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打听打听,隔壁包间坐的是谁。”章景同一坐下就嘱咐焦俞去跑腿。
环俞感激的看了大公子一眼。他性格实在闷,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大公子却从不嫌弃他。环俞提走桂花酒在一旁灌壶。
焦俞还没回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章景同皱眉,他都听不清隔壁说话了。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章景同对环俞道。
“是。”环俞神色一冷,手还未碰到门。突然一个年轻高大,身穿姜黄色茧绸的男人闯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苦口婆心的小二,“蒋少爷你可饶了小店吧!这间有客人。”
姜黄色茧绸男人不耐烦道:“我知道里面有人,我找的就是他。起开,别让小爷动手啊。”语气虽然纨绔,可抬起的手掌并未落在小二身上。反倒只是和他推拉。
章景同闻言看过去,笑着问:“这位少爷是来拼座的?”他示意环俞让路。
蒋英德没有察觉那个叫环俞的不起眼小厮,胳膊从冷硬防备变的放松。他兴奋的一个箭步冲过来,撑着章景同桌子道。
“我刚才听见你对尹丰说你会赌?”蒋英德两眼放光,像是看到了宝藏。
一墙之隔,正在洽谈的孟德春和杜卫良两人听到了自家大人的名字。不约而同停下来,走了出去。
章景同雅间的门大开,垂下来的湘竹帘歪歪扭扭挂着。露出章景同玉秀纯真的脸,如玉般细腻温和。意气风发,少年悠闲,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平静慵懒。
小二艰难的跳着脚够着湘帘。环俞淡淡笑着,从腰间摸出一个铜板对着门梁湘帘轻轻一弹,湘竹帘立即倾斜落下。正好和小二跳起来的动作吻合。
“咦,地上还有个铜板。”小二没注意到铜板是从天而落的,还以为是谁遗落在这里的。
杜卫良和孟德春对视一眼,一时没有认出少年是谁家子弟——陇东荒凉一片,只有华亭富庶绿洲。名门望族多再此置业。
孟德春是华亭县的钱谷师爷,管着当地税赋,常和世家大族打交道。对各家子弟都能说上来一二。
“不认识,确实眼生。”一旁的杜卫良也如是说。杜卫良这么说,就意味着对方不是个纨绔子弟。
杜卫良管着华亭县的刑名,如果说和孟德春打交道的族长、管事更多一些。和杜卫良活动的世家纨绔子弟就更多。
他们两个都不认识。那这人肯定不是华亭当地名门子弟。
若是酒楼掌柜的在这,必会看出章景同的身份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刺手。这个不起眼的小厮功力深厚,弹起清脆易响的铜板落在地上竟然悄然无声。
俨然是个使暗器的好手——相应的,也是察觉四周暗器的好手。
这么个英雄人物,甘愿伺候的公子哥身份可见一斑。
只是环俞实在太不起眼了。一进屋就被大家忽略。蒋英德抚了抚自己姜黄色茧绸袍子弹掉上面的点心碎渣,一脸得色的望着章景同。豪迈地说:“小兄弟,你替我赌一把。我们蒋家作保,定让你顺顺利利在尹丰手下办差,如何?”
看见蒋英德,孟德春和杜卫良会心一笑。一下子知道刚才敢对尹丰尹大人直呼其名的人是谁了。
章景同矜贵一笑,用桂花酒挡着自己表情道:“蒋家是做什么的?”
“兄弟是外乡的?”蒋英德一下子傻眼了。见对方一脸平静,后悔极了自己没带小厮。
蒋英德虽然嚣张,却也实实干不出吹嘘自己蒋家家大业大的祖宗往事来。哑巴了半晌,才干巴巴挤出一句:“尹丰你知道吧?就你刚才见过的那个。他在华亭这么多年,年年都要来给我家祝寿的。”
羞耻的话说完。蒋英德就闷灌了几口酒,他实在张不开口继续吹嘘下去。但又怕眼前这富贵小公子不知道蒋家的厉害,不愿意代他赌一把。
却不知几瞬息之间,章景同已然摸清他的底细。
章景同来华亭之前,把整个陇东的官场派系,地方望族都背了一遍。
正所谓皇权不下县,乡绅管四方。
大魏国土辽阔,自然有帝王管束不到的地方。陇东地处寒凉,地广人稀,多靠宗族维系。
地方县衙远不如乡绅和地方望族权势大。
只是华亭蒋家不在章景同重点记的人脉里。一时半会儿有些想不起来。
蒋英德这么一提醒,章景同立即反应过来小家族有小家族的好。他正是眼前尹丰之事的得力之人。
章景同瞬间就和煦起来,主动给蒋英德倒了一杯桂花酿。问他:“蒋公子实不相瞒,我先前同尹大人说那些话不过是讨巧罢了。我打小家里管得严,其实并不善赌。只是算术好些。其实我连摸牌九都不会。”
蒋英德瞪大眼睛,被迎头泼了冷水。又觉得情有可原,半晌还是不肯放弃的抓住希望问:“那你会赌什么?这样,还是我刚才说的。你不是要找尹丰谋官吗,等会儿在梨园赌场你只要帮我赢够五百两银子。这件事我蒋英德包了。”
蒋家出面和蒋英德出面,意味是不一样的。
章景同大家族出身,自然明白这里面的区别。
正所谓蛇有蛇洞,鼠有鼠窝。蒋家又不是做慈善的,不会儿孙求个什么就给他狐朋狗友帮忙的。先前蒋英德许诺的,跟画大饼差不多。
到时候苦着脸一句家里不同意,章景同就拿他没辙——至少章询章同景,这个家族不受宠只能另谋生计的小公子。对蒋家这种地头蛇是无可奈何的。只能吃哑巴亏。
蒋英德出面就不一样的。
蒋家的正经少爷,总有那几条路铺的通。
章景同听他这么说,心里这才有几分满意。心道算你还诚心。他徐徐开口道:“我精通算数,赌骰子、算点。还是不错的。”
“走走走。”蒋英德伸手拉着他的胳膊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哀嚎:“你最好真如你说的那么厉害。赢了,我赴汤蹈火也会把你的事办利落。输了,呵呵。我就让你小子知道我蒋英德在华亭县为什么叫蒋大少。”
章景同忍俊不禁的问:“难道不是因为你排行老大?”
蒋英德得意的点了下鼻子,说:“我家里行三。”然后露出两排牙,寒森森一笑。
章景同只是笑了笑。出去的时候遇见焦俞,他正跟在两位中年人后面。
很快章景同就看懂焦俞暗示。仔细看了看那一张国字脸儒雅的中年人,又望了望一脸轻佻桃花但身上却莫名正气的青年人。他点了点头,示意焦俞继续跟着。别急着回来。
环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似不远不近的跟在蒋英德章景同后面。手指缝间暗暗夹着四枚铜钱,从来没松懈过。
杜卫良和孟德春看够了热闹,又继续坐回去喝酒去了。
梨园赌坊。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实木台子下却是暗房空间,三教九流在这里叫喊着。烟雾缭绕,还有抽阿芙蓉的。
章景同神色寻常,在里面闲逛着。却观察摇骰子的桌子。蒋英德也是知趣的,只在一旁跟着。虽然请他代赌,却并不着急催促。只是解下了腰间的一袋银子。
谁知章景同逛完却说:“这里的骰子我玩不了。”他摊开手,一脸诚实道:“单会算没有用,还得会摇。我不会。”
蒋英德吃人的看着章景同。恨恨地说:“你小子玩我是吧?”
章景同笑问:“蒋少爷会摇骰子吗。”
蒋英德阴恻恻的说:“你觉得我会吗?我要是会控制大小,至于输的连裤子都没了,给妹妹的头花钱都没……算了!总之,我请你来是代赌的。我要行,要你干嘛?”
章景同悠悠笑道:“那就打麻牌吧。这个我还熟些?”
“你真的靠谱吗?该不会你为了迎缝尹丰,故意吹嘘的自己吧。”蒋英德开始怀疑自己太轻信人了。难怪家里人都劝诫他不要赌,赌徒被逼急了脑子就容易缺根筋。什么都轻信,抱住救命稻草似的。
蒋英德泄气的摆手:“算了算了。我自个回家认错。都怪我管不住自己。连小八的脂粉钱都赌进去了。家里的妹妹就数她最可怜,到头来让我害的最惨。”
“来都来了。试试又何妨。”
眼看着机会溜走。章景同忙拉住蒋英德,不再开玩笑逗趣。
两人上了牌桌,章景同却还是不上桌,只拿着纸扇扇着一室的浊气,在一旁边给蒋英德指点。
章景同理由很正当:“家里不许我赌。”他笑着说:“我只能陪着长辈赌着玩玩,若是在外面碰这些。我爹会把我抽筋扒皮的。”
蒋英德撇嘴。那他找他干嘛?供着吗。
但此刻赢钱最重要。蒋英德按下不表。
江湖赌场麻将为求快,打法和坊间很不一样。——换句话说,麻将在赌场并不欢迎。
骰子三瞬就能开一把,斗鸡一局就能见胜负。麻将?去去去,外面麻将馆玩去。
但梨园赌坊是有麻将牌的。
梨园赌坊和其他赌坊不一样。来这里的多里的多是雅客。偶尔兴致来了,达官贵客叫几个当红的角一起来抹抹牌也是常有的。
下了赌坊,瞧不上普通赌徒爱玩的。依旧叫场抹牌也是有的。
蒋英德的身份是够的。作为蒋家的公子,他想玩什么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蒋英德警告章询,“这里的麻将玩的很大的。要是输了我只能把你押在这了。”
这章景同就要和他盘道盘道清楚了。“蒋公子是想赢牌呢,还是想赢钱呢?”他合上手中木牌规则,这个很重要。
这个赌坊玩的确实不一样。牌面规矩像是南北场糅杂的,专门刁难人的。抢杠胡要包赔,放杠还要给杠钱,开局还限时。
一炷香分不出胜负就要另起牌。连着三局没有胜负,四人一家要给赌场九十两银子。
难怪没人玩。
没有开大小爽,没有赌骰子快。这根本不是赌徒爱玩的。也不是爱玩麻将的人喜欢的。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玩的大吧。十两银子都够普通一家嚼用一年半了。
章景同平日只日常起居,不算日常赏赐买珍品,一个月食用开销也不过二十四两。
蒋英德过的比章景同可怜些。一个月只有十八两。
不过想到他是在华亭这样的小地方,十八两委实不算少了。——不过,蒋英德的腰包远不止这些。就如章景同不会每个月真的只开销二十几两的零用。
三年前章景同的五叔就分了两条航线给他管,这就是纯纯给他的零花钱了。为此,章景同一度比太子谢翀、英国公世子杨英哲还财大气粗。
此行来陇东,他就一分钱没伸手给家里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