了沉思,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了白天和潘石见面时的情景,耳边回响着潘石说过的话:“文化是起跑线。拥有什么样的文化,决定了一个人能够站多高、走多远!”刘铁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抽着烟,神思恍惚地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低声自言自语着:“我真的……输在起跑线上了?”

美美看着往日叱咤风云的铁哥,心里一阵阵说不出的心疼,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默默地陪着刘铁喝酒。不一会儿,两个人把一瓶洋酒又喝光了。美美又把家里酒柜里的洋酒、红酒、啤酒都搬了出来。两个人来了个“三中全会”,各种酒掺和着一起上了,很快都有点儿喝大了。美美站在沙发上手舞足蹈起来,洋相百出,肆无忌惮地发着疯。刘铁抽着烟跷着二郎腿看着美美,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的脑子停不住地思来想去,琢磨着自己和潘石的那场“男人的战争”。

刘铁反复分析着自己失败的原因,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是被复仇的火焰冲昏了头脑,内心不够平静,导致盲目自大过于冲动。还有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经常会感到心是空的,脑子是乱的。平常除了不择手段地挣钱,就是花天酒地宣泄内心的空虚,很少静下心来去读一本书。刘铁又想起了潘石说的那句话:“无论是商场还是情场,归根结底最后较量的还是文化!”他不由得又低声自言自语说:“难道真的……输在起跑线上了?”

美美摇摇晃晃地走回卧室,俯下身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存折,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犹豫了一下,又摇摇晃晃地走回了客厅,碰了碰刘铁将存折递了过去。刘铁一转头,看到美美手里的存折,诧异地问道:“存折?几个……意思?”

“铁哥,其实,你的事儿……我都知道了!”美美喝得舌头有点儿发直,但看上去却十分清醒,两眼十分坚定地看着刘铁说。刘铁看了看存折,又看了看美美,露出了惊愕的目光。美美低下头,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铁哥,这是我十六岁出道以来所有的积蓄,就一千万,你别嫌少,先拿着用吧!”

“哈哈哈……哈哈哈……”刘铁顿时明白了美美的意思,随后发出了一阵狂笑。刘铁的笑比哭还难听,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面目狰狞。看着刘铁那张痛苦的、扭曲的笑脸,美美一行热泪滚落下来,她一下子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刘铁。

刘铁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自己曾经伤害过、一直瞧不起的美美,此时居然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部都给了他。刘铁笑着笑着,终于深深地低下了头,感动地落下了泪。谁说人性在金钱面前黯然失色,谁说良知在金钱面前赫然泯灭啊?

以前,刘铁经常开玩笑地说,这年头你好意思开口借钱的人本来就没几个,而即使你好意思开口又肯借给你钱的人就更没几个了,所以一定要珍惜敢于借给你钱的人,因为人家给你的不仅仅是钱,而是一份真诚和信任。今天,在刘铁最落魄的时候,在他铁哥们儿都离他而去的时候,美美却做出了一个连男人都不一定能做出的仗义行为。刘铁感动之余,突然觉得有些羞愧。他拿开了美美紧抱着他的双手,不敢再直视美美的眼睛,将存折放回了美美手里。

美美的脸唰得一下子变了,两眼一下子变暗了,她质问刘铁:“铁哥,怎么,嫌我的钱不干净?我美美在您心里,是不是就是个婊子?您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瞧得起过我?哈哈哈……”听到美美这一番话,刘铁内心被震撼了。是的,他真的觉得自己以前轻视了美美,突然意识到不可以轻视任何人,不管他(她)是哪个阶层的人,都有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他为以前自己的轻狂浅薄而感到自责,觉得这也是自己没有文化的表现之一。他急忙抬起头,拉住了美美的手,真诚地说:“美美,对不起!”

美美的眼泪唰一下子掉下来了。刘铁拉着美美的手,继续诚恳地解释说:“美美,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惨到要借钱的份儿上!放心吧,我死不了!”刘铁说着,用力地握着美美的手。他知道自己还没彻底完蛋,虽然他与何耀阳的共管账户被平了仓,亏的都是自己的,但至少还留下了一部分资金。

还有,他以熊小乖名字开立的账户里,还有一千万股的“万国地产”股票。再说,他对自己非常自信,即使真的一无所有了,他也能靠自己的能力重新站起来。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自己走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到底。

“哎哟,我的手好疼啊!”眼前一脸真诚的刘铁,是美美从来没有见过的。刘铁这么一本正经地说话,美美也突然觉得很不适应,觉得怪怪的,她不好意思地故意大叫着,抽出了自己的手。刘铁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低下头轻声地说:“美美,你知道,我从不敢相信任何人,不过今天,你让我再次相信了!所以,从心里……谢谢你!”

美美听到刘铁这一番话,眼睛又湿了。不过,她还是习惯以前刘铁那种胡说八道的方式,于是,故意开玩笑地说:“铁哥,你别这么装好吗?怪吓人的!哈哈哈……”

“是吗?我装了吗?不能吧?不是我的风格啊!哈哈哈……”

“不过,偶尔装一次也挺好哒!铁哥,你终于相信我对你是真心的啦?那以前我说过‘我爱你’,你信吗?切,我知道,你不以为然!”

“美美,我说过,我把你当成亲人!”

“哈哈哈……亲人!我知道,说白了,你看不上我!我也明白,没人能够代替她……但我想说,不要以为我就喜欢钱,是人都喜欢钱,但是人也都渴望真爱!我也是人,是个女人,我也渴望真爱,你信吗?”

“嗯嗯!”

“我承认,我很现实,但那都是现实逼的!铁哥,再下贱的女人也会渴望真爱,你信吗?”

“嗯嗯!我信!”

“我认识很多外围女,还认识一些夜总会的小姐,虽然她们天天出台,天天出卖自己,但她们内心也同样渴望真爱,铁哥,你信吗?”

“嗯嗯!真的信!”

“女人,谁不渴望找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啊,但是……”

“我懂、我懂!来来来,喝酒、喝酒!”

看到美美越说越激动,刘铁赶紧举起酒杯打断了她,试图岔开话题,但美美已经根本停不下来:“铁哥,你说,爱情是不是一种病啊?你这么不待见我,我却还这么贱!你也是,除了她……”

“没错,就是一种病,是一种精神病!我觉得,当一个人精神上偏执了,就他妈爱情了!其实,理性地想一想,也许那个人并非是最好的,最适合自己的,但自己却偏偏喜欢跟自己较劲,非认为那个人是自己最爱的!你说,这不是精神疾病又是什么?”

“哈哈哈……没错!说白了,就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就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自己还心甘情愿地往里面跳!”

“精辟!”

“来来来,为我们两个精神病人,干一杯!”

“干一杯!哈哈哈……”

刘铁和美美都喝多了,两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对面的沙发上,也不顾什么形象了。美美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舌头已经明显不听使唤了:“铁哥,你说,你说,真爱到底是什么啊?”刘铁醉眼蒙眬地说:“我,这我哪儿知道啊!这个问题……你得去找心灵鸡汤大厨啊!”美美哧哧地笑着说:“拉倒吧!多浓的心灵鸡汤我没喝过啊?朋友圈里……我天天喝,好吗!其实,都是跟那儿装,好像谁是傻似的!”

“呵呵,美美,你不觉得你是傻啊?不是傻……你干吗把那一千万的存折给我啊?我看,你就他妈是个傻!”

“这他妈能一样吗?那是因为我爱你!算了,不说这个,哼!不过,说实话,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明明知道她已经不爱你了,还在那儿傻呢?对不起,铁哥,对不起!”

“哈哈哈……没事儿,骂吧!我就一混蛋!说实话,其实好多事我心里都明白,但就是……”

“行啦,跟你说了一亿遍了,都过去了,别再跟自己较劲了!”

“是啊,都过去了……看来,要走出只能靠自己了!”

“当然只能靠自己了!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了好吗?那些年,当那些富二代们开着跑车追我们学校校花的时候,当那些跑车的尾气喷了我一脸的时候,当我知道我爹不是什么李刚的时候,我就发誓,我要靠自己挣钱,我要去韩国整容……呵呵!”

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着,不知不觉中夜已经深了。美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得有点儿顶不住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走进卧室,不一会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密封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了一根自制的卷烟,神秘兮兮地对刘铁示意说:“怎么样,来根儿这个?”

“这是……什么玩意儿?”刘铁警觉地看着。

“大麻!”美美淡淡地说了句。

刘铁一听,一下子怒目圆睁,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一把将美美手里的塑料袋夺了过来,转身走进了洗手间,将塑料袋里的一根根大麻烟拿出来,然后用力地揉碎丢进了马桶,盯着旋转的水流,看着那些大麻烟急速地被冲了下去。美美跟着跑进了洗手间,心疼地看着,嘟囔着说自己好不容易才搞到的。刘铁转身恶狠狠地盯着美美,抓住美美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大吼着:“你他妈的怎么吸大麻?”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圈儿里好多人都吸,再说,大麻也不算毒品,没事儿!”美美不以为然地说着。

“放屁!谁说大麻不算毒品?这玩意儿会导致中毒性精神疾病的!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的?”

美美的肩膀被刘铁抓得疼得嗷嗷直叫,战战兢兢地说,有一次喝酒的时候看到阳哥抽,自己觉得好奇就要了一根儿,后来抽着抽着就上瘾了。刘铁吃惊地听着,慢慢地松开了手,心里又着急又心疼,揪心地盯着美美说:“美美,我是不是把你当亲人?”

“嗯!……”

“那好,如果你也把我当亲人的话,答应我,以后别再抽了!”

“啊……不至于吧?”

“啊什么啊!看着我的眼睛,你给我发誓,以后绝不抽了!否则,以后我不会再把你当亲人了,我是认真的,听见没有?”

美美惊愕地看着刘铁气得发紫的脸,揣摩着刘铁为什么发如此大的火,看着看着,突然一行热泪从她脸上流了下来。美美从刘铁发紫的脸上读出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她泪眼模糊了,痴痴地问道:“铁哥,你是……心疼我了,对吗?”刘铁深深地低下了头,没说话。

美美咬着嘴,抹了一把眼泪,慢慢地举起了手说:“铁哥,我美美发誓,从现在起,决不再碰大麻一手指头!我美美说到做到!”刘铁抬起了头,表情严肃地说:“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你知道,我从不听别人说什么,只看别人做什么!否则……”美美使劲儿点着头说:“嗯!我知道!我会做到的!”刘铁看着美美,点了点头。

“知道为什么我会做到吗?”美美一把拉住刘铁的手问道,刘铁盯着美美没说话,美美眼睛一湿说道:“因为我知道,你心疼我!我好开心,铁哥!知道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他妈有多久没有人心疼过我了!呜呜呜……”美美说着,一头趴在刘铁的肩膀上哭了起来。刘铁心疼地轻轻拍了拍美美的肩。

突然,美美猛地一把抱住了刘铁的脖子,眼神迷离地看着刘铁喃喃地说:“铁哥,我们……做爱吧?铁哥,我想要你!”刘铁没想到美美会冒出这么一句,眼看她脱着睡衣,刘铁赶紧抓住了美美的双手,尴尬地说了句:“别闹!听话!睡觉!”

美美看到刘铁害怕的样子,哈哈大笑着仰倒在了沙发上,笑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轻声问道:“铁哥,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你猜!”

“切,又来了!”

美美说着侧过身去,不一会儿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且呼噜声越来越大。刘铁将毛毯轻轻地盖在了美美身上,刚也想躺在沙发上,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他赶紧跑到洗手间一阵狂吐。吐完以后,脑子渐渐地清醒了,他坐回沙发上静静抽着烟,再次闪回着白天和潘石见面的情景。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受,就是觉得自己心里特别堵得慌。面对潘石,他很愤恨,却发觉自己不知道究竟应该恨他什么;他想复仇,却发觉自己似乎又无仇可报。他觉得自己似乎面对的是空无。

刘铁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蒙蒙亮了。他起身走到窗前,点上了一根烟,轻轻地推开窗户,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的大北京。早上的太阳从浓厚的雾霾中挣扎着爬了出来,露出了微弱的光。窗外的世界静悄悄的,但刘铁知道,过不了多一会儿,这个城市很快就会躁动起来,很快就会成为一个战场,使得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感。

十年来,北京的变化太大了,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了;十年来,自己的变化也太大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十年来,自己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被欲望的生活驱使着一刻都不敢停歇……但今天,经历了一场大起大落,他似乎突破了一个临界点,一下子顿悟了许多。刘铁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原地踏步了,真的要学会放手、学会成长了。

“逃离北京!”

刘铁心里猛然冒出这个想法。此刻,他突然好想找一个安静地方,找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让自己的心好好地静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下。想着,刘铁穿上外套,看了眼呼噜声一浪高过一浪的美美,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刘铁突然发觉,这个自己打拼了十年,有着两千多万人口的大北京,在离开时,竟无人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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