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霆将手翻过来,手掌朝上,似乎要接住她,但在那之前,小姑娘礼貌地收回爪子。
感叹:“arikan教授好厉害!”
他的手虚无地攥了攥,思考片刻,给与最公平的评价:“在此之前,Robert gallager提出的LDPC几乎达到香农极限,美国高通为主的阵营一直使用这种校验码。相较于高通领先几十年的基础布局,极化码并不是最优选项。”
林葵万万没想到,这人前面铺排这么久,到最后跟她说不是最优解。她就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办。
女孩的眼睛小狗似的耷拉下来,程霆笑了。
“确切来说,极化码是宇通的筹码。”他说,“这个筹码让宇通在5G拿到了国际话语权,按照最新的行业标准,和LDPC平分江山。”
“所以我现在可以鼓掌了吗?”
程霆低声道:“现在回到你最初的问题,这个奖颁给arikan教授,与其说是感谢他对5G行业的贡献,其实更多是在弘扬一种精神。”
“什么精神?”
程霆的手在空中画了一条线:“发明LDPC 的Robert教授其实是arikan教授在MIT的老师,同时也是香农的学生。
香农、Robert、arikan,师承三代,提出、证论、超越,半个多世纪,他们完成了一场漫长的接力,信息论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无人问津的领域,arikan教授坐了二十年冷板凳,用外人无法想象的的执着和热情,追到了光。”
林葵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在影影倬倬的鬼片光影下,程霆带给她的震撼。
他只是很平静的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但于林葵来说,她看到了那束光,看到了追光的人。
“程霆。”女孩糯糯地唤他,“我们会超过他们的,对不对?”
年轻的男人并没有回答,他凝视着她。
林葵的脸在这样的目光中慢慢红透,酒意上头,她垂着脑袋,小声问:“你害怕失败吗?”
程霆看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多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我真的见过很多失败,但我不怕。”
他的话像是一根划亮的火柴,烧着了女孩的耳朵,又烫又痒。她忍不住抬头看他,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叫做纯粹的东西。
女孩的眼睛潮漉漉的,带着程霆没见过的娇气,忽然推推他:“我不带你走了,你要好好留在这里。”
她说:“你要好好的。”
带着玩笑的口吻,但你知道,她认真做了决定。
“不是说要牵着我的手?”程霆的手落在女孩手腕上,轻轻握住。
女孩子的皮肤细细的,软软的,随便那里都是一团肉,骨头只有一点点。
林葵坚定地摇摇头:“外婆会陪我。”
程霆的喉结动了动,吞咽很困难,很苦。
“我不害怕,真的。”女孩的眼睛带着一种与她年纪不符,可以称之为安详的笑。
这个女孩,胆小、害羞、敏感,但只要一谈到死,她总是有一种解脱的淡然。
此刻,她没有挣脱程霆的手,甚至朝他靠近,忽然说了一句明显不是英文的外语。
程霆没有问,嗓子像在沙地上磨过,他要求:“再说一遍。”
小姑娘仗着他听不懂,重复一遍,唇红齿白,双眼皎洁,语调带着少女的青涩与甜蜜。
·
这一夜实在难熬,有人翻来覆去,眼前全是小姑娘无法无天的笑。
——“我不害怕,真的。”
——“程霆,我想把你文在身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圆圆的眼镜、卷卷的头发,被揉红的皮肤、变形的小熊……当天边泛出鱼肚白,周末来临,401的主人、IC曾经的食物链顶端王者、方圆百里最帅电工……睁开眼,面无表情感觉一番,烦躁地翻个身,趴在枕头上,用那种明显不是英文的外语,表达了一下此刻无语的心情。
发音相当标准。
然后赶在早会前拆洗床单被套,内裤装进袋子里打结扔掉。
小崽子们在楼下嘻嘻哈哈,笑声童真美好,程霆站在窗边,呼吸着凛冽的空气,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特么龌龊。
可是又笑了。
觉得今天天气真不错。
在老汪主持下的早会一如既往积极向上,结束后,老汪留下哼哈二将布置任务,抽屉里拿出两袋高丽参,一人赏一包,让他们晚上早点睡,少看片,提起精神好好上班。
程霆咬在嘴上,遥遥望见301开了窗户,小姑娘笑着朝他挥手。
他懒懒回应了一下,扭头跟老汪讲:“晚上电影在这放。”
老汪:“从来都是在后面的!”
程霆:“这里。”
老汪:“后面有大熊灯,多好!”
程霆:“就在这里。”
没得商量的口气。
那还能怎么办?
放电影这种活只能听电工的,老汪相信他一旦摇头这小子就要罢工。
程霆低头发消息:【晚上放电影。】
小螃蟹:【我知道!在后操场!我每次都有听!】
程霆盯着那个听字,说她:【可怜虫。】
小螃蟹好一阵没回话。
他就有点操心,怕她躲起来哭。
下一秒,小螃蟹:【哭哭脸jpg。】
程霆收起手机干活,幕布挂在物业办公室前面。
晚饭前就有人搬凳子占位置,301的窗户关了一天,忙的不行,玻璃上一层雾气,以至于忽略了业主群的最新通知。
晚上八点,小区灭了路灯,一时间黑漆漆的。
林葵送出去最后一块蛋糕,看着黑漆漆的窗户眨巴眨巴眼,以为停电了,再瞅瞅自家亮堂堂的灯,有点摸不着脑袋。
她推开窗,想看看究竟,就在这时,幕布亮起,坐在小板凳上的邻居们热热闹闹鼓掌。
小姑娘这才扒拉群通知,发现改了地址。
有人问为什么改地址,电工大人回了一句:【后面有条线坏了,不会弄,只会弄前面的。】
林葵盯着这句话,捂嘴笑出来。
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心里热热的,把外婆的照片捧过来,小心安置在窗棂上。她挨着相框,举着望远镜,静静看着幕布上跑过片名和龙标。
“外婆……”小姑娘嗓子哑哑的,带了些哽咽,“我看的好清楚哦。”
程霆在帮忙给孩子们分热牛奶,回头一望,看见了窗台上长出的小姑娘。
一会儿后,有人敲门,林葵恋恋不舍去开门,生怕错过了剧情。
程霆站在门口,神态自然地问:“老汪说你找我?”
林葵:“没……”
他直接进来:“哪里坏掉?”
他步子好大,小姑娘追着他。
忽然,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她在一瞬间参透。
心蹦蹦跳,没做声,任这人装模作样在厨房查一圈,最后站在了窗台边。
他问她:“看得清么?”
她递给他望远镜:“你试试。”
程霆举着那么秀气的东西,看了看,放心了,还给她。
他不提要走,也不打扰她,站了一会儿,嫌累,拖张高脚凳在窗边坐下。
余光一直在看她,看她的嘴角一直挂着笑,像盼了一学期终于去春游的小崽。
程霆胸口捂着什么,掏出来放在林葵后颈,她被烫了一下,伸手去接,接到一瓶热牛奶。
“看电影的小朋友都有。”他一本正经。
小姑娘向他强调:“我都三……”
“嗯,三岁。”他笑了。
林葵捧着牛奶吸了一口:“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有么?”
“你总是笑。”
“看错了。”
“才没有。”
总是笑,笑着说她三岁什么的……
林葵捂心口,幽幽瞅着他:“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嗯。”
她没有多问,但因为是好事,所以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偶尔会跟程霆探讨两句剧情,很少看这种爱情片,老套的桥段也看的津津有味,程霆陪着她,一直到结束才站起来说要走。
林葵跟着他到门口,忽然说谢谢。
程霆:“以后就不是可怜虫了。”
女孩笑得眼睛弯弯。
他们一个站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一个不舍得走,一个不舍得关门。
“明天给你带早餐,”程霆说,“想吃什么?”
林葵的回答迅速且非常不客气,像是心里想过很多遍:“四大金刚!要菜市场的!粢饭咸的,羊肉粉丝汤一定放姜黄粉!”
某人好脾气:“吃的过来么?以后还给你带。”
小姑娘明显是选择困难症患者,纠结了一会儿,说:“那就生煎,醋我自己有,很好的醋,明天你尝尝。”
那扇门轻轻关上,带着对明天的期盼。
程霆拔腿就跑,人散了一半,老汪领导派头等在那里:“去哪了?要是突然出问题我找谁啊?你这个小伙子……”
“301找。”
“……”老汪态度立刻不一样,“噢噢,那是应该去,没事吧?”
程霆摇摇头,走的时候说了句:“明朝给你带早餐。”
老汪就有点迷糊:“吃错药了?”
程霆斜眼:“吃不吃?”
“吃吃吃!”
老汪怀着半分激动半分忐忑,在第二天早晨等到了程霆从菜市场提回来的刚出锅的鲜肉生煎,带汤,肉皮冻下的足,要先咬一角吹吹气才行。
楼上,301的小姑娘也鼓着脸呼呼吹气,猫舌头,一点烫的都吃不了,咋咋呼呼:“哎呀我的汤!呜呜我的舌头QAQ。”
程霆闲适坐在那,蘸醋吃完了二两生煎,味道好不好不知道,重头戏是看小姑娘眉飞色舞表演什么是谄媚——
软乎乎地朝他笑,又憨又娇,细声细气:“你还带了粉丝汤呀,手拎的累不累?我都没想到还有粉丝汤,程霆你人真好。”
“继续。”
小姑娘顾不上,心急,嘴唇被烫得艳红,带着生煎的油亮,像是涂了什么高级口红,效果好的不行,叫人挪不开眼,就想知道咬上去有多软。
作者有话要说:1
香农极限就像光。(来自网络大佬)
香农、Robert、arikan,师承三代,提出、证论、超越,半个多世纪,他们完成了一场漫长的接力,(来自同一个网络大佬)
在极化码之前,业内采用的是turbo码,也叫涡轮码,欧洲各大通信企业用的是这种,
然后是LDPC,高通为主的阵营主推这个,全名叫低密度奇偶校验码,
有三个码,那么就要制定游戏规则,
2016年关于通信行业标准制定的3GPP会议上,投票表决,会议通过由LDPC和极化码共同承担5G时代通信行业的编码标准
联想有一段时间挨骂,说国外价格比国内低,其实还有更深层面的因素,在这个会议上,联想投给高通,至今被骂卖国贼,换句话说,如果联想当时投极化码,大胆一点去想,华为现在就不止是华为了。
当然,只是一种美好的期许。
3一个冷知识,钱学森是加州理工最年轻的终身教授,钱老和他的老师一起提出卡门·钱公式,
有这么一句话,诺贝尔获得者的老师通常也是诺贝尔获得者。
我真的觉得大佬和大佬都是神交,相同的信念会聚集一拨相似的人。
另外,我一直觉得钱老也是穿的……太强了。
Arikan教授的求学之路很值得说一下,很不容易,他是土耳其人,在土耳其战乱后远渡重洋到加州理工学院,因为对信息论的着迷,研究生去了麻省理工,师从Robert,他当时还有一些选择,但因为Robert在那里,所以他去那里。
Robert教授桃李满天下,arikan博士毕业后回到土耳其,那个时候信息论已经不热门了,很多人改了研究方向,但arikan却没有,他一边教书一边埋头于那个无人问津的领域,坐了二十年学术冷板凳,默默无名到50岁,在这个时期,他的同门师兄弟都已经是业内巨擘。
最有名的应该是大卫谢,谢雅正,现在应该是美国籍了,加州理工荣誉院士,香港中文大学院长,17年香农奖获得者,真正的大佬,无线通信最经典的教材之一就是其编写的。
arikan接受了自己平淡无奇的学术生涯,甘于寂寞,没有放弃。
因为信息技术的发展,他的研究也慢慢受到关注,极化码尽管具备理论优势,但出现的时间太短,实际应用技术不成熟,但只有华为对他投资,我们可以将之看为一场华丽的豪赌,十几年的布局,耗资几十亿美元,如果输了,不仅是华为失败的十几年,也失掉了整个国家在5G的话语权。
但是据华为员工的一些言语间透出,其实目前的局面并没有达到华为原本的预期,这就又要追溯到在那场投票大会上联想的投票。
这是各方压力角力的结果,联想的动机不在这里讨论,不乱造谣。
那么,没有达到预期的项目,给与了隆重的颁奖,抛开造势和利益,我相信在某一刻,这背后,其实是科学家的浪漫。
这一点,当时发言的大佬也有提到。
放弃很容易,坚持很酷
不仅仅是这师徒三人,目前圈内真正在做事的那些人,也值得被铭记。
我个人认为,华为也应该被铭记。
它在科学研究上的投资其实远远已经超过了一个公司的范畴。
华为拥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极化码专利,是其他对手的十倍,这项技术会慢慢显示出它的优势,但5G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信道编码只是其中一个部分,整个系统的瓶颈不仅仅于此,未来,我们期待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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