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匡德掀帘进去,看见一少年玉立英姿,略显消瘦。他一进门,那少年就转身拱手道:“王将军。在下华亭县师爷章询。多谢将军拨冗来见。”
王匡德看见章询面庞年轻,雍容温润,一副少年读书多年谙不知事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他想起章询是打南边来的,开口问:“你一个南边学子,怎么补任补到北边来了。”
章景同报赫一笑,说:“族中家大业大,我不过庶族旁支,实在抢不过族堂兄弟们。索性先出门学历几年,自己奔个前途。”
一听就很少年天真的想法。
王匡德没有在这个话题过多停留。开门见山的问他:“那天你们乘坐的马车是谁的?蒋家,孟家?”
“我的。”章景同道。
王匡德略显意外。
章景同心平气和道:“马车是我家长辈替我从车马行租的。走的是行脚帮的路子。租马车是明着个意思。私底下就是托江湖人保护我北行安全。”
王匡德感到一丝亮招的锋芒。他笑了,语带机锋的说:“原来章氏一族这么惯孩子。出门在外还放不开手?这怎么能长大。”
一个庶出子弟,连京城章氏的门都够不上。在这装起了少爷。还不如蒋英德的份量!
王匡德直接派人吩咐道:“王胜,你跟着这章小师爷回一趟华亭。给他‘收拾收拾’屋子。把车马行那辆马车给我拆了带回来。顺便把昨今两天碰过那辆马车的所有人,给我抓回来。”
“是。”
叫王胜的小兵拎着章景同的胳膊就要走。章景同轻描淡写避开,笑着对王匡德道:“王将军。我就不和您兜圈子了。我来是为了蒋英德蒋少爷的事。”
王匡德见章景同能脱手自己手下嫡兵的钳制,有些诧异地问:“你习过武?”
“不曾。我是读书人,家中长辈不让我习武技。”章景同不耐烦王匡总是岔着他话。只能开口再提:“王将军,蒋公子您不能扣着。今天来要人的是我。籍籍无名,任您打发。明日蒋家来人了呢?”
章景同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慢慢试探地说:“蒋英德是蒋家的少爷。将军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了人。这地头蛇也会咬人啊。”
“我替孟师爷做事。孟师爷替尹大人做事。尹大人虽为华亭的地方父母官。可年年都要去蒋家拜寿。这眼看蒋家老太爷的大寿就到了。孙辈到不齐,宴上蒋太爷问起了我们尹大人,尹大人面子也难堪也不是。”
王匡德道:“哦,听你这意思,蒋家找你要人了?”
章景同卡了一下,还是从善如流道:“尚未。”顿,“可蒋公子是从我们手上被人带走的。蒋家若是问起,我们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交代?蒋家想要什么交代,恩?”王匡德一脸不以为然道:“蒋家若是问起。你只管告诉他们。蒋英德从前和我的师爷赵东阳交好。我请三少爷来我府上坐坐客,喝喝茶。”
“怎么,我的脸面还请不起区区一个蒋家少爷了吗?”
王匡德根本没有打算给章询任何脸面。他起身送客道:“少年人,劝你一句。趁我心情好。赶紧走。否则我连你一起抓。”
门外突然有人掀帘而入,一个身穿环俞小厮服的人进来揭下帽子。露出一张清丽白皙,吹可弹破的脸。
她扑通跪下自陈,“王将军。我是华亭蒋家六房八小姐。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您曾派人送上挽联祭奠。我被许嫁古稀老人时,亦是您宽了赵东阳赵先生的假。让他在华亭救我一命。您还记得吗?”
“你是……蒋家的姑娘?”王匡德有些迟疑的看着面前玫瑰娇霜,清媚宛然的娇柔少女,一时怔了怔。但很快收回视线,说:“侄女快快请起。”他伸手对追来的两人挥了挥手。
蒋八姑娘避开手。细腰如柳,跪的越发坚定了。
王匡德道:“你这孩子,怎么擅自跑来了。”他叹息一声问:“你是为你哥哥蒋英德来的。还是为我的师爷赵东阳来的。”
“两者都是。”蒋八姑娘俯身先叩了三首。利落的王匡德来不及阻止。
章景同脚步动了一下,又停下来。
蒋八姑娘道:“听闻王将军派人强搜民宅前。还抓了民女的兄长。民女的民宅被人强搜,报案不得。民女的兄长被人抓了,亦报案不得。”
蒋八姑娘心里像压了一座山一样。她连两年不联系的蒋家都联系了。可没有任何回音。
蒋八对蒋家的印象至今停留在那个权衡利弊,争权夺势。为了几两碎银,一些遗产。把女子往死逼的蒋家。
蒋英德是长房但不是长子。他无足轻重,家中长辈待他还不如赵东阳待他的一半。蒋八不敢赌蒋家会不会屈于权势放弃蒋英德。她想一拼。
两道目光凝视了她许久。一道意外凝许,一道皱眉诧异。
王匡德道:“我一早就知道赵东阳去过你处。却因你是个女子,怜惜爱护。不愿打扰。我的兵盯了你一天一-夜,连你派去跑腿的华亭都查过。直到你把兵册交给了你兄长。这才追上。”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搜了一遍你的住宅。几次三番的绕弯子,就是不愿捉你入牢。蒋姑娘,你可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王匡德道:“赵东阳卑鄙利用你一个弱女子传递兵册。我虽心知,却也不愿利用你一介女子反将。让你一个小姑娘受苦。呵,如今你送上门来。找我要人,向我陈词。一口一个赵东阳无辜,一口一个蒋英德是受你牵累。”
啪的一声王匡德把鞭子摔在桌子上,怒不可歇道:“那你可知。赵东阳偷走的那一份兵册是我亲手伪造!朝廷大战将至,我陇东兵营被人钻的像个骰子似的。大周为了确定大魏战意,不仅在武官里设埋伏,还和文官勾结不清!”
“为了捉住奸细,我亲自设下圈套。此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想看看此人是谁,被人站的人又是谁。”
王匡德拍桌而起,“难不成,你要告诉我。是有人拿刀逼着赵东阳偷兵册不成。”
“赵先生当然被刀逼着!”蒋姑娘气势毫不弱。
蒋八姑娘并没有被王匡德压的泣泪涟涟。她条理清晰道:“赵先生心怀正义。不知将军大计。他代表将军去和文官谈判交易。却受同幕孟德春先生点醒。心中自愧,方才做出违背将军之事。”
“此情种种,待将军一见先生便知。叛国罪名何其重大。我哥哥不能受辱,赵先生也不能受辱!将军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这么给他们定罪!”
蒋姑娘跪的笔直如树,她噙泪道:“非我胁迫将军。我有一事,先要禀明。我乃山东孟氏芳龄之女。我母亲携肚嫁入蒋家之事,蒋家上下皆知。逼的我了无活路。母亲写信告知生父,生父要接我回孟家。我一直不愿。”
“来之前,我深知擅闯军营为死。写了封遗书寄给我生父,将陇东诸事详细笔知。求他们将此事告达天听——将军,想必你也知山东孔孟二家古来为尊。山东亦有奉祀官大人能直接面圣。”
“将军若要执意不分青红皂白。诬陷定罪,我必以我死为赵先生洗清罪名!”蒋姑娘闭眼道:“我父亲和我失散多年。若我死了他一定会完成我的遗愿。”
王匡德气笑了,指着他说:“蒋姑娘!”他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转而怒斥一旁的章询,大骂道:“谁让你带她来的!惹是生非。”
章景同客气一揖手道:“实乃巧合。我们是在军营门口遇到的。”
“巧合?巧合她扮成小厮跟在你身后。你叫什么来着,哦章询是吧。”王匡德把拳头捏的响的吓人,他走到章询面前问:“偶遇你就敢把人带到我面前。倘若你今天带来的是刺客。该当何罪!”
话音一落,帐篷里走来两个持刀士兵要抓章询去坐牢。
“携恶面君,知知不知,同罪矣。”章景同的胳膊被两个大力士兵反扣,踉跄的一下并未跪下。章景同噙着笑说。
满是书卷意气。王匡德忍了笑意,冷漠道:“好,既然读过律法。你敢带她来闹事,且关你三日给你个教训。”
天高皇帝远,章家在北边。孟德春未必会问及一个小师爷的行踪。
何况,章询的师爷还是贴金的。他不过是孟德春身边一个助手罢了,连学幕都算不上。
这时一道清泠冷静的声音说:“先祖定下规矩,本意是让人谨小慎微。携恶面君,无论知不知道对方有歹意,都应该同罪论之。以示警告。”
“可我和小章公子是熟人。小章公子认识我兄长,我奶-母亦在兄长的介绍下在章府做事。小章公子对我为人甚是了解。给我换上小厮衣物也并非为了乔装。”
蒋八姑娘回头:“不过是我为女子他为男子,有大防要避。他又不敢携恶面君,特意让我更衣卸甲,以此查看我是否携带兵器。”
章景同明显吃惊。
章景同瞥着蒋八姑娘。他让蒋八和环俞换衣服确实有这桩想法。
不过她一个女子进军营本来就引人注目,乔装改扮多么正常。她是什么时候起疑的?知道了,还闷不吭声的做了。
章景同眼神游移,充满打量。
王匡德要被这两人笑死了。刚开口就被蒋八打断,“此事和章家公子无关。有没有章家公子,我都是能进来的。”
说完,一个刻着复杂纹路的军牌被丢在王匡德脚下。
上面的字蒋八姑娘不认识。
章景同也不认识。
是篆体。
恩……准确的说。每个字章景同都认识,放在一起。鬼晓得堆的是什么。
王匡德脱口而出:“我军中士兵的军牌怎么在你手里?”
蒋八姑娘揉着膝盖,塌下腰来。“此事事关机密。你让那个带路走了。我全告诉你。”
王匡德神情异常紧张,冰冷着脸。立即有人放了章询,让他离营。
章景同揉了揉手腕,提步离开。背后传来声音,“小章师爷,劳烦您回到华亭县写个条子给我。华亭县衙正堂靠左边的墙上有一句残联。你把下联对出来给我。我收到了,就知道你安全了。”
章景同颔首,眼神泛起一些笑意。黑瞳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