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五年清明,朱瞻基为表孝心奉慈娱,特意命礼部官员早早准备,与张太后同往京城北部天寿山赴长陵、献陵祭拜成祖朱棣与仁宗皇帝朱高炽。
在成祖朱棣的陵前,张太后郑重下跪,她在心中默默祈祷,请求成祖原谅她没有将大明后宫整肃清平治理好,使得后妃不和,致使成祖钦定的胡善祥退居长安宫。
这皇后之位易人,终是有累当今皇上和成祖、仁宗的圣德。
张太后神色沉重,心事满满。
行至献陵仁宗庙前再行礼下拜时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而心思乱成麻。
“母后,过去种种皆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必再记在心上了!”朱瞻基亲手将张太后扶起,一面向外走去一面缓缓低诵道:“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张太后看着面色越发清瘦的皇上,目光中满是忧虑之色:“皇上不必宽慰母后,道理母后都是懂的。
只是今日来到你父皇和皇祖的陵前心中有些难过罢了。
母后听说最近朝堂之上为了宝船出航和从安南撤军两件事纷争不断,皇上想是为此操劳忧虑,看上去越发的清瘦了!”朱瞻基点了点头。
“皇上早早的把你两个弟弟瞻墉和瞻赶至封地去了,要不然自家兄弟在朝堂上自然会是同声共气,力挺到底的,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掣肘!”张太后一想起远赴襄阳就藩的小儿子瞻心中就隐隐地有些不快。
朱瞻基不好接语,只得顾左右而言它,“朝堂上的事情,让百官们议一议、争一争也是好的,总不能一言堂,朕说什么底下的人就都去照办,长此以往官员们都成了应声虫,没有人敢直言献策也是不成的。”张太后不再言语,由太监们扶着上了凤辇。
回程途中,道路两边都是得到消息竞相争看想要一睹太后凤颜和皇上龙威的百姓,张太后命人打起车帘,不时地向窗外百姓挥手致意。
百姓们纷纷下拜叩首高呼万岁。
张太后隔着窗子看到百姓们夹道欢呼,不论男女老少皆下跪行礼,感到十分欣慰,她对朱瞻基说道:“今日同往北陵祭祀,想不到别有一番收获。如今看到百姓们如此爱戴、敬仰皇上,母后也就放心了。想来是皇上这几年施行的仁政和惠民之举让百姓们得以安养生息,百姓们能吃得饱,穿得暖,才能如此真心称颂圣德。今日出来走一走,母后才知道皇上这些年的辛苦与劳碌。”朱瞻基听张太后如此赞誉不由心头一热,母子二人好像很长时间都没有这样融洽地交谈过了,他原本骑马而行此时索性下了马走到太后凤辇旁手扶辕架缓缓而行。
张太后看到朱瞻基此举不禁眼圈微红,心中感慨万千,长期以来盘踞在心底的担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皇上的后宫家事虽然让她不甚满意,但是两次亲征高奏凯歌,朝堂上下吏治清平,国家经济物阜民丰,民间百姓安居乐业,既承继了成祖的武略与大谋,又贯彻了仁宗的仁政与惠民之举,大明的兴盛正一步一步到来,作为皇上他终究是称职的。
不禁又想起了从自己十五岁成为燕王世子妃到一步一步由太子妃至皇后再到太后,度过的几十年风雨,不免悲喜相织,默默垂下泪来。
朱瞻基不经意间看到张太后神情有变,知道她是又想起了曾经的种种,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劝她开怀,只见道路两旁有农夫正在犁田耕土,立即对随侍的太监金英、王谨等人吩咐着要准备亲耕。
当张太后拭去眼角边的泪水把目光再投向窗外时,竟然发现身穿龙袍、头戴金丝翼善冠的皇上竟然赤着脚在田间扶犁。
“太后,皇上要在此处扶犁,请太后娘娘至前边农庄休息。皇上说今儿咱们就在百姓家里用膳,尝些山野菜、玉米饼,与民同乐!”太监金英适时禀报。
“好……皇上真是有心了!”张太后心中自然又是一番感慨。
礼部官员与随侍的锦衣卫、太监、宫女立即前去安排,皇上特意交代不要安置在殷实之家,就选一户家中祖孙三代俱全的普通农家用膳,这自然又引来围观农户与百姓的欢呼雀跃。
在田间扶犁的朱瞻基三推之后已然微汗淋淋,随侍在侧的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宗立即上前,“皇上,三推之后,恩泽天下,已经够了,该歇一歇了吧!”朱瞻基停了下来,盯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田垄不由叹道:“继宗,朕自幼习武身体强健,可是三推之后也觉得不胜劳累,这些以种田为生的百姓们常年复往以此为生又当如何呢?”孙继宗看着朱瞻基,钦佩的目光中夹杂着闪烁的笑意,只是仍暗自强忍着。
朱瞻基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别站在边上躲清闲,来,接下来你推!”“是!”孙继宗接过农具推了起来,他步子稳健垄得匀直,惹得田边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称赞:“这位官爷莫不是自小在家种地的?干农活真是一把好手!”朱瞻基大笑道:“这是皇后之兄,原出身书香世家,朕也大感意外他竟然精于此道!”孙继宗满面春风回道:“回皇上,微臣与皇后娘娘儿时在家乡也常去田间玩耍,不仅是微臣,就是皇后娘娘也曾经扶过犁、牵过牛、放过羊,还曾经帮果农摘过果子,帮渔夫捕过鱼!”朱瞻基连连点头,“朕想起来了,当年皇后进宫的时候还带着一盘小石磨,用它磨过豆子,给父皇和皇爷爷做过豆皮包的饺子呢!”围观的百姓听了自然又是一番称颂之词。
朱瞻基兴致大起,又召来随侍在侧的吏部尚书骞义、大学士杨荣、儒臣李时勉、大理寺少卿许彬和武将颜青、李诚等人依次扶犁。
朱瞻基与孙继宗走在田边小径上缓缓而行,朱瞻基面上颇有些向往之色,“继宗,皇后小时候是不是很顽劣任性?”“皇上怎会有此一问?”孙继宗颇有些意外。
朱瞻基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目光里有些悠远而凝重,“其实这么些年,朕虽然刻意宠着她,也想尽办法让她如愿,可是朕却总觉得,现在宫中的若微不是真正的若微。
她原本应该是盛开在田野上的雏菊,灿烂而明媚,是积极的、开朗的、无所顾忌的。
可是现在身处深宫大内,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淡,淡得似乎让人无从察觉。
朕常在想,若是当年她没有进宫,也许她会活得比现在快乐!”“皇上!”孙继宗讶然至极,他不知该如何接语,怔了半晌儿之后便将儿时与若微相处的点点滴滴尽量详尽生动地讲给朱瞻基听。
在他的描述中,一个娇憨可爱的灵秀女孩仿佛就出现在朱瞻基的视线里,渐渐的天子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
是的,那样可爱的若微终究还是被自己遇到了,若是她没有进宫,自己又怎会知道天地之间还有这样一个可爱的精灵存在呢?天色接近午时,百姓们纷纷献上鲜蔬果品和自家酿制的米酒,朱瞻基与大臣们就站在田间地头用百姓家的粗瓷瓦器品尝,随侍的御膳监太监刚刚掏出银针就被朱瞻基喝令退下,“有这样淳朴的百姓争相为朕献食是朕之福,又何须银针验毒?”于是田间围观的百姓立即欢声雷动,山呼万岁。
许彬静静地立于文臣武将当中观看如此君民和睦、其乐融融的一幕,心中突然感觉更是萧瑟孤立。
他转身走出人群,想去溪边净手,然而好像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从他眼前一晃儿就无端地消失了。那是一个用蓝色花布包头,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的老妇人,她的手里提着一个瓦罐,正步履蹒跚地向一排低矮的土屋走去。许彬眉头微皱刚想跟在后面追上去看看究竟,只听到金英在身后唤他:“许大人,皇上刚作了一首御制诗,想请许大人过去点评一二。”“好!”许彬放下心中疑惑又重新走进人群当中。
午后暖阳当空,坤宁宫外,穿着一件碧色绣着凤凰的云烟衫,下身着拖地翠羽云纹双蝶千水裙的皇后孙若微正在凭栏远望。
如碧玉般清雅端庄,高贵华美的风姿中是缥缈如仙般的清逸出尘。
四名宫女紧随其后,分作两边,手擎八宝华盖为若微撑起一片荫凉,恭敬异常不敢有丝毫怠慢。
“母后,父皇怎么还不回来?”不远处坐在汉白玉台阶上的常德公主不耐烦地站起身跑到若微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要不是母后拦着,馨儿今天一定会跟父皇一起去,现在也不用在这儿等着如此心焦了!”若微凝视着远处的宫门,细声细气地安慰着:“馨儿如果饿了就去找湘汀姑姑,先用点儿茶点。”“母后,馨儿不是饿了,是闷了!”常德公主嘟着嘴说道。
“闷了?”若微笑了,“那就去找顺德去园子里看看花,或是回屋练练曲子!”“不嘛,馨儿不喜欢!”常德公主甩开若微的手,走到一旁坐下,立于身后的宫女兰香立即捧着厚厚的垫子央求着,“公主殿下,先移一下芳驾,容奴婢垫好坐垫,这石阶上太凉!”“不用你管!”馨儿托着腮一脸不高兴。
若微看了不由纳闷,索性走到她身边弯下腰问道:“怎么了,馨儿一向是你父皇的开心果,如今怎么撅着小嘴不高兴了?”“哎!”馨儿苦着脸说道:“宫里待着好没意思,人人脸上都含笑如春,可做的事情不是为了争名就是为了夺利;各宫的宫妃长得都像御花园里的花一样娇艳,可是心里想的呢,都是怎么去迷惑父皇求得龙宠。不过是些媚上欺下、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整日里做的就是泡茶听曲,调胭脂比珠钗,没意思透了!”一番话说完,若微哑然失笑,面前这个还未长成人的小小的身量里蕴藏着怎样的心思啊?那如玫瑰一般的小小的面庞上神色庄重而寂美,略带一丝稚气,长长的睫毛笼罩下的那双秋水一般的大眼睛,像清澈见底的山泉似的,还有那高高撅起的像是点了朱砂一般的娇唇,这个小丫头如今越来越难缠了。
“既然宫里的人这么让你讨厌,那馨儿就搬到宫外去住好了!”远远的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步子,人还未到话音已起。
朱瞻基在太监和锦衣卫的簇拥下回宫了。
“父皇!”常德公主面上的阴云一扫而光,溢满晶莹剔透的笑容几步跑到朱瞻基身前,“给父皇请安!”若微也下拜行礼,朱瞻基一手揽着女儿一手牵着若微,“不是派王谨回来传话不让你们等了吗?怎么还在日头底下站着!”“父皇,您不知道,你出宫两个时辰以后估计还没到天寿山呢,母后就坐立不安站在宫门口等。
一直等到皇祖母回宫,也没看到父皇,所以脸色大变,这午膳也没吃就站在坤宁门这儿等。
唉,馨儿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牵肠挂肚,望穿秋水!”常德公主百合花一般的面庞仿佛能够征服一切,朱瞻基停下步子看着她怔怔地出了神。
“父皇是在看馨儿,还是在看当年的母后?”常德公主歪着头笑道。
“馨儿,如今越大越放肆,你再这样母后就罚你抄一百遍《女则》!”板起面孔来扮作严母,偏偏被慈父所挡,所以半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进了坤宁宫更衣净手洁面之后坐在软榻上品着若微亲手烹制的羹汤,朱瞻基仔细凝视着坐在玉屏边上轻弹琵琶的常德公主,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皇上,今日与母后同往北陵祭祀,怎么母后先回来了,而皇上到了这个时辰才回宫!”若微端详着朱瞻基的神色追问道。
“今日路过清河,当地民风淳朴,百姓盛情争相献食,朕与母后就在此处稍作停留,后来为了与诸臣商讨改良农具、宝船出航之事耽搁了,就让护军先送母后回宫。”朱瞻基歪倚在靠枕上看着若微不由笑道:“今儿继宗随侍左右,给朕讲了很多你们儿时的事情,想不到若微小时候如此顽劣,上山攀岩,下湖抓鱼,还真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皇上!”若微面上微窘。
常德公主立即丢下手中的琵琶挤到若微怀里,“母后,父皇说的是真的吗?母后小时候有这么多乐事可以做,为何却对馨儿如此苛责?”“看吧看吧!”若微无奈地看着朱瞻基,“这个女儿臣妾可是教不了了,以后就由皇上管教。”“哈哈!”朱瞻基伸手将常德公主揽在怀里,“馨儿,你真想过那样的生活?”“嗯。虽不能天天如此,就是尝试一下也是好的”!常德公主仰着小脸满是向往之色。
“好,朕从你所愿!”朱瞻基抚须而笑。
“皇上!”若微神色稍变。
“皇后稍安。今日朕随母后往北陵祭祀,突然想起岳父大人前些日子上奏,说是要回乡祭祖。朕想命锦衣卫和礼部同往,原本朕与皇后也该一同相伴尽尽孝心,只是又怕后宫非议,谏臣们说三道四。所以正好让馨儿随行,也算朕的一番心意!”朱瞻基深邃的眼神儿中含情脉脉,那情义如此深重倒让人无从承担了。
若微心中虽然十分感动,可是她却摇了摇头,“皇上对孙家的体恤与恩宠已然太过了,如今继宗、显宗都有官位在身,父亲更被封为会昌伯,已然是天恩浩荡。再说,去年父亲寿诞,皇上特颁恩旨与臣妾一道回府省亲,这样的恩宠已经令人侧目了。
如今若是再派皇家卫队和礼部官员随家父回乡祭扫,怕会……”“若微!”朱瞻基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轻地低唤着她的闺名,那里面隐着浓浓的情意和细致入微的体贴与经年不变的温存。
四目相对,终是不再需要任何的言语。
常德公主坐在他们中间小脸突然红了起来,如同蚊蚁般低喃了句:“儿臣告退。”就逃出了坤宁宫,仓皇中与湘汀撞了个满怀。
“哎哟,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湘汀向殿内观望。
“去去去,现在谁都不能进去!”常德公主拖着湘汀的手拉着她一同向外走去,湘汀一边走一边回头,仿佛突然间像明白了什么似的,面上也渐渐明朗起来。
室内的情景并不同她们想象中的那般香艳,瞻基靠在若微的怀里横躺在床上,若微轻轻在他头上揉捻着,“有心事?”“嗯!”朱瞻基叹了口气,“今年秋天郑和的船队就要第七次出航了。可是户部说银子吃紧,南京造船厂工匠们的工钱一拖再拖,这工期怕是会延误,若是误了工期,季风过了,就要再等来年。哎,皇爷爷的航海伟业想不到竟然会断送在朕的手上。”“记得当年在南京旧宫时,郑和在永乐朝二十年间六次下西洋,只记得当时他带回来好些新鲜玩意儿,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蕃人。当时皇上不是说,下西洋纯粹是劳民伤财之举吗?”若微轻抚着朱瞻基的束发,突然觉得原本黑亮如缎的浓密发丝不知从何时起竟然稀松了不少,心中暗暗有些难过,于是便拥紧了他。
“那时朕太过年轻,看不透皇爷爷的远见卓识。皇爷爷曾说过‘财富来自于海上,威胁也来自于海上’。当时朕不明白,可是现在朕懂了。就说那些倭人吧,想要造船,想要买火炮,买铜铁制造兵器,可是我朝自太祖高皇帝时起就留有祖训云‘寸铁不能受之外夷’,所以倭人在我大明虽然多年经营却最终无果。谁承想只是短短几年,他们派出的船队不仅在西洋买回了大量的兵器,还学会了先进的造船技术。如今倭人与西洋人的海上贸易做得风生水起,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前年西洋各国入贡的船到了广南,朕派阮浪前往查核验收,阮浪回来将所见所闻跟朕这么一讲,朕才豁然明白。大明在海外被称为中国,是中心之国的意思却绝不是我们自以为是的天朝上邦,而咱们管海外诸国称为‘外夷’,可是如今这‘外夷’早已不是蛮荒之地,他们的文明与经营之道也许早已超过了咱们。”一声叹息之后,朱瞻基仿佛睡着了。
若微细细体会着朱瞻基话里的意思,看着他日渐消瘦的容颜,心中竟然无端地伤感起来。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面庞,吐气如兰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皇上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海外的贸易与西洋文明的学习不仅仅成于一朝一夕,总要长期坚持下去才能看到成效,如今国运虽然说不上昌隆盛世,但也说得上是清平兴旺。”朱瞻基没有作声,只是身子又往若微的怀里倚了倚,如同一个撒娇的孩子紧紧依偎着她,那份眷恋让人心中无端有些发酸,“好了好了,皇上别急,咱们不是还有钱吗?”“有钱?”朱瞻基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头顶正好戳到若微的下巴,她吃痛地叫了起来。
朱瞻基悻悻地不知所措,伸手想要去帮她揉,却被她伸出来的手紧紧握住了:“先把修三大殿的银子和献陵地上明楼、宝城、宰牲所的银子挪出来,算算应该够了!”“若微!”朱瞻基惊呼一声,“那笔银子如何能动?”若微点了点头,风淡云清地说道:“皇上说能,就能!”“不行!”朱瞻基摇了摇头,“修三大殿的银子用了也就用了,朕不摆那个排场,万事从俭,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可是修献陵明楼的银子若是动用了,天下人会怎么看朕?”见若微不语,朱瞻基又暗自说道:“他们会说朕不孝,母后又会怎么看?父皇去世太过仓促,生前没有来得及选吉地修皇陵,如今这献陵修得已然比皇爷爷的长陵简约了不少,若是连地上的明楼宝城再停下,朕心何安?”这一次,是若微轻靠在朱瞻基的肩头,伏在他的耳边,她窃窃低语:“当虚名与实利不能两全时,皇上该如何选?”“虚名?”一语惊醒梦中人,朱瞻基又想起了大学士杨荣对他说过的那番话,他说成祖为帝一生面临过无数次的危机也创下了旷世惊天之伟业,而支撑他力排众议、勇往直前的只是一个朴素的信条。
他说他这一生不为虚名,只问良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民,就足矣了。
至于千秋功过任世人评说,在他眼中一钱不值。
所以他才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靖难,从怯懦的侄子手中夺下江山;他才能在灾荒之年倾尽国库所有支持并不能当下见利的航海大业;也正因为此,他才会白发出征五次带兵荡平大漠;也会耗费巨资养着三千文人编撰旷世奇书《永乐大典》;更是顶着震耳欲聋的反对之声迁都北京。
如此种种,只是一句不为浮名只谋实利,这利不是皇家的私利,而是百姓和国家的大利。
“若微,你为何总会有这般置身事外的冷静和从容,这份出人意料的智慧又是从何而来?”揽着怀中的佳人,朱瞻基喃喃低语着,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端,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两人步履蹒跚相伴至今终究是人生之大幸。
宣德六年闰十二月初六,由郑和带领的承载着27550人的大明宝船队从南京龙江关出水起航。
船队历经忽鲁谟斯、锡兰山、古里、满剌加、柯枝、卜剌哇、木骨都束、喃勃利、苏门答腊、剌撒、溜山等二十余国,每到一国使臣就把大明朝的礼物赠送给当地国王,并以大明的瓷器、丝绸、茶叶、金银、铁器、农具等与当地的特产如象牙、香料、宝石等海外奇珍异宝相交换,重现永乐朝时六下西洋传播四方的国威与声望。
船队于宣德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至忽鲁谟斯,于宣德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开船回航。
在归途中,郑和因劳累过度在印度西海岸古里去世,船队由副使太监王景弘率领返航。
宣德八年七月初六,宝船队返回南京。
这是大明历史上的第七次下西洋,也是最后一次。
宣德皇帝朱瞻基终于继承了永乐大帝的雄图伟略,让在仁宗朝中断了的航海大业得以承继,看到“千骑来迎”“万象朝贺”的盛况,听到使臣们讲述的域外文明和西方贸易,朱瞻基才真正领悟到作为一个文明大国的君主,强大却不称霸,播仁爱于友邦,宣昭颁赏,厚往薄来的重要意义。
华夏民族的仁爱与文明已超越了国度和地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传承与发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