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大家都喝多了,玩不动了,也早把什么“世界末日”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地走出了MGM大门。乔总带着几个保安前呼后拥地送刘铁。刘铁有点儿醉,走路有点儿像太空步。艾雪搀扶着刘铁的胳膊,关心地问他有没有喝多。刘铁挥着手说都不是什么事儿。
此时,黑暗的角落里,李小迪正眼睛喷火地看着他们。寒风中,他被冻得瑟瑟发抖,估计是已经待了很久了。正在大家有说有笑地走向停车场时,他突然从黑暗的角落里冲了出来,发了疯似的冲到刘铁跟前,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跳着高一拳打到了刘铁的鼻梁上,顿时,刘铁的鼻子里鲜血流了出来。
刘铁愣了一下,看清眼前一个看上去非常清秀的小伙子,白白净净的,不像个会打架的主儿。不知他哪儿来的爆发力,这一拳还是很重的,要不是刘铁个儿高,没准鼻梁都会被打折了。刘铁脑子快速地转着,琢磨着怎么回事儿。这时,听到艾雪惊叫了一声:“小迪?”
原来艾雪被所谓的金导叫出去之后,李小迪本能地又想起了那个大悍马高个男人,他根本就不相信是什么“中国好歌声”的金导,认为艾雪是找借口。强烈的好奇心和妒忌心,迫使李小迪打了个车一路尾随着艾雪到了工体的“八样菜”,之后又尾随到了MGM,非要寻找到一个真实的答案。果然,他看到了大悍马男,还有搀扶着他的艾雪。
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和爆发力,李小迪面对着高大的刘铁和他身边那么多大个子保安毫无畏惧,愤怒和羞辱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拳打在了刘铁的脸上,之后也并没有住手,仍然拼命地挥着拳头在刘铁的脸上乱打着。刘铁听到艾雪的惊叫,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任凭李小迪疯狂地打他的脸。刘铁的保镖、乔总及MGM的保安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刘铁却怒吼了一声:“都别动!让他打!”
所有的人听到刘铁的怒吼都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看着。刘铁冷峻的目光看着歇斯底里的李小迪,心里却感到一阵阵的酸楚。艾雪先是目瞪口呆,后来蹲在地上哭了。李小迪的拳头越来越无力,身体越来越软,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终于停了下来,蹲在了地上。
宝哥、熊哥、黑哥、大光等等都围了过来,问刘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刘铁用手抹着鼻子里流出的血,笑了笑说:“没事儿,大伙儿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蹲在地上一直哭的艾雪缓过神儿来,急忙跑到李小迪身边拉着他的手哭着解释:“小迪,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对不起!”李小迪头都没抬,一把将艾雪甩到地上,对着艾雪大吼了一声:“滚开!”艾雪爬了起来,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抽泣着。刘铁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他明白,此时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宝哥、熊哥、黑哥等所有的人看到艾雪一直在哭,又跑上去给李小迪道歉,也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只有美美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从包里拿出了纸巾帮刘铁擦脸上的血。刘铁一把从她手里夺过纸巾。
这时,一辆警车拉着警笛由远而近驶了过来,停在了MGM的大门。刘铁看着警车愤怒地大吼道:“谁他妈报的警?”大光低着头走到刘铁跟前说:“铁哥,是我!我是担心这小子……”刘铁指着大光的鼻子骂道:“你他妈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这时,几个警察已经下了警车询问情况,乔总跑到警察面前嘀咕了一会儿,警察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到刘铁面前客气地问:“刘总,听说这小子无故寻事、滋事打人?您没事儿吧?”
“是吗?我想,可能搞错了吧!警察同志,是这样,那小伙子是我的一个小兄弟,有点儿误会,一时冲动打了我两下,一点儿皮外伤而已。没事儿、没事儿,误会、误会!”
“刘总,您……确认?刚才报警的人说,有人无故寻事滋事打人致伤,乔总刚才也把情况给我们说了。您知道,这可是触犯刑法的,是要坐牢的!我们要把这小子带走做个笔录。”
刘铁一边擦脸上的血,一边儿悄悄地在警察耳边小声地说:“带回去吓唬吓唬,就放了吧!”警察会意地笑了笑,拉起蹲在地上的李小迪走向警车。这时,蹲在地上一直哭泣的艾雪看到警察要带李小迪走了,疯了似的冲上前去拉住了警察,哭着哀求说:“警察叔叔,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放了他吧!”警察看了看艾雪,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回事儿,严肃地说:“他是无故寻事滋事,并打人致伤,至少也要拘留,后果严重的话,还要坐牢,懂吗?”
艾雪一边跟警察求情,一边拉住李小迪的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李小迪说:“小迪,对不起,原谅我,但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样的,相信我!”李小迪冷冷地看了看艾雪,表情异常冷静。这是艾雪从未见到过的一种眼神,这眼神里有一种鄙视、一种陌生、一种绝情。艾雪内心里感到了一种恐惧。李小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艾雪,别再把我当傻,行吗?我都亲眼看见了!我说过,你可以不要我,但不可以欺骗我!”说完,转身走向了警车。
艾雪仍在苦苦地哀求着、解释着,说自己真的没骗他,请李小迪一定相信。李小迪突然哈哈大笑地转过身来,眼睛死死地盯着艾雪质问:“你让我相信什么?相信你的忠诚?相信我们的什么爱情?哈哈哈……我现在只相信这个!”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举在手上。正是刘铁送给艾雪的那张卡,不知道李小迪何时找到的,艾雪一下子又傻了。李小迪冷笑了一下,看了看刘铁,又看了看艾雪,自嘲地说:“这算我卖媳妇的钱吧?艾雪,密码是多少啊?”
“小迪,别这样,求你了……”
“艾雪,别装了好吗?我们……到此为止吧!快说,密码是多少?快说,快说啊!”
“小迪,我错了,对不起!但……”
此时,警察也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大声叫着:“你们两个人可以了吧?快上车!”随后把李小迪拉上了警车。警车开动了,李小迪手里仍举着那张银行卡,眼睛喷火,大声怒吼着:“密码?密码?”艾雪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痛哭着说:“密码是……你的……生……日……”
刘铁看着远去的警车,眉头紧皱,慢慢地走到艾雪身旁,蹲下来语气沉重地说:“艾雪,对不起,怪我!”艾雪一听,“哇”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得更惨了,哭得更加伤心欲绝。
刘铁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想起了那个拥有核武器的成功男人夺走那雪时,自己当时悲愤交加、痛不欲生的情景。刚刚被警车带走的李小迪,不就是那个十年前赤手空拳的自己吗?而此刻的自己不正在重复着十年前那个拥有核武器的成功男人做的同样事情吗?十年后的今天,艾雪和李小迪不正在上演着十年前他和那雪曾经的故事吗?
刘铁心里产生了一种负罪感。他不停地给艾雪道歉,并让她放心,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他已经跟警察说好了,很快就会放他出来的。艾雪不停地摇头,仍在低着头痛心地哭着,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在哭……我们的过去……”
本来,艾雪对她和李小迪的爱情还存有一线希望,把那张银行卡的密码设成了李小迪的生日,幻想有一天也许可以平静地告诉李小迪,或者能在关键的时候为他们的爱情做点儿什么。但是,就在刚才李小迪怒吼着问密码时,尤其看到李小迪那双愤怒而绝望的眼神时,她感到了一种陌生和恐惧,她知道那个曾经内心简单干净的男孩儿走了,彻底离开她了。
艾雪伤心至极,她知道自己这次彻底地伤了李小迪的心,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再也不会相信他们的爱情了。李小迪拿走的不是一张银行卡,而是彻底拿走了他们的爱情。刘铁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艾雪,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抚摸了一下艾雪的长发,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她说:“艾雪,冷静一下,等他出来,再好好解释一下!”艾雪突然紧紧地抱住了刘铁,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刘铁问道:“解释……还有意义吗?一切……都结束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郑大光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尼玛,这90后翻篇的节奏真快,和尼玛狗熊掰棒子一样!”刘铁转头怒视着郑大光,大声说了一句“住嘴!”郑大光愣了一下,转过脸看着别处,没再说话。刘铁再次劝艾雪,让她先冷静下来。艾雪犹豫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刘铁将艾雪扶上车,想送她回家。艾雪怯生生地问刘铁,今晚能不能先去他家借住,她不想一个人回家。
刘铁明白,此时艾雪不敢再去那间熟悉的出租房。他觉得现在的局面自己也有责任,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来。他答应了艾雪,将艾雪安排在另外一间卧房,轻轻地关上了门。
回到书房,他吃了安眠药,但过了好久还是睡不着。心里不停地感叹:“一代代的北漂,谁能逃脱这时代轮回的痛?只不过这轮回的节奏越来越快了……”
李小迪被带到派出所后,警察连夜给他做笔录,准备走个形式就给他放了。审讯室里,警察诱导着李小迪,问他是否是刘铁的小兄弟,李小迪斩钉截铁地说不是;警察又诱导着问他,是不是认错人了才袭击刘铁的,但李小迪坚持说自己是有意的、有计划要袭击刘铁的;警察苦笑着,多次停下手中的笔,并告知如果是故意伤人,要拘留十五天,如果被袭击者伤势严重,就触犯刑法了,会被判刑坐牢的,让他好好想想再说。
李小迪似乎并没有被警察的话吓到,更不懂警察是故意让他按照警察的意思说的,表现得无所畏惧,而且说得一遍比一遍详细,居然还愤怒地说,自己曾一度想杀了刘铁,棍子都准备好了,但只是出门的时候忘了拿了。警察听得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办案这么多年,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傻的。最后警察无奈地摇着头,把李小迪说的“想拿棍子杀了刘铁”之类的话删了,轻描淡写地写上“打架斗殴、拘留十天”的处罚决定,连夜把李小迪转送到了拘留所。
北京市的拘留所绝大多数都是很规范的,但也有个别的存在着一些陋习。不幸的是李小迪被关押的正是那种不规范的。到了拘留所,换上号服,李小迪跟着警察叔叔连续进了三道铁门,最后来到了7号监室。随着铁门“哐啷”一声关上,李小迪愣愣地站在了一个大概只有几平米的黑漆漆的房间里。一束光从一个小小的窗口投射进来,李小迪已经分不清那是月光还是晨光。
李小迪正不知所措,犹豫着低下头想找个地儿,地上呼啦一下子坐起来了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睛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泛着青光,像是一群饿极了的野猫突然发现了一只老鼠。李小迪被吓得差点儿瘫地上。他定神儿仔细一看,原来地上有一张木板通铺,木板上密密麻麻地挤着十几个人。这时,躺在离铁门最近的一个脑袋圆圆的胖头男人朝他吼了句:“给我站好了!”李小迪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最里面的一个长得像黑社会的中年男人靠在墙上,用沙哑的声音问道:“犯什么事进来的啊?”李小迪低着头不敢看那个男人,低声答道:“嗯……打架!”
听到李小迪答的“打架”二字,十几个犯人都端着身子仔细地观察着李小迪,看了一会儿都吃吃地笑了起来。一个头发染成黄毛的年轻人站起来,走到李小迪跟前讥笑着说:“行啊,小白脸,还会打架呢!是不是很会打啊?比老子还会打吗?”说着,“啪”地一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李小迪顿时满眼都冒金星,倒在了地上。黄毛得意地笑了笑蹲了下来,扯着李小迪的头发问道:“小白脸,知道号里的规矩吗?”
“啊?……不知道!”
“哦,好,那就给你先上上课!乖,把裤子脱了,快!”
“干吗呀?”
“走板儿啊!”
李小迪疑惑地看着那个黄毛,问什么叫“走板儿”。黄毛笑着一把拉起李小迪,把他推到了墙边,避开了号里的监视器,用力地脱掉了他的裤子,抄起一块木板,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顿乱打。李小迪被打得哇哇直叫,疼得哭出来了。黄毛打完后,拍了拍手,笑着告诉他:“记住了,这就是走板儿!”李小迪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多男人面前光屁股,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他忍着痛试图想穿上裤子,但又听到一声大吼:“嘛呢?不懂规矩!以为就完事儿了?还得‘打飞机’呢!明白不?”
话音未落,又上来一个壮男,粗暴地扒光了李小迪的所有衣服,强迫他将两只胳膊朝后背起,做了一个飞机飞行的造型。李小迪哀求着,那壮男和黄毛理都不理,每人端起一盆冷水,猛地从头到脚灌了下来。李小迪感觉自己好像又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冻得浑身打战,几乎站不住了。但这次李小迪似乎被浇醒了,没再哭泣,也没再哀求,而是眼里充满了仇恨,直直地挺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李小迪又听到那个长得像黑社会男人的沙哑的声音:“算了,别搞他了,看着像个学生!”壮男和黄毛立马点头哈腰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嘴上还不停地喊着他“海哥”。被尊称为“海哥”的男人又吩咐说给李小迪安排一块板儿,那个胖头男人也乖乖地往里挤了挤,腾出了一点空儿。李小迪穿上潮湿的号服,将自己塞进了几乎插不进去的那一点空儿,蜷缩在了那里。
胖头男人一边嬉皮笑脸地夸赞李小迪细皮嫩肉,一边继续给他介绍号里的规矩。告诉他最里面的海哥叫头板儿,是号里的老大,以后什么事儿都要听头板儿的。依次便是二板儿、三板儿等,新来的睡最后一块板儿,也叫立板儿。立板儿旁边有一个洗漱的水龙头和一个马桶,新来的要负责每天洗马桶擦地板等。他还分别介绍了每个人进来的原因,有偷税漏税的、有吸毒贩毒的、有传销诈骗的、有打架斗殴的,而他自己则是因耍流氓进来的。
李小迪又累又困又冷又饿,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他刚睡着,“哐当”一声,铁门上打开了一个小窗口,有人叫着开饭了。李小迪被吵醒了,抬头看了看小窗口的那道光,猜到是中午饭的时间到了。号里的人有序地拿着盆儿碗儿,每人分了一碗白菜汤,一个窝窝头。李小迪也领了一份,心想这种东西是给人吃的吗?但他已经饿得实在顾不上了,伸手抓起了窝窝头,刚要往嘴里放,突然被一只大手抢走了。胖头男人瞪着大眼说,他刚进来肚子里的油水多,需要清清肠子,说着又把他那碗白菜汤也端走了。李小迪眼巴巴看着被抢走的窝窝头和白菜汤,突然觉得是那么香。
对于脑子里只有音乐的李小迪来说,他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在这里,人最基本的尊严几乎已经丧失殆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跟眼前这些人渣躺在了一起,且还要对他们唯命是从。他不由地想到了出租房,那里的阳光原来是那么的灿烂,艾雪做的家常便饭原来是那么的美味,每天早出晚归挣钱养家的艾雪原来是那么的辛苦,自己在艾雪面前的自命清高,原来是那么浅薄、那么放肆……想着想着,两行冰冷的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
黄毛踢了他一脚,嘴里骂道:“哭他妈什么哭!赶紧起来刷马桶、擦地板!把自己当少爷了吧?”李小迪一惊,赶紧起来干活儿。黄毛在一旁监督着他,动作稍微慢点儿就给他一巴掌。李小迪把马桶和地板擦得溜光,还没等喘上一口气儿,又被指派给海哥按摩捶背。浑浑噩噩中,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照例又是一碗白菜汤和一个窝窝头,胖头男人再次手疾眼快地抢了过去,并把自己的一根火腿肠献给了海哥。李小迪不敢吱声,抬头看见了海哥,发现他还吃着咸鸭蛋,觉得很奇怪。胖头男人问他带钱进来了没有,李小迪说没有。胖头男人叮嘱李小迪,让家里人送点钱来,再买点儿好吃的孝敬海哥。说完朝海哥献媚地咧着嘴笑了笑。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睡觉了,李小迪偷偷地松了口气,虽然又冷又饿又累又疼,但终究是不再被折腾可以安静地躺下了。他侧卧着挤在那块狭小的板儿上,一动也动不了。望着小窗口里挤进来的一束月光,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突然,一只大手伸进了李小迪的被窝里,他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嗷”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这时,李小迪再次听到了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行啦,胖头,别再整他了!”
胖头男人听后立马老老实实地睡了。李小迪胆怯地朝里面的海哥看去,黑暗中,一根烟头忽闪着,照在他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海哥靠在墙上抽着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让李小迪到他那儿去,李小迪站着不敢动。后来海哥命令他过来,李小迪才裹着被子战战兢兢地坐在海哥板儿上。海哥伸手递给李小迪一个烟屁股,李小迪哆哆嗦嗦地接过来,使劲儿地抽了一口,感觉似乎精神放松了许多。
海哥问他是不是湘西人,李小迪好奇地点头称是。海哥说他是从李小迪的口音听出来的,并说自己也是湘西人。海哥又问,看着他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因为打架进来的。李小迪简单讲了下自己的事儿,海哥听了不以为然,说弱肉强食很正常,还毫不客气地说李小迪不能怪自己的女朋友跑了。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挣钱养自己的女人算什么爷们儿,尤其是在北京,男人不挣钱不买车买房,人家女孩儿怎么跟着你。如果实在有气就往自己身上使,让自己赶紧牛起来,牛了人家才看得起你,才有资格搞对象,否则拍屁股滚蛋,离开这里。
海哥还说自己没读过什么书,经常因为没文化被别人坑,所以特别羡慕那些读过书的人。他还告诉李小迪,自己是因为看他像个读书人,又觉得可能是老乡才护着他的,否则,号里的规矩还多着呢!就是刚才的“打飞机”,按道理要在那里站一宿的。李小迪听着不住地点头,感激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又快掉下来了。海哥又训斥了他,说男人要坚强,不能动不动就掉眼泪,李小迪赶紧擦了擦眼角,使劲儿地点着头,并问海哥是因为啥事儿进来的。海哥吐了口烟圈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海哥从小家里很穷,他非常喜欢读书,但却没钱读。十七八岁时他就来北京打工了,在北京混了二十年了,干过很多活儿,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他靠自己的努力,供养着家乡的老母亲,还供了两个弟弟读大学。海哥为人仗义,经常为农民工出头,很快就成了农民工兄弟的大哥。
后来跟随海哥的农民工兄弟越聚越多,他成立自己的包工队,当了包工头,但他这个包工头从来都不扣农民工兄弟的血汗钱,而是处处为他们争取利益。这次被关进看守所,就是为了给农民工兄弟讨要过年的工钱,被房地产老板以聚众闹事为由陷害。他恨自己没文化,看不懂什么合同,被房地产老板耍了。他说自己很快就要出去了,出去后要好好学点法律知识。
海哥问李小迪是学啥的,李小迪说自己是学音乐的,主要写歌什么的。海哥一听很高兴,说自己嗓门很高,也很喜欢唱歌,小时候经常在山里唱山歌。海哥说自己的父亲走得早,母亲养他们兄弟三个很不容易,自己一直以来有个心愿,就是给自己的老母亲写一首歌。还有,跟着他的那些农民工兄弟也都不容易,也想为他们写首歌,可惜自己没有学过音乐,只是瞎唱着玩儿而已。李小迪听着这个长得像黑社会的男人说的话,渐渐地没了之前的恐惧,感觉他是一个心地非常善良、为人正直不阿的男人,是一个令人尊重的男人。
面对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李小迪内心突然感到了一种羞愧。以前自己从来不屑一顾,甚至鄙视海哥这样的人,原来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海哥每一句朴实的话,都针针见血,句句刺激着他这个自命清高的文化人。他发觉其实自己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微不足道,以前的自命清高是那么浅薄,那么不接地气。在看守所待了一天,他就懂得了一个道理:不要看不起任何人,每个人在人格上其实都是平等的。想到此,李小迪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海哥,如果你信得过我,出去后我给你写歌吧!”海哥高兴地看着李小迪连声说道:“好啊好啊!出去以后给我打电话,记住啊!”
海哥似乎还意犹未尽,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怕想起某个人,想就觉得负罪,要流泪,天亮了才知道,心安才好啊!”李小迪听到海哥的话,猛地一下子又坐了起来,神经质地大声叫着:“我靠,太牛了!”海哥被李小迪吓了一跳,疑惑地问道:“什么太牛了?”李小迪兴奋地说:“歌词啊!”
海哥笑了笑,明白这个年轻人又在搞创作了。海哥于是继续对他说此刻的心情。
“心安才好!”海哥这句朴实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李小迪,他不由地又想到了艾雪,眼睛顿时潮湿了。李小迪看着那扇小小的窗口,窗口里透出了微弱的光,那是东方的鱼肚白。他渴望着天快点儿亮起来,盼望着那扇小小窗口黑白交替得再快一点儿,盼望着早日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天渐渐地亮了,两个人聊了整整一宿。海哥拍了拍李小迪的肩膀问:“小迪,出去后有什么打算啊?”
“海哥,出去后我要自食其力,让自己强大起来!”
“小迪,走自己心中的路,坚持下去!”
“嗯!我会的!”
“海哥支持你!哈哈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越来越高兴,声音也越来越大。号里的人被他们吵醒了,一个个睡眼惺忪坐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他们聊了啥好事儿。海哥踹了身边的二板儿一脚,让所有的人依次往后移,并说从现在起李小迪是二板儿了。
号里的人都知道,海哥是个有钱的主儿,跟着他的农民工兄弟有上百号人。他进来第一天就做了头板儿,拘留所的警察都对他很照顾,估计是他那帮农民工兄弟都打点好了,大家心知肚明。听到海哥的命令后,一个个都乖乖地照办了。李小迪很不好意思地再三推辞,但被海哥强令挨着他躺下了。
果然,李小迪不用再洗马桶擦地板了,也没人敢再抢他的白菜汤和窝窝头了。每天李小迪呆呆看着小窗口那道光,从强到弱、从弱到强交替着,一首歌的旋律在他脑海里慢慢地孵化着,那旋律由模糊变得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