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是新派。给少爷、少奶奶新置的洋房,让他们一成亲就搬出来自己住。
郭太太逢人就说:“我自己也是过来人,在婆婆手底下过的什么日子?!我可不想让别人也受那罪!”
其实郭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一过门郭太太就当家,老太太看病、吃药、滋补全是郭太太一手包办,久而久之老太太自然要看媳妇的眼色,直到在媳妇眼皮底下咽了气。
郭太太只是不愿意家里出来进去都跟着个年青的媳妇,徒然衬出自己年华已逝。小两口白捡了便宜。雨松刚毕业,进自家的公司,先安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薪水不低,却说不上够用,母亲月月另给一笔家用。傅蔼媛也是秦兰薇她们一邦子里的,本也没打算伺候婆婆。现在是得称心意。小两口甜甜蜜蜜,闲多忙少,常招着朋友来家玩儿。今天,家里是高朋满座。上海滩上大公司、大商号的少爷、小姐,好多已升格为少东、少奶,没有的也快了。
一屋子的人,围着好些桌子。灯光下,少奶小姐们的手指、耳畔、前胸时不时闪过一道寒光,象是刺向对手的利剑。而这沙龙式的客厅里确实刀光剑影,倒不是因为牌桌上的输赢,却是大家含笑中的来言去语。
说起流言飞语,少奶奶们因已是名正言顺的是非篓子,自不稍让。小姐们还有些顾及,但因为婚嫁上晚人一步,已觉得别人处处在自己面前显摆,所以时不时甩出句狠的来,以显示自己决不是没见过世面。
而男人们,坐在女士中间可能不好搭这些腔,可自己扎一堆说的还是一样的主题,人对所谓丑闻的兴趣其实并不因性别而有什么差异。这边桌上齐海钧刚和了副大的。心里高兴,问起最近有没有几个在外地的同学的消息。
雨松接过话来:“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星期子萱回来一趟。”因为兰薇今天不在,子萱便不成了禁忌的话题。齐海钧立刻问道:“喔。怎么都不见我们一面?”
“他说是有事要办,急着要回去。”说着话却让那边桌上听见了。蔼媛扬声问道:“嘢。秦子萱找你,我怎么也不知道?”
“就在外面喝了杯咖啡,他着急,没坐一会儿就走了。”“着急还非得见你不可!”蔼媛话音里带着些婉转的勾子,一面对自己桌上的几位女士撇撇嘴。
雨松没有搭话,却转过脸对着蔼媛的背影做了个不屑的鬼脸。桌上的看着都笑了。龚锐林说:“哎,这两个月子萱好象回来的很勤。都有三四趟了。”“小地方窝久了,谁受得了。”齐海钧接话说。
雨松叹了口气:“唉。我说呀,他们也是,何苦呢!”蔼媛那边又挑过话:“嘁。当初可是你们英雄仗义,把人家抢出来的。现在又说这种话。”
子萱和月儿的事出的时候。一方面因为兰薇的影响力,一方面因为年青人的新奇和浪漫想法,当时的小姐们大都是支持的。
可如今因为大家的身份地位变了,这一事件背后,隐约显露出丈夫和准丈夫们过去生活的另一个层面,似乎让一班年轻的女士都有些难以释怀。
蔼媛等有识之女进而便将之视为整个女界的耻辱,和男界的罪恶。雨松听这话有些不忿:“我们当时只是朋友间帮个忙。想着他们也是好玩,过一阵子也就淡了,也就回家干该干的了!那知道他们这么认真!”
蔼媛做着个“提起来就恶心”式的表情,故意伸长脖子对着桌上的姐妹们,还特地向尚在候补的丁芮洁偏了偏头,用舞台上说悄悄话的声音说:“这是认了真的,不认真的还指不定有多少呢?!
你听听…他们以为是玩玩…没玩过,哪就想到那边去了。这屋子里,难保有干净的。”就在大家议论著秦子萱的时候,却不知道这时的秦子萱又正好在上海。
这一次他什么同学朋友都没有找,他是专门来见一个人的。这是一家小饭馆,出入的大都是些在城市中奔波生计的人。
杂杂乱乱,忙忙碌碌,相互之间却都对别人不感兴趣,只顾吃自己的。窗边角落里,对面坐着子萱和他要见的人,选在窗边坐,是随时注意街上的动静。
“上次你带回去的宣传资料散发得很好,组织上对你的进步很关注。但这些资料,你不光要发,自己也要学习,有什么体会吗?”那人低声说着。
“我有一点看法,目前,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又进兵热河。我觉得这是现在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我们散发的资料上大部分都在说打倒蒋介石。难道抗击日本侵略不重要吗?”
“看问题要全面,要站在纵观世界斗争形式的立场上分析问题。日本进攻中国只是一个手段,一个跳板,它的最终目的是要进攻伟大社会主义苏联。所以根本上来讲这是一个阶级斗争的问题,不是狭隘的民族问题。你要好好体会。”
子萱一边听着,一边低着头默默的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有些渴望又有些迟疑的开口说:“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的组织问题…”
“组织上对你还是寄予很大希望的。你有勇气和你的资产阶级家庭决裂,说明你向往光明的志向。但我们的组织有一定的组织原则,对于加入的人要经过一定的考验。你要经得住考验哪。”
子萱坐在回缃隆镇船上,想着最近发生的事。两个多月前,子萱那次在梅雨时节回上海,就遇见了这个人…应该说是重逢…现在化名刘涛的赵平“珍珠桥惨案”
那天他和月儿救下的同济的学生。与赵平的重逢只是偶然,而随后两人的交谈却使正在彷徨中的子萱似乎看到一种希望。
赵平正在做着一些危险却有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这就是子萱一直想投入其中,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切入点的改变中国命运的事业。
赵平对子萱似乎也十分器重。主动的向他宣传一些革命的道理。子萱接受的很快。接下来,赵平就交给子萱一些积极分子的工作做。子萱也圆满的完成了。子萱知道,赵平对他离家出走很是欣赏。也可能正因为这才对他信任有加。但是关于离家的原因,子萱一直没有跟赵平挑明。
他不知道自己跟赵平说了,会不会使他失去对自己的信任。同时子萱还隐约的疑问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全身心的投入到那个事业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