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同得知蒋英德的要求之后,心里暗骂一句。他现在都火烧眉毛了。哪里还有心情给蒋英德的妹妹当小役办杂事。
可偏偏蒋英德又说的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事。而是关乎民生。他在不耐烦,也腾出性子问:“你妹妹还收钱替人办这种事?看不出来,她一个闺阁女子还挺厉害。”
蒋英德不喜欢章询口中论及妹妹到的语气。虽然章询并没有说什么刺耳不中听的话。可蒋英德莫名的就是觉得章询瞧不上他妹妹。
蒋英德很不高兴道:“我妹妹慈心仁厚。看不惯徐家借着蒋家世仆作威作福。只是碍于她和蒋家生分,不能出面让蒋家自管。这才想着借外力相帮。她这样善良可爱,敢作敢为。章兄弟怎么满口嫌弃的意味。”
章景同挑眉,眸子里写满诧异,“我何曾瞧不上她了。”
都说陇东人性情直率,蒋英德怎么是个龟-毛的性子。
“你!”蒋英德扑了过去,勾着章询打打闹闹。却不知他冲过去的一瞬间,研磨的环俞、端着热茶的焦俞,近乎在瞬间变了脸色。手按到了武器上。
可远处的兰嬷嬷却看见了。她脸色苍白了些许,眼神古怪的看着章询笑着甩开蒋英德。
环俞和焦俞这才若无其事的做着自己的事。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
蒋英德勾着章景同的脖子,‘威胁’地说:“帮不帮忙!你到底帮不帮忙,说!”
章景同别的防身技没有,唯独身体被困的时的脱身技学了不少。他一个轻松滑出,肩膀后卸,轻松躲开蒋英德。蒋英德手臂忽然一空,愣住了:“章同景你会武技?”
“不会。”章景同从来没学过这些。章家里他虽然有长辈身在武林,但这是个意外。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章景同不仅是章家长房的嫡长孙,还是镇国公府的疼爱的小外孙。他学这些,会连累很多人的。
章景同一推蒋英德肩膀,把他一扣一按。接着又压下去。
蒋英德混混沌沌的,就挣开了章询的束缚。他脑子乱乱的,身体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蒋英德摊开手,上上下下看着自己:“奇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戏法吗。”
章景同打趣道:“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我认识个江湖人。这不过是些脱身技。平日里没什么用。只能挣脱束缚。”
陇东兵营,黄沙漫天吹打在门窗上。王匡德坐在主将营里正在喝酒。
王匡德身材不高,是个矮敦子。人也胖胖的。可唯独一张脸,长的和这幅矮小身材格格不入。
这么说吧。若是单看脸,王匡德玉面秀气,是章景同都得望而却步,问一句吾与王公孰美乎?
王匡德的脸异常英俊,是可以做公主男宠的水平。
只可惜他身量不够。早年他也曾为自己这幅模样自怨自艾过。后来成家了,妻贤温柔,他整个人也释然开怀了。不再计较天生天养的身材相貌,开始一心一意的习武练兵。
没多久,王匡德就在西北闯出了名气。因占了个好,虽然他并算不上王家子支。但沾亲带故的攀上去后,王家对他也很是敬重。——或者说,敬重他手上的兵权。
王匡德练的兵,属于陶金海旗下栾家军将领都要夸的地步。王家也因此非常看重他。
陇东荒凉,朝廷多年无战事。兵部在工部、户部跟前挺不直腰杆子。年年拨到陇东粮饷,层层‘火耗’亏空下来,到王匡德手里分发的时候。士兵们日子总是过的艰难。
王匡德爱兵如子,再加上官场人本就容易入堕。王匡德开始跟着一起谎报军员了,刚开始是真的心疼士兵。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匡德开始跟着同僚们一起吃空饷。
诚然,王匡德已经是陇东军队里最心疼士兵的了。
矮子里拔将军,他称得上最好的那一个。王匡德也总是想着,皇上即便要开刀,也不会第一个开到他头上。却忘了他受了多年荫庇的王家。
王家也想建功立业!还送了嫡长孙王元爱过来陇东拿兵册,卡王匡德脖子。
这个兵册他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王匡德抑足的叹了口气,饮尽了一大杯酒。这时候正好听门口道:“将军,赵师爷回来了。”
“东阳?快进来快进来。”王匡德竟然不顾将帅之风,亲自迎到门口把赵东阳请进来。还爱护的帮赵东阳解了披风,交给一旁的小兵挂起来。
赵东阳微微的笑着,欠着身配合着。这些年来他早习惯了。王匡德对身边人非常的好,这种好不仅体现在礼贤下士这种表面功夫上。而是跟着王匡德,切切实实能得到他的庇护。
其实赵东阳身材高大,又比王匡德年长。这么弯着,身体和心里双重不自在。可王匡德喜欢这样,他就只能配合着。
王匡德给赵东阳到了杯热茶,问他事情怎么样。见到王元爱了吗?
赵东阳摇头说:“尹大人和王公子那边,自然是林大人那边去接待。我未曾和王公子打过交道。不过,尹丰身边的孟德春和我交了底。”
赵东阳刻意的左右看了看,附耳上去对王匡德密语一阵。
王匡德笑容渐渐凝固,沉吟地说:“既然这样。你就把兵册再带一份回去吧。”
“再带一份?!”赵东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王匡德到这个地步还是不愿意交出真正的兵员名单。他不甚理解。
在赵东阳心里,王匡德和那些黑吃黑的将领不一样。王匡德是真的爱兵,他之所以和那些将领一样行事。只因为不这么做,陇东将士的利益保不住啊!
和景帝、开泰帝两代帝王喂大了一个陶金海。在中原之滨的河南,生生养出了一个栾家军。偌大的军患。
当今皇上虽然娶了章青鸾。可陶家、章家的关系仍然和天家十分的微妙。那种随时都能失衡的眩晕感,让整个朝堂都为之紧张。
可说陶家要倒吧。中州王一家如今仍然如日中天。章家也没有被天家冷淡。章家的执牛耳者章延辅,自幼跟着太子一起读书开蒙,名字还是皇上赐的。
这份荣誉,放眼整个北直隶都独一无二。
在陇东,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上是又怕他们又爱他们。皇上即想厚待,又怕喂出第二个陶金海。
赵东阳瞠目结舌的看着王匡德,没想到王匡德时到今日还是不愿意放弃到嘴的肉,交出真正的兵员名册。
王匡德见状苦笑,叫了声‘东阳’。他略显低沉的说:“……你也知道我的处境。”
“我苛刻手下兵粮,喂饱陇东官仓。已经是菩萨之行。我对陇东官场所求不高。不过是让他们改一改鱼鳞册罢了。尹丰鸡-贼的很,这个人我以前打过交道。他惯是个会自己铺青云路的。我如果真把身家底细交给了他,就成了他栓了绳的狗了。”
王匡德心意已决,神色一冷道:“东阳你且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信尹丰还敢和王元爱比对名册。——就算他敢,我也能敢断了他翅膀!”
赵东阳倒退一步。
王匡德道:“松衡远已经到了致仕之年。尹丰若是不知好歹。我自有法子断了松衡远门路,我看没有松衡远做靠山。尹丰拿什么和我唱反调。”他神色刚毅霸气,将军的气势一表无疑。
赵东阳沉默。拿着王匡德甩给他和先前无二样的兵员名册,久久难以平静。过了许久,他才说:“王将军,若是朝廷真的开战呢?”
这个王匡德早就想好了。
王匡德不假思索道:“开战就有战损。到时候再慢慢报上去不迟。”
战场上通常是非常血腥的。残肢断体,数人的时候通常都不完整。
人死为大。拼一拼,往往就能凑够一个人的尸骨。大家都敬畏这些,也不会有人在这件事上多做计较。
赵东阳蓦然悲愤。良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卷着名册离开。
赵东阳没有第一时间回华亭。而是在兵营休息了一-夜。
华亭,章家小院里。灯火通明,窗前章景同吹灭火折子,拨了拨灯花。他回头,看了眼还没有丝毫离开意思的蒋英德。不禁好笑道:“你不也认识杜师爷吗?”
章景同就奇了。若不是他还算了解蒋英德,真以为蒋英德是挖了个坑等着给他跳。
不然明明他认识的人脉就能解决这件事。为什么非拉着他呢?
蒋英德哼哧哼哧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说:“这不是杜卫良的狮子大开口的太厉害吗。”
“哈哈哈哈哈!”
屋子里传来爽朗大笑,章询不敢置信的问蒋英德:“难不成我的事你也花钱了?”
蒋英德理直气壮道:“那可不!我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呢。”
三百两?章景同身躯一震,至于吗。补个正经的官身,也打点不了这么多啊。
蒋英德吼的气若山河,“我除了给杜卫良买酒买点心,我还送了他一个宋代的花瓶呢!”
……哦,那难怪。
章景同歉意的说:“英德兄真是破费了。不过,您怎么出手这么大方呢?”
“我送出去之前我也不知道那个花瓶那么名贵啊!”蒋英德也郁闷极了。他又没有去他爹书房拿。随手在母亲的小佛堂搬走了一个。
正经人谁拿那么名贵的花瓶养花啊!
蒋英德倒干净水的时候,还满心以为这玩意撑死十来两银子。已经算贵出头了。
章景同正色想了想,“那你怎么不找杜师爷要回来啊。”
蒋英德更想哭了,“杜卫良他和我装傻!他私吞了不给我。还拍着胸-脯说,保管把你安排好了。”
此时此刻,蒋英德还没发现章景同话里的陷阱。
直到下一刻,章景同春-光和煦的说:“这么说杜师爷还欠你一个大人情啊。那蒋公子更应该去找杜师爷才对。你做兄长的疼爱妹妹,拉着我跟着一起疼算什么。”
他神情揶揄,笑意浅浅。
蒋英德的眼神瞪大再瞪大……他败羽而归!
蒋英德蔫蔫的回到蒋八姑娘这里。捂着半张脸把章景同油盐不进的事说了,最后还小心翼翼的问:“……其实我觉得章同景说的挺有道理的。你直接让我找杜师爷不行吗?”
蒋八姑娘听了很奇怪。她喃喃的说:“这个姓章的,怎么听起来不像是不想管事。而是……”她说不上来那种诡异的感觉,良久才吐出五个字:“像锦衣夜行。”不想让人察觉他的存在。
“锦衣夜行?你什么意思,怀疑人家。”蒋英德立即不满了,“人家章同景可是浙江大族。断不至于轮到去做贼的。”
蒋八姑娘清丽的苦笑,她摇头说:“不是……我也说不上来。”她略微小性子的说:“罢了。不帮忙就不帮忙。下次他若求着你,哥哥一定要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那一定!没他这么做兄弟的。”蒋英德连连保证。看着妹妹的笑颜就满足。
蒋八姑娘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那徐家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过三哥一定要小心。切莫让伯父知道了,又训斥你。”
“恩。放心。”
是夜,赵东阳秘密来访。突然敲开蒋八姑娘房门,还不待迎进。蒋八姑娘手里被塞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赵东阳声音低沉颓废:“……收好。我就不进去了。”
蒋八姑娘错愕,“这是什么?”她追问,正想说蒋英德也在这里。有什么事进去说。
谁知赵东阳像是被打垮的败军一样,喃喃涣散:“小八,我不能看着将军自寻死路……我背叛了将军。”他没有好下场了。
赵东阳没有停留,跌跌撞撞的走了。
蒋八姑娘不解的翻开手中的册子,借着月光,却只看见上面写着姓名、年龄、籍贯……入伍时间?
这是,兵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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