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姑娘脸色一变,手上拿着的装菜篮子便啪的一声掉落地上。淳英心道有问题,忙捡起篮子,故意装作不解:“崔姐姐怎么了?菜都脏了。”
崔家姑娘不自然地笑笑,接过篮子放到灶台边,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渐渐泛上红晕。淳英见状疑心更重了:“崔姐姐,你没事吧?我的问题……你是不是不方便回答?”
“怎么会呢?”崔家姑娘勉强笑笑,“说白了,我哪有什么门路?都是刘管事帮的忙。那位管家的方妈妈,是刘管事的亲戚,因你是我们院里的人,忽然病了,她一时担心便找刘管事商量。刘管事大约是想着远亲不如近邻,因此才荐了我去的。其实能干这差事的,满院里,除了你也就是我了。”
“不对呀?”淳英歪歪头,“不是还有刘喜儿和冯莲姐么?”她记得这两位都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只比崔家姑娘小一点点,而且刘喜儿还是刘管事的女儿。
“你这丫头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莲姐会做什么?除了玩她什么都不懂,至于喜儿,她从小就娇养,听说她爹娘打算过两年到外头给她说亲呢,我们怎么能跟她比?”崔家姑娘双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菜叶,“这差事说是好的,其实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才这么想。不过是粗使丫头,即便刘管事要送女儿进府,只怕还瞧不上呢!”
“哦……”淳英点点头,忽然道,“崔姐姐,那菜都快给你揉烂了。”
崔家姑娘低头一看,慌忙把菜丢开,笑了笑,便说:“差点忘了,我还要买面去呢,你忙吧。”说罢便提起自家篮子匆匆走了。
淳英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眯了眯眼。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不是她做了手脚,就是使了不正当的手段,不然她干嘛脸色都变了?
不过……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淳英想想,差事已经给人抢去了,自己穿越过来,可没兴趣当侍候人的奴才,这崔家姑娘有没有害自己,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自己又没打算跟她交朋友,只要以后面对她时小心点,不再受骗,不就行了?
没错!淳英暗暗握拳。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自己的情况弄清楚,适应一下古代生活,然后思考未来的打算,哪有时间管邻居小姑娘的心思?
这么想着,淳英便立刻把注意力转回灶台上来,洗好米,煮好热水,路妈妈也喂完奶过来了,开始做饭。淳英在一旁打下手,又观察母亲的做法,小心地探听着各种情报。等到刘家和马家的两位大婶进来做饭,路妈妈以厨房地方小容不下那么多人的理由将她赶走时,淳英已经对自家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
他们家所属的这个“府”,全名是庆国侯府,主人家姓李,祖上追随太宗皇帝(不知道是哪一位,路妈妈只说“就是太宗皇帝”),曾经立过大功,受封侯爵,世代承袭。
现在的父亲路有贵,刚过了三十五岁生日,是侯府大门上当差的一个家丁。母亲本姓金,小父亲一岁,原本是府中上一代小姐的丫环,婚后在针线房做事,因为怀了小儿子,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从针线房退下来,便一直没能回去。
大姐秋玉,从小在侯府老太太屋里当差,去年冬天刚升上二等丫环,也算是有点体面,所以才有机会在管家面前求情,给妹妹弄了个缺。
本来路家还有一个儿子,比春瑛小三岁,两年前因病夭折了。现在只有小虎一根独苗,所以宝贝非常。
原身春瑛,是个性格有些沉闷的小女孩,心思又简单,用路妈妈的话讲就是“傻得别人说什么都信”,但又没眼色,常常说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只对崔家姑娘信服,在附近几个院子的孩子中不太有人缘,在父母跟前也不如姐姐和弟弟得宠,有时候还会因此向母亲发脾气。不过她的针线活做得很不错,也许是从小受到母亲教导的缘故,年仅十岁,就已经能独力做出非常漂亮的绣花衣裳。本来路妈妈是打算送她去针线房的,得知府中三少爷院里要添丫环,要针线好会做活的,便立刻给大女儿送了信去。
淳英出了厨房,飞快地回了屋,根据了解到的信息,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在家里不受宠,她倒不觉得,反而能感受到父母对自己很关心,所以这个PASS。
性格沉闷,这个比较麻烦,她一向是个直肠子,如果只是装沉默,应该没问题。至于没眼色又犯傻,当然要改啦,只是要慢一点,自然一点。人缘不好,没什么朋友,反而是好事,至少不必担心会有同龄朋友发现她的不对劲。
针线活做得好……这个很麻烦。她虽然会做针线,但也仅限于织个围巾或用缝纫机做件套头衫之类的,锁边也行,可在古代没有缝纫机,她又不会绣花,用手缝……要做死人的……从头学起恐怕会很辛苦。不过,考虑到这是在古代,针线是所有女孩子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她恐怕得硬着头皮学了。
淳英深吸一口气,两手紧握成拳,暗暗给自己加油。作为二十一世纪的职业新女性(她穿越前就已经算是出了社会了),她相信自己比古代人多了几百年的见识,绝对会比他们更容易成功,她会过上好日子的,她要在这里创造一个辉煌的人生!
“春儿!死到哪里去了?快来帮忙捡烂菜叶!”院中传来路妈妈的叫嚷,淳英顿了顿,才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往厨房走。
这天路爸爸路有贵回来得有点晚,天黑了才到家,不过脸上倒是喜滋滋地。路妈妈瞧着有些古怪,忙拉他坐到饭桌旁:“怎么这样迟?今儿有肉呢,我特地把除夕那天喝剩的酒找了出来,给你解解馋。你帽子怎么破了?”
淳英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老爹六合帽边上裂开了一个口子,还沾了几点灰,连额头都脏了,忙起身去找手巾帮他擦干净。
路有贵乐呵呵地接过手巾:“好闺女,今儿大好了?”又转头对妻子道:“今天有大喜事!靖王府刚刚传回来的消息,王妃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太太、候爷和太太都欢喜着呢,老太太特地交待了,全府都有赏,明儿太太要去广济寺里还愿施粥,听说跟去的人都额外有红包领。我好不容易才抢了个跟车的差事,被人扯了两把帽子,回头你给我缝上。”
“真的?!”路妈妈一脸惊喜,“这可不得了,王妃娘娘生了个小子,不就是嫡长子吗?今儿正月初九……我的乖乖,这可是天生日!再尊贵也没有了!”
淳英好奇问了句:“王妃是谁?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靖王妃就是咱们府里的大姑奶奶。”路妈妈没顾得上给女儿解释清楚,便先抓着丈夫问要紧事,“赏了多少?明儿赏多少?”
“明儿的谁知道,横竖少不了就行。”路有贵得意地从袖中掏出一块银子,淳英瞄了一眼,可以看出是个剪了一半的银饼子,约有两指宽,颜色倒是明晃晃的,不知道是多少。
路妈妈自然是识货的,一把抢了过来:“这足有一两了!府里要是人人都有这么多,那得花多少钱?”
“谁说人人都有这么多?”路有贵施施然喝了口酒,“台面上的不过一二钱银子罢了,上不得台面的,十个大钱顶天了!我这是遇上了巧宗,王府的人送信来时,是我开的门,我又够机灵,立刻便传信给二门,才得了这么多,听说给老太太报信的人,足足赏了十两银子呢!”
路妈妈嘴巴张得足够吞下一个蛋了,眼中满满的都是艳羡。淳英对这时候的货币没什么概念,只记得电视里古代的侠士路过小店吃顿饭,买个单都要十几两,这一两银子……很多吗?
当家生奴,果然很不好混哪!看老爹连帽子都被人扯破了,居然连一顿饭的钱都没挣回来?
她踌躇片刻,才小心问父亲:“爹……你平时一个月有多少月钱?”
“问这个做什么?”路有贵往嘴里塞了块饱浸酱汁的肥肉,“咱大门上的人都过得不错,每月能领五钱银子,时不时地还有来拜访的客人塞好处,若是走运,碰上少爷们心情好,还能讨赏。这个月我估摸着至少也能揣上三两有零。”他扭头朝妻子笑笑:“到时候给儿子做件新衣裳吧,可怜的,大过年还要穿他表兄的旧衣。春儿病了一场,也瘦了,多买点肉补补。回头再往府里送个信,看秋姐有没有用钱的地方。好不容易积下点银子,别亏了孩子们。”
路妈妈还在对着灯光摸那块银子,闻言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到炕边将银子收进小箱子,仔细锁好,才走回来:“春儿,想什么呢?快吃饭!菜都冷了。”
淳英从沉思中惊醒,应声扒了两口饭菜,才小心翼翼地问:“爹……你那么辛苦才拿这么点钱,难道就没想过……没想过……赎身出去自己赚钱?”
路有贵诧异地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汁水:“闺女,你不是真傻了吧?赎身?咱们可是家生子儿,从你爷爷的爷爷那辈开始就在这府里混了,又不是什么出挑的人,主子们连我叫什么都未必记得呢,赎什么身?钱哪是这么好赚的?出去了,还不如现在呢!外头的小门小户,一个月能有二两就不错了。”
淳英一听便知道自己想岔了,忙陪笑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爹,您吃肉,我给您倒酒。”边说边殷勤地给父亲满上,又给父母夹了几筷子菜,然后埋头吃饭。
她没留意到,路妈妈盯着她的动作,眼中满是诧异。
吃过饭,淳英自告奋勇去洗碗,其实是想将自己说错话的事混过去,结果洗得两手通红,手脚都快冻僵了,不停地呵着手往屋里走,却隐约听到屋里父母在说话,似乎提到了自己,她留了个心眼,放轻了脚步。
路妈妈的声音隐隐传来:“……有些不对劲儿,你说要不要去道观里求大师瞧一瞧?我怎么觉得,春儿跟原本大不一样了呢?”
淳英一僵,迅速扫了周围一眼,见没人留意自己,忙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台下偷听。
“哪有不一样?不过就是忘了前事,别的我瞧着差不离儿。”
“当然不一样!即便真的忘了前事,怎么好像啥都不懂了呢?还问咱们赎身的事,你说这还是春儿么?而且,你没发现?晚饭我做了你爱吃的蒜泥白肉,她居然连肉带蒜一起吃了!春儿从小就不吃葱蒜,忘了事,也不会变了口味吧?我总觉得心里发毛,好像她变了个人似的。”顿了顿,路妈妈又道,“总之,我要带她去观里瞧一瞧,看是不是撞了邪。”
淳英腿脚发软,无力地坐倒在地,心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