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是狂妄,但由短短几年将商业版图一扩再扩,且都做成行业翘楚的沈从宴说出来,充其量算不够谦虚。
话落,几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盛着新鲜果汁的水晶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飞了过去。
担心误伤,沈从宴下意识推了身边人一把,自己却躲闪不及。
杯子狠狠砸在他额角,冷白的皮肤上立时渗出鲜红的血迹,随后一声脆响,掉落在地的玻璃碎片四处迸溅。
许星宁受惊地后退两步,身为受害者的沈从宴却比她淡定许多。
他甚至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接过佣人递来的干净热毛巾,不紧不慢地捂住额头。
她恍然生出一种,此刻的沈从宴是一头嗜血的狼的错觉。
方才于他,不过是开胃小菜,狼舔舐着带血的爪,不满足于挖开陈年旧疤,而是虎视眈眈,等着将对方连骨带肉地剥开。
念头刚起,只听他嗤笑一声,连眼尾都扬起一抹弧度:“——毕竟不成器,还短命,不是吗?”
明明笑着在说话,却连目光都冻人。
三言两语,便激得沈老夫人浑身发抖。
她失去理智地冲到他面前,扬起戴祖母绿宝石和佛珠的那只手,嘶吼:“你这个养不熟会咬人的疯狗,我儿子就是你害死的!”
眼看巴掌就要掴在沈从宴脸上,他脸色转冷,稳稳地扭住她胳膊,没给她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疯狗?”
看得出力道不小,老夫人当即痛得五官扭曲。
在沈老爷子“拉开他们,拉开”的嘈杂里,沈从宴黑眸微眯,眼里的阴冷让人不禁头皮发麻。
“那你引以为傲的褚家摇尾乞怜,求我给他们一条活路的样子,岂不是条哈巴狗?”
褚氏是沈老夫人的娘家,当年她依仗的名门望族,已经败落到在沈从宴手里讨口气的地步。
她如战败的斗鸡,霎时泄了气。
沈从宴甩开她的手,嫌恶似的就着那条沾血的毛巾,一点点擦干净碰过她的手。
像是仍觉不够,他懒懒掀起眼皮,风轻云淡地压下最后一根稻草:“你大可再骂一句,我随时做好让褚氏破产的准备。”
沈老夫人脸色一片灰败。
“够了,够了,我还没死!”吃过药,沈老爷子恢复了些精神,连连拍着桌子,忍着悔恨与悲戚,吩咐管家,“马上叫医生来替他处理伤口。”
“不必。”沈从宴扔下毛巾,牵起还在发愣的许星宁,转身便走。
老爷子站起身,拄着拐杖直点地,强撑着长辈的架子发号施令:“不许走,我看没我点头谁敢走!”
老人看似态度强硬,实则因他深知,以沈从宴的性格,就这样一走,再见面或许就是他下葬那天了。
可沈从宴充耳不闻,脚下不曾停顿半分。
沈老爷子转而嘶哑着嗓子,嘶着嗓子唤了声:“星宁丫头。”
许星宁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回过头,看见老人眼里破天荒透着几分哀求。
不过四个字,她却顿时意会。
不知怎么,她仿佛从中看到了许建勋的影子,如果他还健在,他会宽慰这位老友,设法替他排忧解难。
她于是心生不忍,停住脚,拽了拽前方那人的手,小声叫道:“沈从宴。”
高瘦的身形兀地顿住,紧接着听见她说:“我们在家里多待会儿吧?”
她说这话并无他意,所以再自然不过,可听的人不知被哪个字眼儿戳中,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眸子凝向她,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半晌,就在许星宁以为彻底没戏时,耳畔落下两个简短的音节——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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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宴这些年回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方面他自成年起便留学海外,回国接手集团后,又忙着大刀阔斧地改革和开拓;另一方面,许星宁想,大概是他早已厌烦今天这样的场面。
也因此,他的房间几乎没怎么变,还保留着他少年时期的面貌,屋内空间不小,陈设却很简单,一床一桌一套单人沙发,还有一面衣柜和书架,此外再没什么多余的摆设。
许星宁不由撇撇嘴,看来这人年少时就挺无趣了。
此刻,沈从宴阖眼靠在沙发上,医生正在为他清理创口。
她实在无事可做,东摸摸西看看,最后绕到书架前,上下扫视一遍,抽出一本看起来像是科幻类的小说。
结果翻开一看,是略显高深的物理学科普,许星宁忙不迭把书放回原位。
而后她眼珠子一转,注意到书架中层靠右的角落里,有一个牛皮质感的厚重笔记本。
没看错的话,本子中间像是夹了什么东西,将厚厚的书页从中分成两半,在一众摆放齐整的书籍中格外打眼。
强烈的好奇心作祟,让她决定取下本子看看。
可书架定制时考虑到男孩的身量,超出一般的规格,纵使许星宁的身高在同性里已算高挑,要够到那个笔记本仍有些吃力。
她踮起脚尖,一手扶着隔板稳定身形,另一边手臂努力伸长,眼看就要得逞,却不小心碰倒了底下一层的地球仪和几本书。
东西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沈从宴,他倏地睁开鹰隼般的眼。
看清自己所处的地方,以及懵懵的许星宁,眼里那层警戒才烟消云散。
目光触及地上的狼藉,他挡开医生给他上药的手,若有所思地盯着许星宁。
“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只见她抱歉地冲他们笑笑,而后将散落在地的物品归位。
做完这些,她环顾一周,将书桌前的椅子哼哧哼哧地往书架那边拖。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旁若无人。
沈从宴:“……”
他皱了皱眉,语气里透出些探寻之意,问:“搬椅子干什么?”
许星宁倒是坦率,抬手指了指某个角落给他看,再回头看向他,双目如清水般澄净,不带半点儿遮掩:“我想拿那个笔记本,太高了,够不着。”
沈从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等看清她说的是什么时,差点儿气笑了。
他颔首,示意医生继续的同时,好笑地提醒:“这是我的房间。”
许星宁一脸莫名:“我当然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隐私。”
许星宁的脑筋转了道弯,才听懂他在说什么,她想了想,问:“那我可以看吗?”
回答她的,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
不给看就不给看,兜这么大圈子做什么。
她在心里一个劲儿吐槽,面上却只是吐吐舌头,果断放下椅子,停止搬运:“早说嘛,小气。”
理所当然到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企图不问自取的那个人。
说着,她不经意扫到沈从宴额角的鼓起,清理干净血迹后,在冷白肤色的衬托下,被砸破皮的地方反而更显血肉模糊。
那伤口让许星宁想起自己儿时学骑车,膝盖挫到水泥地上后留下的痕迹,碰一下都疼得她直掉眼泪,别提清创。
想到方才他一声不吭的模样,她不由“嘶”地抽了口凉气,医生再上药,就更不忍心细看了。
她索性避开,朝房间自带的半封闭式小阳台走,顺带透口气。
这间房坐北朝南,和整幢宅子的走向是一致的。
阳台正对着打理得当的花园,推开半阙窗,就能捕捉到空气里晚香玉的香。
许星宁双手撑着窗框,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身心瞬间畅快不少。
再睁眼时,就见沈乔南站在花园正中看着她,脸上挂着柔和的笑意。
他冲她招招手,示意她下楼。
许星宁正巧嫌屋子里待久了闷得慌,没有犹豫地应下来,做了个“等着”的口型。
路过屋内时,她跟沈从宴打了个招呼,说:“我下楼走走。”
医生正贴最后一层纱布,沈从宴眼皮都没抬一下。
可她离开后不久,借着窗帘和夜色的掩护,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阳台上。
沈从宴眯起眼,默然注视着楼下那两道笑闹的人影,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他折身回房,取下外套,正要去拉门把手,叩门声却率先响起来。
沈从宴压下把手,门外,管家恭敬地低了低头:“二少爷,老先生请你去书房聊聊。”
他眉头拧了拧,片刻,到底是抬脚向书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戳中沈可怜的字眼儿其实是“家”
他一直渴望和许星宁有真正的,自己的家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