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春让章景同去一趟临溪镇。
章景同一愣,还又问了一遍:“是临溪县还是临溪镇?”他最近跟这个地方犯怵。
“临溪镇。赵东阳从陇东回来了,他把兵册放在蒋家小女那里。”孟德春叹了口气,提起来也唏嘘。
陇东传来消息,说军幕师爷赵东阳叛国。和大周有联系,被王匡德将军发现。如今下了通缉令,四海五洲的找人。整个陇东官道被把守。
赵东阳如今生死不明。
林仁圃也神色凝重的来了一次华亭县衙,说赵东阳是奸细。先前同孟德春交接的事不算数,还问赵东阳此前可有什么异样的举止。
孟德春见状,只能跟着装傻装糊涂。只字不提陇东填仓、王家交易的事。反而跟着打哈哈,说:“我和赵东阳脾性合不来。所说的话并不多。先前我学生还护我,差点和赵东阳打起来。”
“这件事整个陇东县衙的人都知道。林大人尽管可以去问问。”
林仁圃还记得章询,他闻言一笑,“是那个南边来的小年轻?”
“是。”孟德春客客气气的回道。
林仁圃扣了扣桌子,良久起身告辞。
临溪县,二丫探头看着门口的环俞,咧开嘴一笑。热情的问:“小哥,你又来送兰妈妈了?”
环俞内向,后退了一步说:“不是。我们大公子有事欲见你家小姐一面。”
二丫奇怪道:“我们家小姐不见外男的。”
焦俞连声在背后道:“小妹子。我们家公子是奉孟师爷的命来的。孟师爷说他有一位故友东西忘在了这里。让我们家大公子来跑个腿。”
外面吵吵嚷嚷,丝毫不影响屋内的闲情雅致。
蒋八姑娘对着午后的光线描海棠花的工笔,刚刚把叶子勾勒完。闻言,把二丫叫进来。
二丫啪关上门,轻快的跑过来。趴在窗户前问:“姑娘叫我什么事?”
蒋八姑娘道:“你让那个章公子回去。让他转告孟师爷,东西谁来取都成。就是这个姓章的不成。”
“为什么?”二丫不明白。派他哥哥去华亭县衙报信的是小姐,现在不给东西的又是小姐。
二丫口无遮拦道:“小姐为什么要出尔反尔啊。”她挠挠头:“为什么只有外面那个姓章的不成。”
蒋八姑娘四两拨千斤,一句话就钓起了二丫的气性。她徐徐地说:“因为门口那个就是上次送礼来的人。”
腾!二丫顿时怒火中烧。她叉着腰说:“原来是他。瞧着小俊脸生的不错,怎么眼睛这样不好使。”认错了小姐,也不曾来道个歉。小姐让赔罪做个事还推三阻四的。
该他受罪。
二丫绷着小脸跑出去,拨开环俞问:“哪个是你家大公子?”
其实这话问的很多余。章景同背靠柳树而立,避着太阳,周身玉立温柔。雍容黑眸间藏着海纳百川,让人见之忘俗。
二丫装傻的很多余。
环俞没说话。焦俞配合的指了指章景同。
二丫却不知为何,踌躇的不敢上前和章景同说话。章景同明明是笑着的,身上却有一种闲人莫近的距离感。
二丫瓮声瓮气的,对态度最后焦俞说:“我们家小姐说了,让孟师爷换个人来。”
焦俞满脸为难。
这是章景同突然大步靠近,声音低低沉沉的靠近二丫,他的影子罩下来。二丫往后缩了缩,她捂着头说:“你别打我!这是我家小姐说的。”
“你这个人,坏!我家小姐是好姑娘。你冤枉她,还不赔礼道歉。”二丫半晌没见挨打,从指缝露出一只眼睛,看着章景同说:“……我们家小姐心底好。你冤枉了她,还还说你君子。”
章景同一怔,皱眉问:“什么?”这是什么陇东俚语吗。
二丫摇头说:“我们家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被你送了妾礼。她却不让我生气,说你是君子不打听孤女的事。不知者无罪。所以她不生你的气。”
“但就这么忍气吞声不是她的脾气。所以小姐叫来了三少爷,一来给你解释清楚。而来小惩大诫。让你替她做一件事,这件事就算扯平了。”
谁知,章景同却没有答应。
章景同扶额,他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他会求到蒋英德妹妹头上。
早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早知道。事情变化的太快,赵东阳会从陇东兵营偷出一份名册出来。这实属老天爷都没想到的变故。
见状,章景同也只是放下-身架。低声说道:“小姑娘,你帮我说说情。”他解开荷包,到处几颗二丫从来没有见过的薄荷桂花糖。褐色的糖膏香气四溢。
二丫咽了咽口水,却把手往后背了背。
章景同笑着拿过她的手,把荷包放在她手里。摸了摸她丫鬓头道:“……你同你家小姐说。我打南边来的,急于在孟师爷身边站稳脚跟,有些急功切利。没打听好消息就冒犯了蒋家小姐。”
章景同不疾不徐的说着:“诚如你家小姐说的。不知者无罪,我这不是来道歉了吗。”
“再说了。我和你家小姐的哥哥是兄弟。蒋英德是我的朋友,我朋友的妹妹自然是我的妹妹……实在不是孟师爷不换人。而是孟师爷的儿子太打眼,身边其他人又是熟脸。只有我是个新来的。”
“孟师爷也怕牵连祸害到你家小姐身上。你说是不是?”
章景同语意温温的,面庞真挚,眼神有光。二丫莫名就觉得气弱,小跑进去只留下一句:“我去同我们家小姐说一声。”
蒋八姑娘闻言揶揄一笑,挑眉灿光,她转着手里的兵册。这是个烫手山芋,她并不打算沾手。所以在赵先生离开当天就派人通知了孟德春。
没想到冤家路窄,孟德春竟然派了章询来。
这可不巧了。
蒋八正对三哥这个朋友有些怨气呢。这个人做人不诚,又善于钻营。恭维赵东阳时,连问都不问清就来奉承她。发现自己搞了乌龙后,也没有什么诚心的道歉。
蒋八是向他提了个要求。可这要求也不是什么荒不经诞的。甚至说正正经经关乎民生,关乎正义。可他却不在乎。
可见其人也不是个正经清流派。只是跟着孟德春罢了。
蒋八姑娘想了想,让二丫出去对他道:“既然干系重大,还望章公子配合些。换个人来吧。”
气的环俞要冲进去抢。
章景同无奈地拦住环俞。对焦俞道:“你去请蒋英德和孟宜辉过来。”他和煦的劝住义愤填膺的环俞,对他解释说:“动什么武呢。先前是我莽撞对不起她。如今正好撞在她手里。有求于人,还不低着点头?”
蒋八身上一点章景同还是挺欣赏的。
章景同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被女子在寺庙‘偶遇’过,在中学堂的路上‘偶遇’过。甚至于和太子去江州时,沿路去客栈。沐浴的客房里都有两个不着寸缕的婢女服侍。
说起来是京城的大小姐,地方望族的贵女。
可没有一个像蒋英德的妹妹这样守规矩。看着对自己哥哥、年长的赵东阳大大方方。对其他外男确是克制守礼。连个声音都听不见,只让丫鬟传话。
规规矩矩的,不矫揉做作,也不故作矜持。
章景同见她这样,心里就生了几分尊敬的意思。
章景同对有自尊的女孩子,总是报以赏识的。——和男-女-情-爱无关。
而是身为一个女子,她能先立己、爱己。这在章景同眼里是非常罕见的品质。比珍珠还珍贵。
到了下午,蒋英德和孟宜辉坐着牛车终于来了。
蒋英德率先跳下车,眉毛挑的要飞起。他拍着章询肩膀大笑道:“……章同景,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我让你拿乔。嘿,拿乔啊。”
孟宜辉也在路上听了来龙去脉。他忍俊不禁的对章询说:“这就叫风水轮流转。章兄弟马失前蹄了吧。是不是先前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栽在小姑娘手上。”
章景同连连作揖。示意两位兄弟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孟宜辉倒也大方,君子之仪的拿出拜帖去敲门。结果被蒋英德劈手夺了。
蒋英德吊儿郎当的说:“你蒋爷爷我在这还递什么拜帖。我直接拿进去了。”
“那就多谢蒋兄了。”孟宜辉笑着后退一步,和章景同站在一起。
两个七尺男儿站在乡间野路上闲谈,并不伺机进去。
远远地,一顶青色小轿渐渐靠近。人来了,孟宜辉才发现抬轿的是华亭县衙的衙兵。一旁还跟着两个衣着富贵,不认识的生脸。
孟宜辉和章景同对视一眼。孟宜辉不安的上前问:“童哥哥,你们怎么来临溪县了?”
童衙兵认识孟宜辉,忙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陇东军营来人了,见了京城来的那位王元爱王大人之后,尹大人突然让我们派人把蒋家小姐接来。”
章景同凝视着敲门的婆子。
开门的还是二丫,二丫收了拜帖之后嘭一声关上门。
敲门婆子也不恼耐心的等着。约莫过了两刻钟,二丫和蒋英德一起开门出来。
蒋英德说:“我妹妹身家清白,县衙无故传唤,可曾只会过我蒋家一声?!”
婆子赔笑道:“这位是蒋少爷吧?您误会了!我们家大人并无恶意,也非单独会见。尹大人、松大人还有他们的女眷孩子都在呢。王大人只是听闻华亭县蒋家,有这么一个身世传奇的蒋家姑娘,又生的绝色。有意见一见。”
她压低声音,上前对蒋英德说:“王家可是一门出了十一位皇后的。如今还有女儿遴选进宫。若是蒋家小姐真如传闻中那么漂亮。王家女也是需要蒋小姐这样漂亮姑娘做助力的。”
“我们王大人可不好-色。全是一心奉上罢了。”
若是旁人,搞不好就为这种事心动了。可蒋英德是谁?他自己就是个混不吝,哪懂得什么权势如美酒,金钱赛神仙。
他如果这么争气,蒋老爷打他就不会跟吃饭一样。也不至于赵东阳对他稍微好一点,他就把赵东阳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异姓伯父当亲爹。
蒋英德推了婆子一把,爆粗口道:“去你娘的!我妹妹身世传奇又不是犯罪恶法,凭什么是个阿猫阿狗就能叫她过去观赏一番。你们王家出了多少皇后,跟我们蒋家有什么关系?”
“你们王家那么厉害。如今凤座上母仪天下那个怎就姓章呢?!”
闻言,章景同不得不插话了。拉住蒋英德道:“蒋兄,点到为止。天家的事,别口无遮拦的。”
婆子当真好气性,被推了一把,被骂了一脸也不气不恼。反而继续赔着笑,问二丫:“大老爷们不懂这些。你去问问你家小姐。可愿意赴宴?你让你家小姐放心。宴会上,尹大人的女眷孩子、松大人的女眷孩子都在呢。绝不是什么孤男寡女的场合。”
二丫嘴里含着糖,她咬字不清道:“我们家小姐不见外男。”
婆子再次被顶了。
连着两次碰壁,婆子哑口无声了。倒不是因为碰壁多了,而是说不出话来。
其实陇东民风开放,远不如京城那样守规矩。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即便是京城,也有那一二例外的。大家对这些看的很是开。
可这种规则,就像架在头上的大义一样。是道德的制高点,不能辨的。辨了就落下风了。
抬着青轿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二丫嘴里的糖终于吃完了,她才又吐出下半句。“蒋家有训。兄弟同胞不忌,异性长辈不忌。更何况,我们家小姐是不可能和松家女眷见面的。”
至于为什么,整个华亭都知道。
这是蒋家令人不耻的一次‘壮举’。
蒋八一个千金小姐,芳龄之年,为什么能住在乡下。
还不是当年蒋六爷刚死,蒋姑娘还在替父亲守孝,就被蒋家族人许给松衡远为妾。当时事情闹的极大,蒋八姑娘差点进京告状。
若不是陇东的军幕师爷赵东阳出面协理了此事,蒋家只怕早已经被状告御前。松衡远的仕途也保不住了。
这下,婆子几乎连最后一个遮羞布都被扯掉了。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
二丫钻入门里,提着一篮子鸡蛋。特意越过众人,把篮子塞到孟宜辉手上。孟宜辉一愣,还未明白。正想推拒,被章景同按着手说:“……东西在里面。”
孟宜辉看了眼布头盖的严严实实的篮子,狐疑的问章景同:“你怎么知道?”
章景同勾起嘴角说:“蒋家妹妹是个聪明人。”
她刚撅了往王元爱一榔头,还顶撞了一次松衡远和尹丰。怎么可能还会把这个烫手的东西留在手里。
若是下一次官衙真的派人来抓她,说她涉嫌赵东阳叛国重案,她要如何脱身?
章景同心情莫名的爽。头上的乌云蔽日,也终于见了一丝阳光。整个人心情好极了。
不过蒋英德的妹妹脾气可真是大。先前他闹了乌龙误会了她,逮着机会就要给他添次堵。
松衡远要纳她为妾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出现个机会她还是要顶一次,把气出顺畅了。
可真是……一个一点气都不肯受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想写一个腹黑玫瑰。
写完了才发现这是个直球姑娘。
哈哈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