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一片白色极不和谐的,是男子手里紧紧抱住的一只,已经看不出颜色小熊娃娃。
一个年过四十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子的玩具,陈鸳鸯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似乎感觉出有人靠近,晏琛往后缩了缩:“谁?”
陈鸳鸯看向程钧剑。
程钧剑往前,蹲下身子。他语气轻柔,就像是在哄孩子:“晏琛,你摸摸她,她是你的女儿,是你和以安的女儿。”
听到以安,晏琛的身子忽然不动了。
陈鸳鸯却被这两声‘女儿’给彻底震晕。
沈俞晔上前,轻轻搂住她的肩膀:“鸳鸯,程伯伯说,他是你的亲生父亲。何以安,是你的亲生母亲。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鸳鸯,你不要激动,听程伯伯说。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侧,一直陪着你,永不离开。”
程钧剑从包里拿出一份鉴定报告:“这是你和以安DNA的亲子奠定,基因吻合度是99%以上。你确实是以安的亲生女儿,也是我的侄女。”
程钧剑又指了指病床上忽然安静的晏琛:“他是你的亲生父亲,晏琛。他眼已瞎,双腿残废,脑子混沌,谁都不认识。”
程钧剑握住晏琛的手,又示意陈鸳鸯上前:“晏琛,你摸摸,她是你的女儿。”
时间仿佛静止,刚才还很激动的晏琛,手碰到陈鸳鸯的脸时,整个人忽然平静下来。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抚在陈鸳鸯双颊上。
陈鸳鸯明明很害怕,不知为何,身体却顺从地往前移,任由这个叫晏琛的人轻轻触碰。
男人冰冷的手拂过陈鸳鸯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她的脸颊上。
他全身颤抖,失明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两汪清泪,声音也夹杂着悲戚:“以安,以安,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
这一刻,他忽然神志清醒起来。他缓缓往前,轻轻托住陈鸳鸯的下巴,口中喃喃:“女儿,女儿…”
陈鸳鸯明明想往后退,但身子却没动,眼里也不由流下了泪。
她抬眼怔怔地看着沈俞晔。沈俞晔蹲下来,手放在她的肩上:“鸳鸯,你还记得,在美国,我妈妈见着你时,脱口而出的‘安安’吗?我想那不是程安安,而是你的母亲,何以安。”
“我妈妈跟何阿姨情同姐妹,她对程安安不熟悉,却对何阿姨很了解。不用再怀疑,她是你的妈妈,他,是你的爸爸。”
陈鸳鸯忽然捂住了脸,哀鸣的哭泣声响起:“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沈俞晔从后面缓缓抱住她,声音温和:“鸳鸯,你应该高兴。有生之年,能再次遇到他们。”
晏琛的手往下,摸索着,直到握住陈鸳鸯的手,才停止颤抖。
他将她的手放在鼻尖轻轻嗅着,眼里继续滚落泪水:“以安,你终于找到我了。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相信,我不信你会一声不吭就离我而去。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在哪…”
旁边的仪器上忽然发出警鸣声,医生立刻上前,扶着晏琛躺下。
医生甲:“病人情况很不好,有时清醒,有时疯癫。加上常年营养不良,眼疾和残腿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他忽然说出刚才大段清晰的话,我也觉得奇怪。你们好好说,别再刺激他,他的身体,再也经不起任何刺激。”
医生乙叹了口气:“你们有什么话尽快说,刚才他的反应,应该是回光返照…”
陈鸳鸯只觉得头轰地一声炸开,她还来不及消化她有了亲生爸爸这个事实,马上又要面对亲生父亲即将离世的事实。
医生甲看了医生乙一眼,程钧剑却挥手让他们先出去。并对医生乙的真话并无怪罪。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陈鸳鸯:“程伯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怎么会是我爸爸?”
程钧剑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小小猫头鹰,放在她手里,又指了指晏琛脖子间的那个。
“他确实是你爸爸,如果你不相信,我不介意再做一次亲子鉴定。这个猫头鹰,应该是晏琛送给以安的定情信物,我手里的这个,估计是他送给当时还未出世的你的。”
“晏琛是何家姐妹的钢琴老师,阿宁从小身子弱,对钢琴兴趣不大,所以上课的基本上是以安。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相爱的,我只知道,他们相爱后不久,被我岳父识破。”
“那会儿我岳父刚刚当上静安市的市长,何氏家族刚刚进入静安的上流社会。以安当时许给了市委书记莫家的二儿子,这当然是双方父母口头上的口头应允,并没有订婚,公开。”
“我岳父不知怎地知晓了他们在一起的消息,他立刻辞退了晏琛,还将以安反锁在房间里。以安那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是绝食晕过去才被发现。我岳父本就是爱面子的人,仕途刚刚展开,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丑事,他自然大发雷霆。”
“他一面继续关押以安,一面联系私人诊所,商量着流产的事。以安从妈妈那听说了爸爸的决定,当夜就扯了窗帘,从窗户里逃出。她离家出走,首先想到的是我,她不断央求我,求我帮她保住孩子。我家刚好有个废弃的仓库,直到生产前,以安都在那里度过。”
“以安的出走,我岳父将所有罪过怪罪到晏琛头上。说他拐骗良家少女,教唆以安离家出走。晏琛知道以安怀了自己的骨肉,他正策划着私奔。我岳父找上他时,告诉她以安已经被送出国了,让他死了这条心,永远不会再见他。”
“我岳父一气之下,还找人打了他一顿。打人的人没注意力道,将晏琛双腿打残。他被丢弃在路旁,又被三轮车撞了。司机喝了酒,没看清路,一下撞到晏琛身上…晏琛的头部、眼部受伤严重。那会儿医疗还不是很发达,我岳父又封了口,静安的医院,都不接待一个叫晏琛的病人…”
“以安不断问我晏琛的消息,我都不敢告诉她。一夜之间,晏琛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被他舅舅接回家简单治疗后,就失踪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也是这个月才找到。”
“以安似乎有感觉,渐渐地,她就不再问我有关晏琛的事。临盆时,她不悲不喜,没有一点新生妈妈的喜悦。生下你后,她跪在我面前,央求我将你送走,送到远离何家,远离静安的地方。不让我透露父母是谁,你来自何方。她只愿你健康快乐的长大,她给了你生命,又狠狠隔绝了跟她有关的一切。”
“我并不知道以安已经知道晏琛失踪的消息,就在我将你送走时,她离开了仓库,孤身一人回到了何家。据以宁所说,她跟我岳父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她就在天还没亮的时候,纵身跳进了小静江。”
“那一年,静安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霜降,小静江的水势又猛,尸体足足捞了两天才捞上来。以安死后,我岳父对外称长女染风寒而亡,甚至没让她入何家的祖坟。或许在他眼里,以安就是个伤风败俗,令他颜面扫地的女儿。这么多年以来,‘何以安’三个字就是何家禁忌,没有人敢提起。”
“因为大女儿自杀,我岳母也在三年后郁郁而终。有关何以安的一切,都随着知情人的离开,死亡而随风消散。我想以安是从父亲那里知道了晏琛‘死亡’的消息,她送走了女儿,爱人又离她而去。她生无可恋,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么她要跟他在阴间相聚,实践‘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鸳鸯,这就是全部。当年是我亲手将你送到曲离,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将你抱走。是我不对,这么多年对你不管不问。我不敢去找你,我怕往事提及,更怕打搅你的生活。我现在把这一切说出,是因为我找到了你的父亲。你也看到了,他时日不多了。”
“我想他撑着这口气,是为了以安,更为了你。那个小熊娃娃,我见过,那是晏琛买给他还没出世的孩子的礼物。这个小猫头鹰,不仅是他和以安爱情的见证,也是他们爱情的延续。”
“鸳鸯,这就是劝不了。我瞒着你这么久,你怪我吗?”程钧剑脸色动容,他看着陈鸳鸯,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
“下个月就是以安的忌辰,这么多年来,祭拜她的只有我。我想她做梦都希望你能去看看她。我送你走时,她一脸绝决,我离开时,仓库里响起压抑的痛哭声。她跟所有母亲一样,爱她的孩子,却又不忍你留在静安,留在何家,饱受歧视和欺凌。”
“我将这些秘密说出,只是不想你遗憾。俞晔说你对亲生父母无感,没有爱也没有恨,我只想告诉你,他们虽然没抱过你一天,可他们爱你。以安在天上,应该也期盼你们父女相认,希望你能叫她一声妈妈,叫晏琛一声爸爸。”
“我知道这些,一时之间,你难以接受。慢慢来,你看,你的爸爸看到你,明明是第一次相见,可他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这就是血脉相连的亲情。你去啊,叫他一声‘爸爸’,让他体味一番当人父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