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自发为男人让开了一条道。
五六点的光景,雨后的天色阴沉沉,来人又逆着光,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许星宁定定地看着越走越近的颀长身形,莫名生出几分恍惚。
直到熟悉又陌生的薄荷冷香钻进鼻腔,她才有了几分实感——将近半年没见的沈从宴,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到场的狗仔大多是业内混了多年的人精,这男人虽被伞檐挡着看不清脸,又有黑衣人阻隔视线,但从他身量气度来看,可不是好惹的。
万一开罪了那种跺跺脚全行业都要抖一抖的巨佬,他们这辈子也算干到头了。
因此,个个都沉默,不愿做那出头鸟。
但人一多,就难免有不怕死的。
一个看着刚毕业的小年轻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问:“这么说,您就是星宁从未露过面的丈夫?”
沈从宴没有半分迟疑,淡淡道:“是,我姓沈。”
小年轻莫名受了鼓舞,再接再厉:“那请问沈先生,您知道今天最火爆的那条热搜吗?”
沈从宴已经走到许星宁身旁,一只手自然地揽着她肩膀。
保镖自觉隔了半米远,黑伞仍旧称职地举在两人上方,伞面倾斜大半,挡去了闪光灯的窥探。
他回得言简意赅:“有耳闻。”
言语间倒也没听出几分恼怒,甚至比许星宁本人还要配合。
余下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另一个忙问:“沈先生,对于星宁出轨一事,您如何看待?”
话音刚落,又一道声音响起:“请问是准备协商离婚还是坚定地站在您太太这边?”
“这会不会对星宁的未播剧和商务产生严重影响?违约金怎么赔?”
“……”
种种声音听得许星宁头昏脑胀,她不禁有些上火,刚要开口说什么,沈从宴却先她一步,打断纷至沓来的提问。
“谢谢关心,我和太太感情很好,离婚事宜无从谈起。至于传闻——”
他淡淡看了眼身边人,才不紧不慢道:“大家不必当真。只是朋友间的小聚,太太早已事先知会过我,当晚除了她,还有岳秋在场。
“很遗憾我近半年来忙于海外市场的开拓,没办法陪她,才引起这桩误会。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要对我太太造成太多困扰。”
有小记者不怕死地从人墙间隙凑上前,还欲追问,却恰好撞上沈从宴的视线,他半眯起眼,眼底盛满风雨欲来之势。
只一个眼神,小记者打了个寒颤,脑子里空白一片。
//
沈从宴全程行云流水,说完没再给记者开口的机会,扬了扬下颌示意,司机立马将车开到近前。
很快,两人上车,宾利绝尘而去,留一众娱记瞠目结舌。
车上。
许星宁攥着开机后就没消停过的手机,坐得离沈从宴八丈远,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车门上。
各路打探虚实的消息和经纪人的连环轰炸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她刚将手机调为静音,就见时雨的对话框弹了出来。
这会儿,时雨正独坐在原本是来接许星宁的保姆车上,热烈地表情达意。
【雨停停】:星宁姐,该说不说,姐夫也太帅了,不只是脸!!
【雨停停】:我刚入行时,每次见那些男艺人,都感叹明星和普通人有壁
【雨停停】:今天见了姐夫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和普通人之间隔了一圈男明星的存在
入职不久的缘故,此前时雨并未见过沈从宴,更不知道,她嘴里吹得天花乱坠的姐夫,正是他们公司里让人闻风丧胆的大BOSS。
许星宁翻了个白眼,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吐槽的冲动。
【xx】:改天我给你放个假,去医院看看
【雨停停】:啊?
【xx】:按理说,你这个年纪,眼神不应该这么差
她暗暗地想,就是一披着好皮囊的衣冠禽兽而已。
不料,原本在电脑上处理文件的沈从宴忽地停下动作,饶有兴味地重复:“衣、冠、禽、兽?”
……
许星宁暗叫糟糕。
都是默背台词的老毛病,一不留神就会念出心中所想。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这摆明是她不占理,可骄傲惯了的她怎么可能低头?
想了想,她输人不输阵地冷哼一声,以示回应。
好在沈从宴看起来并没有和她较真的打算。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骨节分明的长指快速敲打着笔记本键盘,窗外明明暗暗的光线掠过他的脸,倒意外添了几分柔和。
不得不承认,这幅画面的确算得上赏心悦目。
许星宁正看得有些失了神,不想,沈从宴冷不丁地开了口:“说说,怎么回事?”
许星宁睫毛抖了抖,慌忙收回视线,吓得手机都差点儿没抓稳。
有种偷看被人抓包的心虚感。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这次绯闻。
提起这事儿她就烦。
出道这么些年,许星宁向来注重和男演员保持距离,压根儿没给记者胡编乱造的机会。那天同公司的艺人邱秋拉着她一块儿吃宵夜,去了一看周铭在场,她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成想怕什么来什么,低头捡个筷子的空当,两人额头不小心撞在一起,竟就被狗仔拍了下来。
如果不是身为当事人之一,这么巧合的解释,她自己恐怕都未必信。
“你问我?”想起方才他在媒体面前宣称他们感情很好,实际离婚都闹了大半年的事儿,许星宁没来由地想笑。
她说话便不自觉带了刺儿,刻薄道:“‘朋友之间小聚’,‘我和周铭真有一腿’,你想听哪个?”
键盘敲击声彻底停息。
沉默让车内宽敞的空间变得逼仄,就连空气都窒息了几分。
下一秒。
沈从宴“啪”地合上电脑,蓦地扣住许星宁纤细的手腕,稍一使力,就将人捞到了身旁。
他侧过头看向她,嗓音寒凉:“你再乱说试试。”
“你发什么疯?”他动作有些粗暴,许星宁吃痛地抽了口凉气,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倒想问问,邱秋在场的事儿,狗仔都没拍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从宴神色未变,手下力道却不自觉重了几分,问:“你怀疑我?”
许星宁愣了愣。
沈从宴想掌握她的动向简直易如反掌,知道邱秋在场也不足为奇,她并不曾因此怀疑过什么。
反倒是他这话,像漆黑长夜里透进的一束光,兀地点醒了她。
电光火石间,种种巧合在她心头串联起来,许星宁满腹狐疑:“该不会真是你设的局?”
沈从宴下颌紧绷,脸色愈发难看:“动脑子想想,是他们没拍到,还是根本不想拍到?”
“还有,”他神情冷淡得像结了一层霜,讥讽地勾起嘴角,“我想怎么着你,用得着费这个心?”
许星宁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他说话这般不留情面,转念又想,他们之间的确早没什么情面可讲。
“放我下去!”她忿忿地挣扎着企图甩开他的手,边喃喃自语似的骂道,“自大狂,不要脸。”
沈从宴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果真吩咐前排司机:“张叔,开回机场,放她下去。”
闻言,打他们吵第一句起就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叔放缓了车速,却没立马打方向盘。
他跟沈从宴的时间比许星宁还长,可以说是看着他从半大孩子长到现在这般模样,因此对他还算了解。
说出去大概没人信,商场上杀伐果断,人前也疏离冷淡的沈从宴,偏偏栽在这么个小姑娘手里,三言两语就被挑起了火气。
好比这会儿说的,十有八九就是气话。
“沈总,这……”张叔一时有些拿不准,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恰好对上许星宁的目光。
气归气,脑子飞速转动过后,许星宁对着张叔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改主意了,不回去。”
机场现在还有没有记者不好说,就凭刚才那么大动静,路人很轻易就能认出她,把她送回去,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算了算了,许星宁闭了闭眼自我开解,人在屋檐下,偶尔低低头。
她憋着一肚子气,白了沈从宴一眼,把脸扭向窗外的同时,仍要嘴硬一下:“你让下就下?做梦,我偏不如你意。”
沈从宴睨她一眼,没再多言,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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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开到市中心,径直驶进寸土寸金的碧玺湾。
这是沈从宴在公司附近购置的一套大平层公寓,占据全城最好的地段,视野开阔又临江,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许星宁知道这住处,却嫌房子布置得太过冷冰冰,来过几次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更别说正儿八经在这过夜。
不成想门一开,却是和她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模样。
风格虽仍以简洁为主,但暖色系家具和郁郁葱葱的绿植,总算给屋子添了几分人气。
入户右手边就是满墙鞋柜,沈从宴弯下腰,从其中一扇柜门里拿出双崭新拖鞋。
许星宁边换边嘟囔:“真周到啊,连女式拖鞋都备好了。”
“自己找吃的。”沈从宴懒得费口舌,换好鞋去简单冲了个澡,便自顾自进了书房处理未完的工作。
这什么待客之道。
许星宁啧一声,全然忘了某种层面上,自己亦是这房子的主人。
厨房整洁得一层不染,明显有人定期来打扫,许星宁看到的第一眼,就很怀疑这里找不出能吃的东西。
结果的确如她所料——冰箱里除了鸡蛋和几种饮品外别无他物,橱柜里也没有可以充饥的速食。
她饭量不大,但待在剧组时,一日三餐都被助理料理得很规律,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
于是她只好觍着脸,推开书房的门,喊:“沈从宴。”
被叫到名字的人从文件里抬起头,抽空看了她一眼,见她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捂着肚子,怔愣几秒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
他果断合上文件,拿起手机跟最近那家星级酒店订餐的同时,往厨房走去:“先给你热杯牛奶垫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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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也是星盛集团名下的产业,经理接到电话后,以最快速度亲自将餐品送了过来。
许星宁吃饱喝足,心情也好了不少。
原本离婚一事拖到现在,她十分不爽,但眼前提出又显得不合时宜。
不过,既然人回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思索一番,她将碗筷往前一推,很是善解人意道:“好了,你忙去吧,我玩会儿就睡觉去。”
如同做什么事之前都先跟家长报备的小孩,莫名有点乖。
沈从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桌上那些菜品,她吃得实在有些少,每样菜几乎都是浅尝辄止,哪怕是她最喜欢的蟹黄虾饺。
这点不乖。
餐具都是一次性的,沈从宴收拾好垃圾放在门口,打算继续工作,回房前,他状似随意地瞥了眼,许星宁窝在沙发上,不知看的什么,时不时笑出声,声线清悦而动人。
连带他胸腔某处,似乎也跟着动了动。
海外项目收尾时,已是夜里十点。
沈从宴背抵入真皮软椅,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整个人总算松懈了几分。
可不消片刻,洗手间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以为许星宁不小心在浴室滑倒了或是怎样,身体本能的动作远远快于意识,他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疾步冲过去一把推开浴室门:“宁宁,你——”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
许星宁毫发无损,人就好端端地站在他跟前,盯着盥洗台上瓶瓶罐罐的护肤品发呆。
“沈从宴,你是不是早就背着我养了女人?”她质问的同时,视线从台面转移到他身上,只觉心头有把无名火,“噌”的一下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