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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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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二丫接过蒋八姑娘手上的篮子,忽然探头看了看地头的三人。

她像球一样冲出去,叉腰出去大骂:“哪里来的外乡人,在这乱踩什么庄稼!不是你家的地不心疼啊。”

风中隐约飘来零星声音。章景同并没有听清,远远只见一个胖小妞嚷嚷着什么。一副非常生气的模样。

章景同问焦俞环俞对面在喊什么。

这次两人却难得默契的说:“没,没什么!”

三人没有在临溪县多留。当夜就回了华亭县。

京城同样是日晴天,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人驻足欣赏。陇东的平淡,京城的波卷云涌,是背道而驰的。

章聿云入狱第三天。章家外孙杨英哲继续来东宫报到。

东宫的齐夏光见到杨英哲神色依旧,不由得叹了口气。主动问了句:“你到好心情。我都不知要如何给景同说。”

杨英哲颔首和齐夏光打过招呼,他笑了笑说:“不好心情能如何?这些年我只知道三舅舅在河南少林寺学武强身,却不知他闯荡武林。不然我早去劝几句了。”

杨英哲三舅是老来子,和他年纪相当,大不了几岁。这些话他还真敢说。

问题是,他并没有撒谎。以前杨英哲不知道章聿云入了武林,后来去江州的时候,他知道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章聿云单独谈谈。

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杨英哲除了多来东宫行走,还能怎么办?

这时,周广川远远的来了。齐夏光和杨英哲看见了就闭嘴了。——齐夏光和章家的章霁煦关系极好,对章景同还算有几分兄弟情谊。

但周广川和章景同素来不对付,两人脾气不和的厉害。

齐夏光支杨英哲先走,免得他和周广川撞上,听见什么风凉话。杨英哲点头,却走晚了一步。

周广川叫住杨英哲说:“杨世子,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齐夏光同情的看了杨英哲一眼。离开,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掉。

杨英哲叹了口气,说:“周大人请讲。”

周广川斟酌了片刻,对杨英哲道:“章家的事……你得像个想个法子通知章景同一声。”

怕杨英哲对出门在外的章景同报喜不报忧,他重重强调了一句:“章景同是章家的嫡长孙。这件事他必须知道。不管他是在陇东还是在天边。他将来是要支应门庭的。”

杨英哲自有打算,觉得周广川很多事。“周大人这话说的有趣,景同和我都尚在进学。家中长辈仍在壮年,怎么就到了要支应门庭的时候了。我三舅舅的事,章家长辈自会处理。太子都不让我给景同说。周大人这是让我阴奉阳违?”

周广川冷冷地说:“江湖人多年轻力壮,正值壮年。此事告诉景同,他许是还能在陇东助你们一臂之力。一味的瞒他,只怕章家要失去天大一个先机!”

周广川话尽于此,只留杨英哲一个人默默思考。

章景同连夜从临溪县赶回,在华亭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天一亮,还不等章景同送去衙门。焦俞就拿来一份密文书送给章景同。“大公子,东宫传来消息。”

章景同隔窗看了眼守在厨房正在忙碌的兰婆子。

环俞会意,纵然不太擅长打交道。也热情的过去让兰婆子帮他炸红薯。

章景同这才问焦俞:“什么渠道来的。”

焦俞在正经事上还是非常严肃的,他道:“门口一个小贩送来的。说是京城大相国寺供奉的经文,问我买不买。那小贩应该是受人之托的。谁送来的我没察觉。周围几条街上都没有特别的人。”

章景同‘恩’了一声。拆开经文,一目十行。连破译书都不需要,就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章景同随手折起信,放到一旁,笑道:“没什么大事。难怪这样敷衍。”

焦俞满脸疑惑。

章景同对焦俞解释道:“东宫送过来的家书。说四叔的女儿找到了,和我前后脚回了章家。三叔也回京了。”

焦俞很怀疑:“太子写这些给你做什么?这些夫人写家信时自然会告诉你啊。”

章景同神秘一笑。转瞬心里淡淡揪紧。

章景同骗了他们。

这封信虽然是走东宫的路子寄来的。寄信人确是杨英哲。

杨英哲是章景同姑姑的儿子,建由候府的小世子。

章景同和杨英哲一起长大,少年时都在太子身边做过伴读。情谊深厚。

杨英哲在信里说,章聿云入狱了。

准确的说,三叔章聿云冒死犯上。触怒了皇上,人被打入了大牢。现在情况堪忧。

四叔冯玉琢已经开始张罗章家除名章聿云了。

三叔章聿云是章家唯一一个混迹江湖,避开兄弟权力资源的人。章家已经很对不起他了。

如今还要除名,实乃让人寒心。

不过杨英哲在信里让章景同不要着急。说这是章聿云和冯玉琢商量好了。这两个人虽然一个姓冯,一个姓章。却从娘胎里就在一起心心相印,双胞胎的默契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章聿云做的是一件诛九族的大事。只有快刀斩乱及时和章家切断联系,章家才有可能不被牵连。

杨英哲在心中让章景同抓紧搜集出陇东军所的滥竽充数的兵力。越快越好。

章聿云要救江湖。

皇上不能违背祖宗之法。

唯一可利用的就是眼下朝廷和大周的战事。

江湖人都是天生的尖兵,武力高超,在战场上可堪大用。不过是皇上放不下架子和心结用江湖人罢了。

架子,事关先祖。这个章家、杨家来解决。

可如何解皇上心结。就得看东宫太子、章景同的了。

章景同长吁一口气。这封信来得太快太急,让他有些措手不备。

现在的章景同还没有在华亭站稳脚跟,贸然出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揣测和怀疑。

可现在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用过早膳。章景同上县衙去了。

华亭县衙喜气洋洋的,和平日的死寂有些不同。

孟徳春看见章询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笑:“干嘛苦瓜个脸。纵然我骗了你,那高家小姐又不是个丑的。怎么这样怨气的看着我。”

整个师爷房热闹非凡,章景同默默的站在书案旁边,一直在翻开近些年的陇东新丁人口。

孟德春还在数落章询,嫌弃的看着他身上又一件崭新的外袍。不由得骂他:“你这后生也太糟蹋了。自从你来了华亭就没看见你一件衣服穿过两遍。你不洗衣裳?穿一件丢一件?太糟蹋了。章家再家大业大也经不起你这么糟蹋啊。”

章景同今天穿的是一件暗玉紫的杭绸直裰,一看就不是陇东这边的手艺。

章景同心里有事,反应有些慢。打着哈哈道:“家里的洗衣婆子还没有雇到,衣服先在家里攒着。我同行身边只有两个小厮。为了在先生面前体面,只好这般。”

见孟德春的目光落在他正在翻的书册上。章景同手一顿,忙开口道:““孟师爷,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别让我去了。”

他一脸低落的道:“我还真以为临溪县的高师爷需要助手。兴奋的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谁知去了却是相看这样的事。”

孟德春不以为意,笑眯眯地问:“那高家小姐不漂亮吗?难道你不喜欢?”然后又训他:“出门在外就别摆少爷架子了。也不知道爹娘给你多少钱。雇什么洗衣婆子。以后有脏衣服拿给你师娘洗。银子省着点花吧。”

章景同旧册随手放下,只顾着赔笑拒绝,满心敷衍。却不知孟德春此举是把他当自己学生、甚至子侄看。一旁学幕不是羡慕。

可一想到那章询来华亭不过短短半月,就将那华亭县衙数十年的积录理的一清二楚。虽然孟德春没正式安排他做什么。可就耐不住人家眼里有活。

起初大家都以为章询殷勤罢了。

可谁知章询走了一天,尹大人突然带着京引官来华亭县衙考察。钱谷、刑名、军幕、账房查了个遍。

只有负责钱谷的孟德春能条理清楚的答上来数十年前的户籍名录。

——而孟德春也不过是随手翻了章询放在书架上的折录而已。

直到这时,大家才知道章询原来这些时日不是在献殷勤。而是真的踏踏实实在做旧事。让人把他的事看见眼里。

世人多喜欢花里胡哨的炫技。让人心生敬畏和惊叹。

可章询却和旁人不一样。他明明有着极其丰富的底蕴和经验,拿起庞杂的统计丝毫不乱。还能深入浅出的将这些理的明明白白,放在台面上。

让哪怕不懂行的人,也能在瞬间答出一二三来。

如果这就是浙江桐庐章家教养普通子弟的底蕴。那他们算是懂了为何章家能扛起朝廷半边天了。——有这样的子弟源源不断,何愁家族不兴旺啊!!

一想到这样的章询还是章家抛弃的。

孟德春一时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也不知道在章氏一族眼里,什么样的子弟才叫出色。能接手章家传承呢?

章景同见孟德春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不好再翻箱倒柜。再说他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冷静下来才觉得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

章景同先稳住孟德春,正色开口道:“孟师爷。学生先前没有同您说实话。我在家乡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您的好意同景实在受之不得。”

“同景胸有为国为民之心。若是下次孟师爷再用这样的事诓骗同景。同景只能辞别华亭,另谋生计了。”

“哎哎哎!你这后生。”

孟德春拉住章询。将这个气鼓鼓的小少年按在椅子上。忙半哄半劝的告诉他:“你脾气怎么这么硬。说撂摆子就撩摆子。”

孟德春笑着拉着章询劝:“马上要秋收了。西北巡道官都来了,听说今年的京引可是天子国亲,王家执牛耳者王元爱。你也别说孟先生叫你来总没好事了。”

章景同心里压着石头,起初还没在意。孟德春下一句把他骇住了。

孟德春道:“那王元爱见过尹大人了。吩咐下来今年的粮税就地周转,先慰兵。秋收后统计老兵兵龄,按功劳发放粮。振奋士气。好来年激励士兵在前线奋勇作战。”

章景同起初左耳进,右耳出。心里想着章聿云,想着东宫的那封信,突然他脑子反应过来了!

第一反应就是这谁做的?!

京城三叔刚刚入狱。皇上因继位依仗先皇,不忍推翻先皇针对武林的政策。让全天下年富力强的青、中年人不得从军。

太子屡次想秋粮慰兵,都因前有顾忌,后有顾虑而没有做成。是谁,突然冷不丁的就把秋粮慰兵的事定下来了?

秋粮慰兵——只是个好听的说法罢了。说白了就是温和手段的朝廷点兵。

此举一出,一定会引起陇东文官和武官的互咬。要么暴露出文官官场粮仓储备粮的多少,新丁人口收税可有偷减。

要么暴露出武官兵营兵丁瞒报,吃空饷。军丁有损失。

如果是后者。章景同就能顺手推舟一把,把结果呈报朝廷。变相救三叔一把。

用秋粮慰兵,紧一紧陇东官场上的弦。让武官和文官互相‘推诿互咬’。乱中取胜,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自己想要的。

章景同一瞬间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寒毛丛升。

……简直料准他的心思。却比他先手这么多步。

这是谁做的!

——自己人,还是别人的陷阱?

与此同时。

日落西山的马上车,冯俏掀帘望着神色凝重的章年卿,蹙眉担忧。见送信的人半晌不走,不知发生了何事。

等章年卿上了马车,拿出信。冯俏才知道老三被转移到大理寺了。大理寺是鹿佑的地盘,想来老三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章年卿揶揄的笑她:“我说吧,你要对我们章家儿郎们有点信心。”

冯俏瞪他,生气道:“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

“哪能呢。”章年卿膝下就这么几个儿子,如何不疼爱。

章年卿忙说他已经写了信回去。且看几个儿子如何打算。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要马上搭救章聿云的意思。冯俏置气不想理他。章年卿从背后揽住生气的妻子,低笑道:“好了。不会有事的。”他捏捏手里的柔软,满是相哄。

章年卿细细解释了半晌,从几个孩子的计划。到他的辅佐,末了才道:“再说了,景同决心去陇东的时候。陈伏就已经想办法游说了几个旧部,从户部下手。让秋收后地方发粮慰兵。”

“我们都给景同把枕头递到这个地步了。他若还是做不好,我只当他养废了。章府另寻人接班吧。”

寻常的话从章年卿嘴里说出来就凉薄又讽刺了。

冯俏一听就警惕。转头问他:“你有这么好心?你从来不帮儿子什么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又挖了什么坑给景同。”

这个章年卿就绝口不提了。他笑着拦了冯俏,三番五次的岔开话题。

冯俏坚定不动摇。逼的章年卿无法了,才说了一句:“这孩子心硬。说去陇东就去陇东。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却不能任他一直偏下去。”

“俏俏,景同折在我手上。总比折在旁人手上强。我是他祖父,总不会害死他。”不过是给他个教训罢了。

章年卿心意已决。

章年卿并没有因为冯俏心疼,就心慈手软的意思。

冯俏怒目而视!

章年卿满足大笑,说:“乖。我可是做长辈的,不会太坏的。”他低声靠近她后劲,带着几分哀求道:“你也多心疼心疼我。怎么总是心疼那些小的。我一把年纪了,还要和这些小人精斗智斗勇。我才累呢。”

冯俏冷笑:“你是活该!”肩膀一落,径直将章年卿撇到了一边去。

章年卿又笑着靠了过去。

华亭县,章景同租住的院落。

章景同从县衙回来。焦俞和环俞都迎上来说:“大公子。昨天我们不在。我从驿站打听到,那个从中学堂开始就和你过不去的王元爱也来陇东了。他是奉了皇上的命过来的。”

“我知道。”章景同淡淡的说:“孟师爷同我说了。”

环俞担心的问:“你今天在衙门没撞上他吧。”

若是撞上看,大公子必得露馅不可。

章景同笑着说:“哦……没遇到。王元爱既然是奉皇命来的。自然是由尹丰亲自接待。我和他碰不着的。”顿,“再说了。孟德春安排我去粮仓清点,最近都不会上衙门。更是和他撞不见了。”

章景同对此并不担心。

他还是在想。是谁抢先他一步,从上而下让户部松口就地秋收抵粮慰兵。

这件事章景同早和东宫太子、东宫辅臣的班子研究了半年。他们还没从江州回去的时候,就反复推演过好几次。

钱粮慰兵这件事是根本行不通的,就算打通了内阁关节。

用上章家所有能用的人脉。太子调动权势,这件事也推行不到地方。

如不然,章景同何至于想了一个从下而上的法子。隐姓埋名来陇东。

可今天,在他什么都没有做成。一切只是刚开始布局的第一步。突然从天而降,毫无声息的有人把这件事办了下来。

是谁?

他什么意图。

这个人是敌是友。他要不要顺着局势,接了这个人的好意。先解了三叔的困境?

可万一这是一个陷阱呢。

三叔还深陷囫囵。他若再踏进陷阱,章家要如何自处?

他,要如何自处。

三叔好歹是为了江湖大义而献身。

他呢?因为脑子不够而落入圈套??

章景同人生头一次有些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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