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天。
从邵恩授意女画家实名举报那一刻起,徐扣弦就大约知道邵恩想怎么做了,北京地区严打极重,实名报案一定会出警,公安机关有破门而入跟拍照留证的权利,大概率是捉奸在床,带走做笔录。
“……牛逼。”徐扣弦拍手感叹道,原本徐扣弦想要自己打电话报警,但被邵恩拦了下来。然后她又马上俯身凑到邵恩耳边,有些担心的问了邵恩一句,“这个案子笔录的确能证明男方出轨,但会不会被反咬当事人报假案?”
邵恩伸手,拍了拍徐扣弦的头,没有丝毫避讳当事人的意思,沉声安慰道,“不错,想的挺多的,没事儿,万一男方反咬,马上出银行卡转账记录,说当事人就是误以为自己丈夫定期嫖|娼,所以举报。这是正常人的思路,有毛病吗?没毛病对吧?我当事人一口咬定她主观认定嫖|娼,大义灭亲,最多也不过是检举失实罢了。”
晚上的酒店大堂人来人往,女画家握着手机僵坐在原处,面无血色,嘴唇微张,仰头看天棚顶上垂下的水晶吊灯。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在抖动。
邵恩从兜里摸了烟盒起身准备到门口抽一支,就听见女画家哀伤的颤音,“麻烦,也给我来一只吧。”
邵恩从盒子里抽了支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过去,女画家定了定神,点了几次,都无法压抑住生理性颤抖,没能把烟点燃。
几次之后,徐扣弦看不过去,从女画家手里夺了打火机,温声道,“我帮你点。”
女画家终于如愿吸了一口烟,烟雾绕然上升,身体一沉,陷入沙发椅背之中。吞云吐雾里女画家看见当年,少时也曾携手并肩说过要共同实现理想,转瞬还不足十年光景,皆成雾散。
仿佛一切都从未真实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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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扣弦看不下去女画家这悲情的一幕了,她起身往外走,邵恩正在门口抽烟,点点星火在黑夜里明灭。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邵恩掐了烟,回眸看她,徐扣弦身上还披着自己的西装外套,红唇紧抿,眉目间较往日平添了几分哀愁。
“给我也来一只吧。”徐扣弦冲着邵恩伸出手眨眼道。
邵恩颔首,抽了一只给她,徐扣弦把烟叼在嘴里,邵恩凑过去,“啪”的一声,火光迅速从打火机中窜出,点燃了指尖香烟,徐扣弦又闻到了那阵浓淡适宜的檀木香气,莫名心定。
两人并肩立在酒店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徐扣弦偶尔回望,去看当事人的情况。
半挽成发髻的锁骨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徐扣弦顺手把头发抓散拢开,随意的披在肩头。
“你知道公安机构怎么判定卖|淫|嫖|娼吗?”邵恩突然开口问。
果不其然,徐扣弦摇头,她还真不知道。
邵恩抿唇笑了,“挺好,希望你这辈子都不需要亲身知道。”
徐扣弦闻言也笑了,把没抽几口的烟扔掉踩灭,抱拳答道,“那就借邵律你吉言了。”
她从来没因为两人发生过关系而刻意回避邵恩半分,但分寸感跟疏离感萦在她周身,挥之不去,最直接的体现就在于,再见面后,她永远都喊“邵律”。
偶尔喊声看似在撒娇的“师父父。”
也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对于徐扣弦的这份“冷淡”,邵恩在清楚不过,像是他们这种人,理性永远在压制感性,且感性永不可能翻盘成功。
“卖|淫|嫖|娼的事情在治安处理条款66条,情节较轻,5日以下拘留500以下罚款,情节严重也不过5-15日拘留,5000以下罚款。”邵恩又燃了一只烟,徐徐道来,“可这是北京,天子脚下,根据93年的《卖|淫|嫖|娼人员收容教育办法》,万一这事儿坐实了,半年到二年收容教育没得跑,且因为是行政处罚,没办法取保候审。”
“所以他们一定会竭力否认的。”徐扣弦接了话茬,继续说下去,“在分开做笔录的时候,两方都会力证跟对方是情人关系,保持了长久关系,双方所说信息核对无误警方会做完笔录放人。这时候让当事人提出离婚诉讼,去法院申请调取笔录做证据,按法律规定,国家依职权所作的公文书证内容应当推定为真实。”
“板上钉钉,洗白无望。承认卖|淫|嫖|娼是身败名裂,蹲收容所,否认的话依然是过错方,你来做诉讼的话,结果是净身出户同样身败名裂。”
“邵律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高。”徐扣弦象征性的鼓了个掌。
她的推论跟邵恩的做法不差分毫,极聪明。邵恩垂眸看她,小姑娘正眉飞色舞的描绘着渣男的下场,终于开心了一点儿。
邵恩松了口气,淡淡道,“毕竟不能辜负收你的高价学费吧。”
“……”徐扣弦不说话,顿了半天才试探道,“我最近是真的手头紧,没钱付给你。”
夏夜晚风仍带着热度,蹭过徐扣弦的脸颊,撩动额前碎发,在一片的风温柔里。
徐扣弦听见邵恩说,“那就先欠着吧。”
未等徐扣弦开口,就又听见邵恩自嘲道,“还是在徐小姐心里,我长得就那么不像好人?”
徐扣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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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警车鸣笛呼啸驶近,三名民警下车快步进入酒店,邵恩跟徐扣弦也信步回到酒店大堂。
楼上开房的野鸳鸯被警察带下来的时候还衣冠不整,大声嘟囔着,“我没有,我这是跟我女/男朋友开的房,我们合法的。”
女画家就站在酒店大堂靠近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扶着徐扣弦的肩头固定住自己,看了枕边人一眼。
出轨男见到正氏立刻住口,只剩下小三披头散发仍旧在大声吆喝,吸引了旁人侧目。
出轨男突然用力挣扎开两个警察的桎梏,跪倒在女画家面前,额头朝地磕下去,高声哀求道,“婉婉,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全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的。”
小三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震惊了,时间在这一刻忽然凝结,下一秒尖锐的女声震动鼓膜,“张凌,你个王八蛋,你特么死全家。”
徐扣弦明显感觉到了扶着自己肩头的手越来越沉,突然腰间受力,徐扣弦低头,望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回过神来,她已经被邵恩拢到了身旁。
女画家失去了徐扣弦这个支柱,摇晃了两下身型,才开口,声音不大,但此刻酒店大堂内万籁俱寂,针落可闻,“张凌,当年我不惜忤逆父母,离家出走也要下嫁于你,过往十年里,我为你生儿育女,生产时候大出血险些送命,只因你想要个儿子。毕业以后你未曾工作过一天,你说没有人能欣赏你的画,我日以继夜作画养你全家老少八口人,桩桩件件,你指天问地,我杨婉可曾有一件事情对不起你?”
在场所有人起初以为这是出扫黄现场,后来变成了捉奸现场,演变到如今,这瓜吃的都带玻璃碴了。
杀人不过也头点地。
比头点地更可怕的是诛心。
一个女人,十年孤注一掷,全情投入的去爱另一个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就算了,何以忍受背叛?
杨婉绕开张凌,张凌想要去抱她的腿,被杨婉用力一脚踹开,民警见状立刻按住张凌。杨婉走到另一位民警面前,拿出银行卡账单跟自己身份证大义凌然道,“我杨婉,实名举报我丈夫长期嫖|娼,这是转账记录,愿意为此次举报承担全部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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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警车压着张凌跟小三离开后,三人一齐上车,邵恩先送杨婉回家,徐扣弦跟杨婉同坐后排。
是杨婉先开的口,她说,“谢谢你们两位。”。
她又同徐扣弦致歉,“抱歉妹妹,刚刚我情绪失控,弄疼你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徐扣弦摇头,说没有。
她还没能明显感觉到杨婉发力,就已经被邵恩拉到了身边。
接着是一路无话。
杨婉娘家住在大兴,徐扣弦住海淀,离五道口颇近,邵恩要先送杨婉,来回徐扣弦要绕半个北京城才能回家,对此徐扣弦没任何异议。
第一是,天色已晚,现在这种情况下,邵恩一个人送杨婉回家,可能会有人借题发挥。
第二是,刚刚同心爱之人恩断义绝,杨婉情绪明显不对,短期内可能会因为情绪失控有过激行为,再把杨婉交到家人手里之前,并不适合让她一人坐后座。
本来如果邵恩让徐扣弦先走,徐扣弦也会留下要求一起送杨婉的。
把杨婉交到她父母手里后,徐扣弦跟邵恩才放下心离开。
此刻时间已近凌晨,路上没什么车,邵恩遵纪守法的在限速范围内把速度控制到最快,徐扣弦坐在副驾驶,开了车窗吹风。
“合法捉奸的感觉如何?”前方是红灯,邵恩停了车,问她。
徐扣弦收回视线,回望邵恩,男人下颌线流畅,薄唇轻抿,目视前方,非常规矩的开车方式。
“非常刺激。”徐扣弦由衷道,话锋一转,“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没有半点儿人性的人,对此我表示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