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陆星耀出去了，还贴心的帮她拉上了房门，随着门锁哒一声合上，乔闪闪腿蓦地一软，扶着茶几在沙发上坐下。
休息室里冷气开得很足，背上不知何时出了一层毛毛汗，冷风一吹，后脖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休息室隔音不算太好，隐约有谈话声说笑声和工作人员喊陆老师的声音传来，陆星耀的声音倒不怎么能听到，只有很偶尔的一句，也听不大清在说什么。
乔闪闪有些茫然的坐在沙发上，脑子乱糟糟的，思绪密密麻麻，像缠做一团找不到出口的毛线球。
其实她是应该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坐着没动，目光心不在焉地穿过面前的落地窗，窗外是繁华热闹的望京商圈，从这里望下去人和车都密集且渺小。
就这么一动不动在沙发上坐了半晌，乔闪闪微垂下头，后颈伶仃白皙，她漫无目的地刷着朋友圈，似乎只是想找个事情做。
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一条新的推送。
她也没仔细看，动作机械地点进去，然而在看清屏幕的内容后，瞳孔微微放大，整个人都僵住了。
【@编剧夏之鱼：
从小看侯导@导演侯锋的剧长大，入行以来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和侯导合作，但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感谢《关山月》给我的机会，未来我会更加努力不负初心，为中国的影视文化事业添砖加瓦，发光发热！】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乔闪闪一直刻意忽视和周佳怡有关的一切，就像Star说的，离开她，不和烂人烂事多做纠缠。
报复是影视剧和小说主角才有的特权。
对生活中的普通人而言，治愈伤害的最好办法就是断舍离，和相关人事物做切割，专注于自己的生活。
但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
尤其在看到周佳怡的这条微博后，努力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像海啸般扑面而来。
这三年多来，她付出了无数时间、精力和心血，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她甚至，连自己用了很多年的名字都被抢走了。
而周佳怡，吸着她的血，踩着她的尸骨，摇身一变，成为知名IP《关山月》的编剧，搭档业内有口皆碑的导演侯锋，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剧播出后她跻身一线大编剧的行列。
多可笑啊，一个字没写的人名利双收风光无限，而真正为这个项目耗费了无数心血的人却被逼得不得不失败离场。
凭什么呢？
乔闪闪不甘心。
她不甘心成为一块被周佳怡用完就丢的踏脚石。也不甘心把自己辛苦两年，花费无数心血像孩子一样的项目拱手让人。更不甘心看着周佳怡就这样轻松地拿走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
陆星耀今天有个人物访谈和室内短片的拍摄，忙忙碌碌三个多小时，一直到下午五点过才接近尾声。
休息室的乔闪闪早被他忘在了脑后。
这会儿，负责采访的记者问完提纲上最后一个问题，又试探着开口：“能聊聊今天的热搜吗？”
没等陆星耀开口，站在摄像机后的魏思杰先激动的比划起来，陆星耀懒懒地耸了下肩，表示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聊。
“工作了一下午，大家都辛苦了。”魏思杰一边给曹小北使眼色，一边站出来笑呵呵地招呼大家，“来喝点咖啡休息一下。”
曹小北上前帮忙给众人分咖啡。
魏思杰把记者拉到一边：“卓云，热搜不是不能聊，我们这边需要准备一下，你看能不能根据今天热搜做一个加急主题？”
今天负责采访的记者许卓云在业内小有名气，和陆星耀团队也不是第一次合作，双方关系处得一直不错。
魏思杰能把这么大一个热点新闻交给她来做，她自然是欣然应允。
魏思杰看了眼腕表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在对面定了家私房菜，你带大家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回来再继续，晚上辛苦大家加个班。”
“魏总费心了啊。”许卓云看出陆星耀这边团队内部要商议公关方案，也没有多说什么，笑笑招呼自己的同事，“走了走了吃饭了，今天陆老师请客大家别客气。”
一群工作人员的欢呼声中，魏思杰给曹小北使眼色：“小曹，你去送一下。”
等一行人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房间内就剩魏思杰和陆星耀两个人。
陆星耀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玩连连看。
魏思杰低头回了几个消息，想说什么，看了眼旁边的摄像机又住了口，拍拍陆星耀的肩往阳台走：“跟我过来一下。”
陆星耀仰头看他一眼，抱着手机懒懒起身，二人一前一后走上阳台。
魏思杰回身拉上阳台推拉门，转身看陆星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骂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两圈还是咽了下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跟他交代目前的情况。
“微博那群大V这会儿正报团讨伐你，评论区和广场上都是黑粉狂欢，热搜撤了还不停有新词条在上，压估计是压不住了，我已经让公关部门的同事在写公关方案了，媒体那边也打好招呼，等会儿你配合记者道个歉先把这事儿……”
“不道。”没等他说完，陆星耀打断。
他懒懒倚着阳台栏杆，头都没抬，手机传来游戏胜利的欢快音效，像是对魏思杰的无情嘲讽。
魏思杰喉咙一哽，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好半晌才耐着性子开口道：“最近网信办的清朗行动是专门针对流量明星和饭圈文化的，你本来就是重点观察对象，那群大V又在拱火，这种时候别赌气……”
什么大V，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热衷在网上锐评时事挑唆对立给人当爹，吃人血馒头的自媒体营销号罢了。
这群人大多是除吹牛外没什么本事的中年恶臭男，一向喜欢报团，对明星网红，尤其性别男恶意极大，偏偏还喜欢扯大旗扣帽子，张口闭口就是带坏社会风气，没有为社会创造价值。
前些年陆星耀脾气还没现在这么好，曾公开在微博上怼过这群人，说爹凭一己之力养活你们这群狗儿子确实罪孽深重。
从此这群人算是恨上他了，但凡陆星耀有点什么负面新闻，他们都能集体高-潮。
陆星耀觉得挺好笑的，没留意，真的笑出了声。
正滔滔不绝的魏思杰被他笑懵了。
半晌才问：“你笑什么？”
陆星耀终于从手机中抬头，他熄了屏，手机拎手里转了两圈，啧了声：“男人的嫉妒心真强。”
“陆星耀！”魏思杰彻底压不住火，“你能别作了吗？你到底清不清楚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谨言慎行，你采访就采访，满嘴跑什么火车！”
“能有多严重？”陆星耀身子后仰，手肘撑在栏杆上，不以为然道，“大不了就退圈，口嗨犯法吗？还能枪-毙我不成？”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要退圈，但却是头一次，魏思杰猛然意识到他不仅仅是随口一说而是真的这样想。
一时间魏思杰脑袋嗡嗡的。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力瞪着他。
“退圈是吧？好啊，你退。”半晌，魏思杰点了点头，几乎是咆哮出声，“你现在就发微博宣布退圈！说你是个素人！想说什么说什么！不需要接受公众的审判！”
魏思杰气得脑袋都炸了，吼完以后掉头就走，陆星耀想拦都来不及，还没开口他已经一头撞在阳台玻璃门上。
“咚——”地一声闷响，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被陆星耀在背后及时扶了把才没跌倒在地。
“魏总，消消气儿。”始作俑者憋着笑，依然一副吊儿郎当没什么正行的样。
魏思杰被他态度搞得越发火大，转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很委屈是吧？觉得自己被网暴了，觉得没有隐私了，觉得工作辛苦不自由了！可谁不委屈谁不辛苦？”
陆星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我整天给你收拾烂摊子不辛苦？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打电话求人不委屈？还是小曹天天陪着你跑行程照顾你不辛苦？公司里熬夜给你出公关稿的同事不辛苦吗？普通人上班996不辛苦吗？就你辛苦！你一年税后几个亿到底有什么好矫情的！”
魏思杰大概也是气懵了，说话压根不过脑：“你要退圈你就退！我看你退了圈能做什么！要不是你每年给你那吸血鬼妈上贡个千八百万的你以为她还会搭理你？”
“魏哥！”
曹小北送完人回来，一进门就听到两人在吵架，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劝两句，听到魏思杰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连忙出口打断，以防他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这会儿陆星耀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来。
魏思杰自觉失言地闭上嘴，缓过劲来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嗫嚅着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陆星耀突兀地冷笑了声：“魏总要心里这么不平衡的话，可以另谋高就。”
魏思杰猛地抬眼，正对上陆星耀。
两个人四目相对，陆星耀目光尖锐且锋利，有种不近人情的冰冷。
魏思杰张了张嘴，又闭上，一言不发地推开曹小北扭头往外走。
“魏哥！”曹小北追了两步，想着陆星耀又停下，站在中间两边看了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走回阳台。
“哥，魏总他不是有意的，嫂子最近怀孕了，这些天事情多他压力也大。”曹小北小声劝着，“他把天鸿股份都卖了，准备一心跟着你的，你说退圈他肯定受不了……”
陆星耀皱了皱眉打断：“糖。”
曹小北微微一顿，连忙去摸兜，一摸摸个空，才想起来在包里放着，忙道：“哥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拿。”
曹小北急急忙忙的去休息室，推开门才发现里面还有个人。
乔闪闪起身跟他打招呼。
曹小北匆匆瞥她一眼，这会儿也没功夫搭理她，胡乱点点头就去翻包，越是着急越找不到，索性把整个包倒过来。
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桌子，他捡起糖盒晃了晃，里头早已经空了。
陆星耀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这会儿抄着兜从门外进来。
曹小北拿着空空如也的糖盒，干笑一声：“哥，我去楼下再买一盒。”
“是要糖吗？”一直默默站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乔闪闪开口，“我这里有。”
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个花花绿绿的小糖盒，递到陆星耀面前。
陆星耀低头瞥她一眼，拿过她掌心的糖盒，打开倒了两粒填嘴里。
乔闪闪走到一边，给窗户开了条缝，白纱的防尘帘拉上一半，又调整了一下中央空调的风向。
陆星耀在沙发上坐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落在沙发上的夕阳正好被半透的纱帘挡住，房间内原本刺眼的光线也因拉上窗帘而变得柔和些许，新鲜的空气从落地窗外涌进来，空调出风口也十分恰好的避开了他。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且恰到好处。
陆星耀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乔闪闪，多少是有些诧异的。
他还以为她早走了。
陆星耀手里把玩着她刚给他的糖盒，语气冷淡地问：“你怎么还在这。”
乔闪闪：“我在等你。”
陆星耀轻轻挑了下眉，就听她继续道。
“陆老师，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乔闪闪语气诚恳：“之前在网上发表过一些关于您的不当言论，对您的形象造成了损害，对不起。”
直到这会儿，陆星耀才算是真正的、认真的拿正眼瞧她。
之前没觉得她有多起眼，普普通通的女孩，唯一的印象还是那天大雨中她可怜又狼狈的模样。
这会儿，她不卑不亢的站在那，像一颗迎着阳光肆意生长的水灵灵的小草，四肢脖颈纤细柔软，但莫名有股坚韧劲儿。
夕阳下，她皮肤很白，整个人像是会发光，气质纯粹干净，和娱乐圈这个名利场格格不入。
陆星耀想着在营销号那看过的截图，其实也还好，骂他的人多了，她的那些话和充满恶意的黑粉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再说他本来也没打算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陆星耀问：“道完了？”
乔闪闪嗯了声。
陆星耀正想说道完了你可以走了，就听她又道：“也很感谢您能给我这个当跟组编剧的机会，您放心，我会好好努力，保质保量的完成您布置的任务。”
说到最后，她眼睛一弯，嘴角翘起，唇边漾出两个小梨涡。
陆星耀的心跳忽的慢了半拍。
在娱乐圈里待久了，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更别说他自己就长了张堪称男版祸水的脸，对美貌的阈值早已拉满。
他没觉得面前女孩有多好看，当然也不是说她丑，就是和娱乐圈里靠脸吃饭的女明星比起来，实在是显得有些普通，但她笑起来的样子却格外的……甜。
陆星耀原本还嘴欠想奚落两句，我说过要找你了吗？我就是叫你过来问问！
口中的糖在舌尖打了个转。
也不知是什么牌子，似乎比平时吃的都甜一些，甜意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陆星耀微微抬了抬手指，转头对曹小北道：“带她……”
说着觉得有点不太礼貌。
清了清嗓子改口：“……带编剧老师去签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