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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活在北京,挣钱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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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铁给艾雪继续讲起了十年前的那些往事。

2003年的那个春节,刘铁愤怒地将一瓶小二摔在了地上,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那雪默默地进屋,没有跟刘铁解释和道歉,而是将一地的玻璃碴子打扫干净,然后躺在床上,一动再没动。刘铁压着心里的怒火,没再说什么,而是把自己喝大了,一个人靠在沙发上睡了。

被烟花和鞭炮点亮了的夜空下,潘石也看到了刘铁。潘石尴尬地上了车。回家路上,潘石很自责,也很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大年三十跑出来,偷偷地窥视别人的女朋友。不过,本来对那雪朦朦胧胧的感觉,在这一刻,让他第一次面对了自己的内心,正视了自己对那雪的感情。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真心喜欢上了那雪。

后来,刘铁和那雪都没再提除夕晚上的事,但都发现他们彼此之间微妙的变化。刘铁不再像以前那样不管多晚都要等那雪一起回家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抢着给那雪暖被窝了。再后来,刘铁整天忙活着卖石油、炒股票,天天做发财梦,对那雪更是不闻不问了。

刘铁经常一个人喝闷酒,有时还和他的保安同事出去喝,每次都要喝得酩酊大醉。那雪也发现,刘铁看她的眼神不像以前那么深情了,说话的态度也时常不耐烦了,有时甚至还会莫名其妙地发火了……所有的这一切变化,那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2003年春节过后,“非典”疯狂地席卷了整个北京城,一时间,北京几乎成了一座空城、一座死城。那段时间,人们尽量地选择不出门,出门也都会戴上口罩。公共汽车上经常就只有一两个人,大小饭店里经常会空无一人,公共场所一个人打个喷嚏所有的人都会恶狠狠地看着他。大家都紧张兮兮的,唯恐自己被传染上。刘铁和那雪仍然坚持去MGM上班,但经常会一个客人也没有。

有一天,刘铁和那雪去了楼下一个小店吃饭。小店空无一人,老板看到他们走进来,小声地跟一个女服务员嘀咕了几句。一会儿,那个女服务员战战兢兢地走近他们,离他们一米远递过来一个体温计,非要给他们测量体温。刘铁一听,暴脾气一下子爆发了,气得拿起体温计追着老板,非要先给老板测测体温,结果吓得老板到处乱跑。

“非典”时期,潘石的公司也被迫放假了,他经常待在家里看书,同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陷入了情网之中。潘石觉得,偌大的北京城,人海茫茫,自己与那雪虽是浅相遇,但总感觉是深相知。潘石本以为,自己的青春已长满了厚厚的青苔,但自从遇见那雪后,感觉犹如一股清泉,正洗刷着他封藏已久的心。他毕竟才三十多岁,时光还未老,爱情还未迟。

春节过后,父亲又闹着要回山东老家,还半开玩笑地说,如果潘石再不派车送他,就自己买火车票回去了。潘石觉得,现在的人“孝顺”主要是“顺”,老人都有自己的退休工资,生活也习惯了节俭,根本花不了多少钱,所以,顺着父亲是重要的。这天,潘石扶着父亲走向车,心里突然一阵心酸。

记得小时候,自己总是跟在父亲身后跑,那时父亲的脚步是那么矫健,背影是那么伟岸;长大后,自己开始和父亲并肩走了,那时,父亲的话总是那么语重心长;而如今,父亲却已是满头银发、步履蹒跚了,自己都要搀扶父亲了。

载着父亲的车渐渐地远去了,潘石久久地凝视着不肯离去。苗老师赶紧上前劝潘石,潘石客气地请苗老师放心,过了“非典”特殊时期,马上就给俊宏在公司里安排工作,并叮嘱俊宏要坚持学习,最好能利用业余时间读个成人大学。俊宏是个老实的小伙子,憨厚地笑着,不住地点头。

潘石回到书房,一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拿起了一本书,却不能静下心来。北京目前“非典”这么严重,不知那雪怎么样了?潘石不自觉地又想到了那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挂念起那雪来了。他想到了赵小汐,想从她那里了解一点儿那雪的近况,于是拨通了她的电话。但还没等潘石说话,就听赵小汐着急地说了一通。她说那雪为了多挣点儿钱还在上班,怎么劝也不听,正好潘石打电话,希望潘石能想办法劝劝那雪。潘石听后心里咯噔一下,决定当晚就去MGM。

以前热闹的MGM基本上没什么客人了。潘石刚一进88号包房,一眼就看到了略显憔悴的那雪,心里一阵阵的心疼。他克制着多日的思念之苦,焦急地劝那雪不要再上班了,太危险了。那雪看到突然出现的潘石,非常惊讶,听完潘石的一番话,心里一暖,明白了潘石的来意。那雪被潘石的一番真诚所感动,语气温柔地解释说,MGM每天都会用84消毒液消毒一遍,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潘石见那雪仍在坚持,恨不得马上拉着她就走。但他坐在了沙发上,耐心地继续劝那雪。潘石说,其实目前“非典”的情况非常严重,官方公布的很多数据都不真实,希望那雪能重视起来,最好赶紧回家,尽量别出门。那雪听后感激地笑了,说不怕,老板答应给双倍的工资。潘石见劝不动那雪,干脆让那雪给他点瓶红酒。那雪一见,开始劝潘石赶紧回家,说公共场合的确挺危险的。潘石说没事儿,既来之则安之,自己正想和那雪好好聊聊天儿。

那雪没再推辞,点了潘石喜欢的红酒,醒了半个小时,轻轻地倒进酒杯三分之一。潘石看着那雪优雅熟练的动作,心想那雪一定研究过红酒了,会意地笑了笑。他端起酒杯,将酒杯向外倾斜,然后逆时针向内摇晃了几下,再将酒向内倾斜,闻了闻,呷了一口。那雪看着潘石,好奇地问道:“潘总,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

“您为什么这么偏爱红酒呀?”

“可能是喜欢红酒的细腻、含蓄、内敛的特质吧!”

“我想起了‘诗贵含蓄’!听您这么一说,觉得红酒就像中国诗歌一样!”

“是的,就像那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听到这句诗,看到潘石炙热的眼神,那雪明白了他是在借用这句诗来表达对自己的爱慕之情,于是急忙低下了头。潘石见此,赶紧又把话题扯回到红酒上,说喝红酒不像其他,入口不要立刻吞下,要慢慢品味,才能品出它的细腻和含蓄。就像中国人品茶,喝一杯好茶会“齿颊留香”。那雪正在泡大红袍,潘石盯着又出神儿地说:“你看,这喝茶,水是沸的,心却是静的。就像看见你,心里总会感觉,这个世界就安静了。”

潘石抑制不住自己对那雪的爱意和思念,指东说西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那雪很礼貌地扯开话题,帮潘石点了几首歌,都是以前潘石唱过的。潘石表面看上去十分冷静,内心其实却在暗流涌动。尤其是当他唱到《梅花三弄》的最后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的时候,情绪有点儿激动,一双炽热的眼睛深情地看着那雪。

那雪一下子紧张地站了起来,故意端起了服务员的礼仪,试图以此来拉开与潘石的距离。潘石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包房里陷入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潘石试图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找一些轻松的话题。那雪明白潘石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儿,非常诚恳地说:“潘总,您还是早点儿回去吧!这儿其实挺危险的!”

“那雪,我们聊聊天吧!像朋友一样,好吗?”

“当然,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觉得,您似乎没必要和我这个小服务员做朋友!”

“那雪,每个人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这不是大话空话。人贵在精神,富在梦想!我非常尊重你的人品,还有你的善良、真诚、平和、知性……”

“潘总,您过奖了!事实上,我就是个卑微的小服务员!”

那雪打断了潘石,默默地低下了头。她觉得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和自己这个小服务员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排除潘石也像其他有钱人一样,只不过是拿她开心找乐。潘石似乎看出了那雪的心思,于是也很坦诚地说,自己不是什么圣贤,也有七情六欲。当年他在海南岛的时候,偶尔也找过小姐,回北京后,也曾和一个歌星好过。

不过,潘石自己最了解自己,内心一直渴望一份真正的爱情。在他看来,男女之欢只是低级轮回,他更注重精神上的愉悦。他说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控力,而文化的力量可以净化人的精神、提升人的自控力。他说很多人也许会认为他装,和段总一样,但他不想解释什么。

听到潘石一番坦诚的话,那雪不但没有对他产生反感,反而觉得非常可以理解,终究潘石完全具有花天酒地的条件。潘石喝了杯红酒,继续说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他告诉那雪,她虽是个服务员,但千万不要自己看不起自己,没有人有权利看不起别人。他鼓励那雪一定要坚守自己心中的梦想,因为现代女性内心最想要的是主宰自己的命运。他说自己特别欣赏精神上和人格上独立的现代女性,并非常愿意帮助和支持那雪。

潘石的话句句说到了那雪的心坎上。面对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明显的表白,那雪说自己心里一点儿也无动于衷,那显然是假的。那雪从心里觉得,潘石无论在做人,还是在智慧、能力、责任心等各方面都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自己从心里非常欣赏他。正如潘石所说,自己内心最想要的就是主宰自己的命运,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难道这不是自己坚守在北京的原因吗?难道不是自己辛辛苦苦,连“非典”时期都坚持在MGM上班的原因吗?自己不就是想多挣点钱,为了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吗?那雪经常说,自己现在是“活在北京,挣钱养梦!”

潘石是过来人,自然了解那雪内心的纠结。他再次提到了“北方歌舞团”的事儿,那雪闪烁其词地回避过去了。潘石马上想起了那晚冲进包房的那个小伙子,知道在他和她之间有一个他,还有自己远在美国的妻子和女儿。这显然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但是,潘石内心很挣扎,他经常问自己,难道爱情可以谦让吗?难道为了名存实亡的婚姻,自己就要放弃一生对爱情的追求吗?自己终究谈死还早,谈爱还未老。

潘石抬起头注视着那雪,突然问了一个令那雪觉得意外的问题:“那雪,你觉得……什么是爱情?”那雪看了看潘石,感觉此时潘石的眼神就像一个孩子,她嫣然一笑,没有回答,低头给潘石倒酒沏茶。不过,想着潘石简单的问题,她突然发现,如果以前在学校时,自己肯定会说出一大套,但现在却觉得不知如何回答了。于是,她调皮地反问了潘石一句:“你觉得呢?”

潘石认真地想了想说,爱情应该主要是精神领域的事儿,是生命中最真诚的遇见,是两个人精神上的相互欣赏、相互陪伴。当然,精神必须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了,否则,整天为了柴米油盐而奋斗,也就无暇顾及爱情了。但遗憾的是,人们总是在没有面包时遇到了爱情,在有了面包时却错过了爱情,就像当初自己也曾经为了面包而忽略了爱情。

那雪陷入沉思,她深知,对于草根背景的北漂来说,多少人苦苦打拼了一辈子,在北京也只是“活着”,连个有尊严的“生活”都很难达到,哪有精力和能力再去谈什么爱情,就更别谈什么梦想了。那雪想着想着,顿时感到很压抑,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潘石似乎被谈论的有关爱情的话题所感染,对那雪长期压抑的爱慕和思念在内心涌动着,眼里闪动着青春的激情,鼓足了足够的勇气,凝视着那雪说:“那雪,从见到你第一眼起,尤其在孤儿院的偶遇,你就像一股清泉,始终静静地在我的心里流淌着……我非常欣赏你!所以……”

那雪没想到潘石会突然如此直接的表白,觉得脸在一阵阵的发烫,双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儿了,低着头声音颤抖着说:“潘总……请您……别说了!”

但此刻,潘石对那雪的爱慕之情,就像洪水一样决堤了。他已经忘记了喝红酒的讲究,举起酒杯一口气就喝了下去,站起身来在包房里来回走着。突然,他转过身来,语气笃定地说:“那雪,我觉得,爱情应该是把彼此变成更好的人,而不应是相反!”

潘石的话虽然没说透,但那雪明白其中的含义。她心里也承认,刘铁为她做了保安,并拒绝了熊小乖的好意;她为刘铁拒绝去“北方歌舞团”,这些看似挺伟大,但实际上却是在彼此耽误,相互内耗,只不过是以爱的名义。

潘石说完这番话,继续坚定地说:“那雪,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也很尊重你们的感情!事实上,我也曾多次自责,自己是一个拥有‘核武器’的人,正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伙子,在进行着一场不公平的战争!但是……但是,你知道,感情这东西是很难控制的。我曾多次强迫自己放弃,但是……很遗憾!”

“潘总,请您别说了!我爱我男朋友,所以,对不起!”

包房里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那雪不由得想起了刘铁。虽说刘铁为她做了保安,但她知道,其实刘铁的内心很压抑,心里是有怨气的,而且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发泄出来。尤其在MGM天天见到那么多有钱人,令刘铁时常感到自卑,越是自卑,他就越是表现得不容冒犯,性格也越来越暴躁。那雪必须时时小心谨慎,事事迁就忍让,唯恐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潘石听到那雪的回答,情绪似乎也有点儿失控了,激动地继续问:“那雪,你认为,他为了你做了保安,你为了他拒绝去‘北方歌舞团’,这难道是你们彼此的梦想吗?你有没有问过自己的心,对自己目前状况还满意吗?”潘石的这句话显然刺痛了那雪,那雪脸上现出了难有的不悦,语气强硬地说:“潘总,这好像是我自己的事情吧?”

潘石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点重了。他低下了头,似乎在反思着自己,自言自语地说:“那雪,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某一时刻,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审视自己的内心,思考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谁都回避不了,我也一样!”

那雪看着尴尬的潘石,又想到潘石冒着“非典”的危险来看自己,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儿过了,于是急忙给潘石倒了杯酒,歉意地看了眼潘石。不过,潘石刚才的话仍然在她耳边萦绕着。那雪平生第一次问了自己的心:“自己对目前状况还满意吗?自己还记得最初的梦想吗?”想想天天忙忙碌碌、疲于奔命的自己,平日里很少会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说根本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甚至刻意回避着这个问题。

现实改变人。毕业不到一年,那雪发现,她和刘铁都实实在在地变了,他们努力坚守的爱情也变味儿了。刘铁变得越来越浮躁,天天就想着一夜暴富的发财梦,很少关心那雪。每当夜深人静时,想到生活的艰辛,在MGM受的委屈,以及渐行渐远的梦想,那雪都会感到心力交瘁,暗自神伤。

不过,那雪和刘铁就像连婴体一样,一起共度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生活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从没敢想过要去打破这种平衡。那雪经常会回忆起小时候为她打架的铁子哥,大学时代简单纯朴、朝气蓬勃、充满理想的铁子哥,以此来安慰自己、逃避现实。

什么样的生存环境造就什么样的爱情,毕竟大家不是活在《山楂树之恋》的那个时代。潘石和他妻子目前的状况,那雪和她男朋友目前的状况,应该说都是时代生存环境的产物,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潘石思索着,突然站起身,深情地凝视着那雪说:“那雪,时间对了,人对了,世界就对了!一个男人应该站在高处去引领一个女人,我很自信就是那个人!”

潘石说着走上前想去拉那雪的手,那雪下意识地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礼貌地说:“潘总,时间不早了,您要不请回吧!”

“那……好吧!不过,别再上班了,太危险了!”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潘总!”

潘石看了看表,收拾好了东西。那雪转身给潘石打开门。潘石走出房门,又停下了脚步,真诚地看着那雪,再次提到了“北方歌舞团”的事儿,并说这两天约一下卞团长再见一面,希望那雪能理性地再考虑考虑,不要感情用事。那雪犹豫了一下,微微地点点头。潘石走了,那雪关上了房门,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

第二天,潘石就约了卞团长。他担心那雪会有所顾虑,特意请赵小汐陪同那雪一起过来。“非典”期间,潘石专门选了一个朋友开的会所,觉得相对安全放心。潘石和卞团长早早就到了会所,着急地等着那雪,果然,赵小汐和那雪如约来了,潘石十分高兴。席间,潘石只跟那雪谈了有关她的工作的事情,没有涉及半点儿感情上的问题。卞团长也再次向那雪抛出了橄榄枝,夸赞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晚饭很快就结束了。临走时,潘石偷偷地交给赵小汐两个诺基亚手机的手提袋,一部是送给赵小汐的,另一部是送给那雪的,说是自己没办法联系那雪,有个电话方便,拜托赵小汐一定让那雪收下。赵小汐诡秘地冲潘石笑了笑,请他放心。回来的路上,赵小汐把手提袋交给那雪,兴奋地说是诺基亚最新款的8800,限量版的。

那雪开始说什么也不要,还责怪赵小汐不该替她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赵小汐责备那雪太傻太幼稚,并软硬兼施地警告那雪,不能驳潘石的面子,也不能不给她面子。那雪苦笑着接受了。一路上提溜着那个手提袋,那雪感觉仿佛拎着一颗定时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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