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同目不转睛的盯着蒋菩娘,等她答案。
蒋菩娘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信任此人。
此时章景同异常精准的拿捏住她心思,含笑着说:“这笼中四人只我被你牵扯最深。王将军抓到了我门上,无妄之灾。”
“蒋姑娘,就不能给我句实话吗?”
人心之异妙在在于。同一句话,在别人眼里平平无奇。只能挨骂。诸如这话要是对蒋英德说,就无用。
蒋英德会骂:说的好像老子不跟你进来。你就不来了一样。你我是巧遇,又不是我求着你什么。
孟宜辉会说:章兄此言差矣。先前我不是想法子放你回去了一次吗。王将军出尔反尔真小人,这事怎么能全赖在我孟某人身上?
可此刻眼前的人是蒋菩娘。
蒋菩娘心窝被人戳的一酸,越发内疚。她嘴巴嗡嗡合合半晌。最终轻轻摇头。
章景同眼睛一亮。
蒋菩娘出人意料的点头。让心里有了主意。
他得和蒋菩娘单独谈谈。
章景同站起身来环顾自周,牢房里外都是人,没有一个合适的地方。正发愁。
蒋英德上前勾着他脖子,哼哼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和孟宜辉是一路货色。”
“一个个的,怎么总是缠着我妹妹说话。你给我老实点。”
章景同宽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异常精准的再次把握他的心思道:“安心。我问问蒋妹妹她和王将军都谈什么了。”
“她一个小姑娘,孤伶伶的在军营里只为救你而来。女孩子名声何其重要,我担心那个王将军道貌岸然。不放心问几句罢了。”
句句都说在蒋英德心坎上了。他心里感动,引章询为知己。手劲一松道:“还是哥们你懂我。”
他现在是真烦有人靠近他妹妹。
女孩子孤身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本来就容易惹出诸多艳-事。又是四人同关一笼,三男一女的。
蒋英德恨不得脱了衣服把蒋菩娘包起来,藏在怀里。
军营里送来的伙食异常简陋。孟宜辉大快朵颐,却见蒋英德、章询、蒋姑娘三人都面带为难的看着肥硕的大肉块和豆芽馒头。一副没有食欲的样子。
孟宜辉摊手不可思议:“大哥大姐,我们是在坐牢啊。囚禁,囚禁知道吗?难不成你们还想吃什么珍馐美食?”
蒋英德面露恶心道:“这大白肉太倒胃口了。我看着就吃不下去。”
蒋菩娘别开脸道:“我吃馒头就好。”
章景同反应比姑娘还不如。他单手抵着鼻子道:“我不饿,你们先吃吧。”
孟宜辉被章询抵鼻动作弄的无语。他放下筷子道:“你们真是的。弄的我也没胃口了。”
军队纪律严明,四人抱怨还未了。一刻钟后,就有士兵来收走了碗筷饭菜,连馒头也没有多留一个。
还是蒋英德脑子清晰扑上去抓了两个干馒头。还被士兵狠狠训斥,又夺了回去。
蒋英德欲哭无泪的扒着牢门哀嚎:“好歹给留个馒头啊。”
矮胖个的士兵回头,憨厚又无情的说:“用饭时间已经过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蒋英德颓丧的躺尸在地上,说:“孟少爷说的对啊。我们现在都被抓了,还摆什么谱呢。”
蒋菩娘递给他半个馒头,说:“三哥要是不嫌弃的话,吃我的吧。我这还有半个呢。”
“不嫌弃,不嫌弃。咱们亲兄妹,我怎么会嫌弃你呢。”
章景同看了眼蒋英德,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蒋英德狼吞虎咽的把馒头吃完了。
嘴里正嚼着,突然发现章景同从袖子拿出油纸包,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蒋英德还没伸手,章景同就叹气道:“我们三个大男人,还要跟个姑娘抢吗?”
此话一出,孟宜辉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蒋英德味同嚼蜡的咽着嘴里的馒头,突然觉得自己命苦极了。
他收了手,极委屈的问:“那我看看里面是什么总行了吧。”
白米碎红的枣泥糕,桂花点蜜的米糕,撒着花生碎的粘糕……还有两个咸口的肉包点心。
蒋英德脱口而出,“这是兰妈妈的手艺吧!我记得……可好吃了。”他说一个字咽三口水。
孟宜辉则注意到点心比寻常大一圈。不像外面待客的,也不像是给女子吃的。那拳头大的份量,章询这样的男儿每次一块,再喝点水,足矣填饱肚子。
孟宜辉奇道:“你小子怎么坐个牢还给自己备干粮。难不成知道自己会遭遇不幸?”
“孟少爷,我是要上衙门的人。”章景同看傻子般睨着孟宜辉。
蒋菩娘不肯接手,抱膝坐在地上捧着水杯一直在灌水。章景同提着油纸包在她额前晃,示意她接了。
“奖励你的。”章景同说。
蒋菩娘不解道:“你奖励我什么?”
章景同笑了,“奖励你对我诚实。”
蒋菩娘警惕的看了章询一眼。收手坐到一旁去,“我不饿,你们用吧。”
章景同举着的手落了空。
蒋菩娘兀自一人抱着膝盖,靠在栏杆上忍着饥饿。
章景同失笑,把东西丢给了蒋英德。
这次蒋英德到没有自己吞了。反而坐到妹妹身旁,捏起块糕点放在蒋菩娘嘴边。
兰妈妈的手艺实在是太诱人了。蒋菩娘不受控制咬了一口。反应过来时,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吞咽。
她沮丧的埋下头,说:“这下好了。吃人的嘴短。”
蒋英德见她分明都咽下去了,满眼的喜欢。不禁好笑道:“嘴短就嘴短。有什么债哥哥帮你还,你还怕欠他的不成?”
整个过程,章景同没有回头。
蒋菩娘偷偷看了章询一眼,附耳小声对蒋英德道:“他问我赵先生的下落。”
“你知道?!”蒋英德兴奋了一下,紧跟着压低声音,小声窃语。
蒋菩娘点点头,很为难。她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小章师爷好生奇怪。我昨日就曾遇见他,我看不懂他想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蒋英德也忍不住看了章景同一眼。
蒋菩娘摇了摇头,没有察觉的自然的拿起蒋英德手中的半块糕,咬了口说:“我总感觉他奇奇怪怪的。”
王匡德凝神问底下跪着的人,“哦?这么那四人见面什么也没说?”
“是。那个章同景的……哦就是官名章询的小师爷。他自己马车被拆了,也没有在自己兄弟间提一句抱怨。”
士兵忍不住多嘴。
王匡德上次经朱笔师爷提醒,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件很稀罕的事了。就算章询是浙江望族章家子弟。但到底是南人。
一个南人到北地来。即便家中豪庶,也不会给个学幕行的小师爷添置马车。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是添了。这也不能说是绝对稀罕的一件事。——可这么贵的大物件被拆了。他到底哪来的底气淡然如斯,浑不在意。
这份世家子弟的气度。绝不是一个争不过族中堂兄弟,要沦落到北地学幕行的庶出能有的。
王匡德感到一丝蹊跷。
但这丝蹊跷很快就被王元爱的到来给淹没了。
王元爱年方十八,比章景同长一岁。秀气文静,有点雌雄莫辩的意思。他掀帘进门抱了个文士礼,非常客气有礼道:“王将军。”
王匡德望着这个比自己高两身的子侄,想到这是王家嫡长孙急忙走下上座。回礼道:“元爱公子客气,您不是在华亭。怎么突然来我这里了。快坐快坐。”
陇东荒凉,黄沙遍地。只有华亭算是个绿洲地,比较繁华。
王匡德直觉来者不善。
听说王元爱在华亭把甘肃布政使松衡远大人折腾的不轻。爬山闪了腰,到现在还在床上静养。
王元爱却看不出一点混世魔王折腾人的样子。只见他彬彬有礼的落座。凝神看着王匡德道:“王将军近日来抓了不少人啊。”
王匡德不解其意。这王元爱来难不成是给谁出头的?
王元爱哂笑一声,开口道:“您放心。我不是来给谁出头的,我是来传话的。”
“皇上下了口谕过来。让我来看看,赵东阳您找的怎么样了?”
王匡德骇然,还来不及辩解。王元爱就道。
“赵东阳是您的军幕师爷。跟了你这么多年,他如果落在敌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现如今陇东只是丢了兵册,将来若是从赵东阳口中泄露了什么。你有多少个脑袋能掉?”
如果说幕行有什么优点。大抵如此了。
师爷、幕僚在官场中是一种很微妙的,粘合的存在。很多时候他们能避责。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会被拿出去顶锅。
但在皇上心里就不同了。师爷是各位大人自己选的。大魏的官员都是正正经经科举,吏部一层层考核放下来的。
办事不力,不处以死罪,何意平怒?
比如在赵东阳叛国这件事上。王匡德是跑不了的。——不过,王匡德的上司倒是可以推一个师爷出来顶锅。抗一个治下不力的罪名。
毕竟不是主责嘛。谁也不会计较。
王匡德深知自己已经惊动了天听,战战兢兢的问:“元爱公子有何高见?”没有高见也不会来找他了。
果不其然,王元爱带了王家的意思来。他拍着大-腿道:“本来呢,家里让我来是为了拿名册。没想到手里的兵册还没捂热。就闹出个赵东阳卷走真兵册的事。我这脸上实实是无光啊。”
王匡德微微尴尬。这劈头盖脸的先一顶罪帽,他倒不知道要怎么接了。
赵东阳弄的他真的措手不及。
王元爱粲然一笑,说:“王伯伯不厚道啊。您看我,未及弱冠。远赴陇东,王家为什么派我来?朝廷为什么派我来?”
“不就是你们这些兵油子瞒报吃空饷,不肯说实话。朝廷没办法了。才给了王家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您倒好。我们王家待你也不薄啊。哪次兵部拨响没有在京城给你出力?哪次你手下除了纰漏,王家没有给你遮掩。”
王元爱冷笑着问:“您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
给他个假兵册!他还差点带回京去了。若不是松衡远多留了他几天。他差点就把这丢人玩意带回去复命了。
王匡德闻言苦笑连连,百般解释说不出口。
王元爱也不是来听他解释的。他直接宣告来意,说:“我不管你现在抓了多少人。七日之内赵东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我的意思,也是王家的意思。”
“至于兵册,呵,朝廷给你脸你不要。王家给你脸你也不兜着。那好啊,你自己去跟皇上交代吧。”
王元爱就不是个谈事的人。
王匡德闻言叹息。他拉不下脸面和架子,和松衡远一样去捧王元爱。
王匡德淡淡的,只是客气有礼道:“元爱公子所说,我都知道了。赵东阳那边我会抓紧搜查。至于兵册。”
王匡德沉吟一会儿,“那就如皇上所说,我自己去向皇上交代吧。”
陇东军营奸细一日不抓出来,他就一日不能把老底交出去。皇上可以降他罪,终将一死,无惧!
但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将军。王匡德决不允许敌军从他这里摸清兵力人员。
到了下午,士兵又来送饭了。
大约是因为早上四人没怎么动筷子,下午的餐食简陋了一些。十二个沉甸甸的豆腐粉条包子。掰开一看,里面全是拇指大小的块状大白肉。
四人都绝望了。
章景同也深深感觉了这坐牢不是人过的日子。哀叹一声,动了心思。趁四下无人,他悄然靠近蒋菩娘问。“赵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蒋菩娘仰头看着他。
蒋菩娘黑瞳清冷明亮,她摇了摇头。说:“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隔墙有耳。
章景同无奈,只能半蹲下在她手心里写了个‘赵’字,眼神问她。
章景同没有托她的手,指尖也未触碰她。而是抽了头上的一个发簪,雍然自怡,神态自若。
蒋菩娘愣了愣,急忙收了手,搓着手心道:“我知道,可我不能告诉你。”
“王将军正在气头上。我和你不太相熟,事关赵先生生死,我不信任你。你别问我了。”
蒋菩娘想了想说:“就算我先前有亏欠你。我说了这么多,也偿清了。章公子是君子,还是不要再问了。”
唔,也可。
章景同眼底慵懒笑意,他极为潇洒的解开腰间荷包。放蒋菩娘手中一放。蒋菩娘的诧异的问是什么。
章景同让她打开看看。
枣卷、坚果、桂圆、生栗子……每样都不多,只有三五个。可在眼下这无甚美食的囚牢里就显得格外美味。
章景同道:“我们三个都是大男人。只你一个小姑娘。快拿着。”他哄孩子似的说。
因为量不多,蒋菩娘一个姑娘吃填饱肚子都艰难。更妄论其他人了。
蒋菩娘推辞道:“还是大家一起吃吧。”
章询笑的清澈狡猾,有种可爱的狡黠,蒋菩娘一时说不上来他这个有点乖又有点坏的模样像什么动物,只觉得心怦怦跳。
她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章询雍姿容色,揶揄笑意的慵懒。让她觉得心寒。她天然的第六感让她退避三舍。
“我,我不饿了。还是章公子自己用吧。”蒋菩娘总觉得一而再,再而三吃人的嘴短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小章公子,看着纯真纯良。怎么就让人心里发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