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平时常来的江山,都很少露面。蒋捷可以自由出入,可身边总是要跟着人,对他的行为虽无约束,远远地,却如影随形。
心里的不安和猜测象杂草,疯一样长了起来。有次深夜,蒋捷看见周正书房的灯还亮着,于是走过去,想也许可以跟他借机交谈,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聊天。
然而,到了门外,却意外听见江山的声音。蒋捷从来不偷听他们的对话,可这次门没关,而且江山的声音也很大,本来转身要离开的他,还是停住:“沈兵根本连枪都没带!怎么可能袭警?姓林的是故意在挑衅!”
“我知道。”周正的声音里有一丝沮丧。“沈兵的血不能白流,管他是谁的姐夫,这次我不会饶了姓林的。你把蒋捷看好吧!”
“这事和蒋捷没有关系!”“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江山的声音忽然低下来“想不想沈兵?你跟他装傻装了那么多年,终于摆脱了,一点儿都不想吗?”
“你他妈的,别在这个时候跟我说混仗话!”周正忽然间火了,把一堆东西扫到地上,惹来“乒乒乓乓”一阵响。
“心里对沈兵没有愧,你干嘛到处躲着不见蒋捷?你就是根我一样,这次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林源和他的关系是不争的事实!沈兵就是给他的家人给打死的!见他就别扭!”***
周末,大房子照例是空荡荡的。蒋捷坐在阳台上,不断的变换着坐的姿势,终于还是发现,漫天灿烂夺目的大太阳,也有照不进去的死角。
那晚江山走出来对上自己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没有仇恨,没有抱怨,一向对自己温和宽厚的江山,面对自己,如同看着,一只苍蝇,眼睛里竟是种无发忍耐的,厌恶。
蒋捷觉得自己的心,在给尖尖的刺,一次次缓缓地穿透。“捷少,手机可以转到秘书台,就不会这么响个不停,让你心烦了。”
杨新是个资格比较老的保镖,因为一直跟着周正,和蒋捷也算熟识,见手机响了一个下午,蒋捷犹豫着盯着显示屏却不肯接听,也猜出十之八九。
“我姐。”蒋捷毫不隐瞒地说“她怀孕八个月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见好吧!”“周正这么关照你的吗?”“正哥什么也没说,也没禁止你出去。我只是向捷少说我自己的想法。”
“嗯?什么想法?说说看。”“哪头都别选,可能是最好的选择。”蒋捷微微闭着双眸,发出低低附和的呢喃:“是吗?”
他若真替我着想,为什么不把我关起来,强迫我留在他身边,将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的家人向我施压,我也可以用无能为力来拒绝?可如今,这自由的背后,会是什么?
蒋捷想着,忽然无故咳了起来。对面的蒋敏,虽然有化妆,还是掩不住怀孕后期,脸部稍微的浮肿。盯着手里的菜单看了老半天,却早已走神。
“生小强的时候,你天天想吃樱桃派,小丫头有什么特别要求?”蒋敏苍白的脸上,浅浅露出一抹微笑“牡蛎浓汤,还要盛在面包碗里的那种。”一串眼泪毫无预警地,顺着微笑尚在的脸颊,扑扑地流下来。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她竭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没有血色的修长手指在下眼睑处小心擦了擦泪痕。“小捷,你信不信,有些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蒋捷抽出纸巾,递过去,说:“不信。”
“我以前也不相信,我赌他心里只有我一个,才嫁给他。结婚以后,他对我真的很好,生小强那会儿,我身体不好,他从没让我感到孤单无助,他是好丈夫,好父亲,我几乎相信,他爱的人只有我一个,直到发现他看你的眼神,…”
“姐,你想太多了,我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女人得多迟钝,才能忽略枕边丈夫的心里有别人?他心里要没有你,怎么会处心积虑把周正案件里和你有关,对你不利的证据都毁了?上次傅文瑜的事,他也怕连累到你,才套用关系不追究的。
他偷偷为你做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我知道他不会因为你离开我,我知道给我的爱不是装出来的。所以我跟着你们装傻。”
“那怎么不装下去?”见蒋敏漂亮的眼睛,忧郁地看着自己不说话,蒋捷继续说“你想没想过,你知道的这些,都是他‘不小心’泄露给你的,如今他有难的时候,你还能为他求情。
姐,你应该放宽心,他对我,只想利用而已。沈兵不是他误杀的,他是故意的。他以为去的会是周正,怎么知道周正没露面,他一气之下才没把持住自己。既然他做得出来,就得有胆子去承担后果。”
泪开始不能抑制,蒋敏抽着鼻子,断断续续地哀求:“周正想报复,我们也躲不了。姐就求你,真有那么一天,给他留条命。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爸,还是姐的一辈子。
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很想沈兵活着,可人要是不在,就什么后路,什么可能,都没了。你,好歹给姐留条路吧!”蒋捷挪到姐姐的身边,把她的头搂在自己的肩窝,单手轻轻地抚摸拍哄着她的后背,直到感觉她的气息匀称下来,只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蒋捷低头拢了拢她给泪水黏在脸上的发丝:“姐,你是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最近的人,可这次,我,帮不了你。”
蒋敏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情绪平稳下来,不再激动“我知道了。你看我,在大庭广众失态,让别人以为你欺负我!”说着,脸上挤出一个湿淋淋的微笑:“你走吧!小捷,姐坐会儿吃点儿东西再走。”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他觉得姐姐的脸色特别不好。
“你没事儿吧?别吃了,我送你回家!回去再吃!”“不用,你先走吧!我吃完就走。”蒋敏的脸上开是冒汗,蒋捷终于感到不对,上前想扶她站来,胳膊却给蒋敏格开:“别管我,小捷,你快走!别管我!”蒋捷情急之下一低身,把蒋敏从椅子上抱了起来,雪白的椅垫上,是一片刺目的殷红。
“你疯了,怎么不早说?”蒋捷心里一片乱,冲着跑过来帮忙的侍者大喊:“救护车,麻烦你帮忙叫救护车!”
“你都这样了,还赶我走啊?”他把蒋敏放平在地上,小心地支着她的头。蒋敏已经不再掩藏身体上的痛苦,眼神虽然有些迷乱,却再没有一滴眼泪“我不怪你,小捷,一点也不怪,你别,别心软。”
当晚,蒋敏在圣弗朗西斯医院早产下一名女婴。孩子的父亲林源至终没有出现。他,失踪了。***
林源已经失踪两个星期。林家报警后,也托了很多关系,希望从周正身上找线索。不料周正为了避嫌,主动和警方合作,他名下的产业,连先前执掌过的洪门,都向警方的搜索全面开放。
结果警方草草搜了一下北郊的别墅,就撤消对他的怀疑,再傻的人也不会在绑了人以后放手让人检查,况且周正的后台极硬,单是因为警方提出质疑,已经惹得上头非常不高兴。
电视上的新闻每天车轮一样地反复播着“警方高官失踪,目前毫无线索。”蒋捷心里却如明镜,周正的高姿态几乎肯定了他的想法,人,就在周正的手里。
只是从他见蒋敏那天起,周正也好象失踪,再没有回过北郊,打电话找他,十次有七次接到秘书台,接通了也说不上两句就收线。如同暗夜行路,四周茫茫都是黑暗,蒋捷不知道下一步迈出以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蒋敏一个星期以后出院,小孩儿还留在医院观察,问题倒不大。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人前再没流一滴眼泪。
可蒋捷知道,她的坚强是撑出来给别人看的。蒋敏自幼好强,从不跟人示弱,那天哭求自己已是意外。可每每看到她隔着玻璃窗,在盯着女儿的凝视里走神,或者微笑着伸开手臂,从护士手里接过婴儿,手指在女儿眉眼间轻柔地来回,那孩子一丝不漏继承了父亲的眉眼,带着一股英气,蒋捷的心,象是给什么东西敲打着,跳得总不正常。
姐姐成了寡妇,孩子一出生就成了孤儿,母亲的皱纹,父亲的叹息,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和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吗?
夜色象淡薄的胭脂,渐渐弥漫开来。蒋捷坐在窗前,没有开灯。空旷的大宅,只有他一个人,走来走去,长长的走廊里,脚步的回声,那么寂寞。
蒋捷的手里攥紧了一只金属的钥匙,时间久了,自己的体温传递到金属的分子之间,仿佛成了手掌的一部分。那是林间小屋的钥匙。当时周正接他出来的时候亲手留给他“将来如果哪天需要避难,就过来,这里除了你我,没人知道。”
那一刻,蒋捷无预警地抬头,捕捉到了他眼里稍纵即逝的一丝古怪。别考验我,周正,别考验我对你的真心,请你,别,别这样。“捷少,你晚饭还没吃。”历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身后,先是低咳了一声引起他的注意,再礼貌地询问。
他从下午就呆坐在这里,连姿势也没变。蒋捷回头,直直看着他,仿佛下了决心地说:“我要出门,历新,可以吗?”厉新沉默着,眼睛里不肯透露的遗憾,蒋捷在他的手不自然轻握,随即展开的小动作里,还是猜测到了。
“你想好了?捷少?”蒋捷点点头。“正哥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准拦你。”历新对蒋捷一直很好,很护着他“如果正哥的命令可以不听,我会阻挡你。”
“可惜周正的命令不容任何人违抗。谢谢你,历新。”“那,捷少保重吧!”车子停在小屋的空地前,四下里死一样的宁静,风从树间穿过,沙沙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
蒋捷一切都了然于胸,月光下惨淡地一笑。大步走到门前,借着月光看向手里那支普通的金属。这一刻,悬系着多少的幸福和命运。他深深换了口气,快速插进锁孔,旋转“吧哒”一声,很轻,却震得他几乎跳起来。他一低头,狠推开门,直接走向那面书架,效访着上次周正做的,向右推开。通道露出来,他的心又再漏跳,里面也许是林源血肉模糊的身体,再分不清和自己一起长大,甚至呵护过自己的男人的面目。
但他一定是活着,这也是周正引他来的原因吧?他一定还活着。蒋捷瞬间坚定了一颗心:林源利用自己,欺骗自己,他杀了周正最亲密的兄弟,哪怕他罪不可涉,可他和自己一起长大,他是蒋敏的一辈子,自己不能眼看着他,给人生生折磨着,更不能任他在这里死了烂了,而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