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是那个躲在巷子深处,脸埋在双膝之间偷着哭的小男孩。蒋捷,长大了。可是,什么让他长大?是什么,让他和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贺斯和五年前不大一样了,他目前在华盛顿势力大,关系网密集,这几年是靠他不少,他的对手都把我们看成是一条船上的人,以打击你做为推倒他的缺口,这个时候,我们更不能跟他划开界限,虽然这种局面可能是他故意布下的,但是,我们从中的获利还是多于麻烦。
所以,这次他交待我们办的事,还是不能太马虎。”江山坐在周正的对面,仔细地分析给他听“当然,要你亲自出面,是没有必要。我跟贺斯联系过,他的意思是这次我们只是个介绍人,就算出了事,要摆脱也很容易,叫你不用顾虑太多。”
周正狠狠捻灭了烟头,另一只手扶弄眉心:“你觉得我应该去?”“也不是。从你在洪门当家,我们一直做得很好,没有让任何不利证据跟你沾边。
就算林源那头翻个底朝天,也搬不倒你。这种良好记录不应该打破,况且这次两边的人都不是怎么知根知底的,你去,我和沈兵也不放心。”
“你跟我绕什么圈子呢?到底去是不去?”眉毛皱在一起。“我怎么知道?是不好办嘛!”江山也感到头疼。屋子里静了一会儿。“我去吧!”角落里的沈兵忽然说。
“对外就说你会去,到时候我代替你出面,这事本来就是我一直在办,就说比较熟悉,他们也不会怎么样。现在风声紧,他们也不会傻到拖着非等你才交易。”
“也好,”江山想了想说“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生意,用不着你亲自出马。他们知道沈兵的地位,不应该不满才对。等交易完毕,上头如果不高兴,我去周旋好了。”周正手指习惯性扣着桌面,良久才说:“就这么办吧!”
沈兵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江山见周正从椅子里站起来,踱步到窗前,也跟着站了起来:“等这事儿搞定,你也歇一阵好了。
你提的退休的主意我也替你想了,一下子恐怕办不到,总得慢慢地低调下来,减少活动,观察一下再做进一步打算吧!”
见周正对自己的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一支胳膊支着窗沿,只顾直直看向远方,江山只好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见蒋捷倚着小马坐在湖边。
阳光温煦,草地刚刚现绿,小马偶尔扫扫尾巴,大概是打到蒋捷,他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伸手轻轻去推小马。“蒋捷知道这件事吗?”周正回过神,嘴角边不经意露出的微笑还没有散去“嘱咐过要瞒着他,可我看,他八成已经知道。
跟他出去渡假的时候,他好象就猜出来我是在这里瞒着他做什么。”江山笑了“谁让你找个心眼儿这么多的?想瞒他可够难的。怎么不跟他交了底儿得了?”
“唉,跟他说,他就得跟着瞎操心。”周正向来强悍,听他叹气的时候倒是不多“江山,你有没有这种糟遇,就是打心眼儿里想护着一个人,就怕他陷进来,染黑了他,伤害了他。可那个人别扭着呢!你怎么护着他,他也不领情,老跟你对着干!”
“哈!”江山笑了“不象你了啊,老大,你把我和沈兵拉下说的时候怎么一点怜惜后悔都没有?”
“靠,废话!你俩那样儿的,还用我拉你们上道儿?再说我和七八个小混混对打,给人打得头破血流,还不是为了你们两个窝囊废?不拉你们下水拉谁?”“你那点儿血算什么?怎么不说你把那几个打得内脏破裂?”“嗯,”
回忆象无声的水,静静地回流,洪叔就是因为那一架,看上自己,终于决定把他带在身边培养。人的一生很多巧合,可能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做了本来不想做的决定,就把整个人生引向不同的方向。一念之间,竟成永远。
“正哥,蒋捷是个很独立,有主见,敢担当的男人,他爱你,就想和你并肩齐眉,而不是一只单纯享受的金丝雀。”
五月里,一阵轻雷在天空滚过,雨刷刷地,匆匆忙忙落下来。蒋捷跑进客厅的时候,衣服已经湿透,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怀里的书却抱得紧,进屋第一件事先找纸巾,慌张地擦书上的水痕。
“你有毛病啊?”周正从楼梯上走下来,接过旁人递上的毛巾,朝着蒋捷湿淋淋的头脸擦下来“这个时候还管什么书?”“哎呀,”蒋捷给周正大力的挫擦弄得脸疼“你轻点儿,我的书湿了!”“真是书呆子呀你!”
“书特别吸水,晒干了也没法看了。”“人淋雨会生病,书也会感冒吗?”周正说着,拎着他的胳膊往楼上扯“你马上去洗个澡。今天你敢给我感冒试试!”蒋捷跟毛巾和浴袍塞在一起,给周正推进浴室,他又不死心地伸出头,不怀好意地笑着:“要不要一起洗?”
周正哭笑不得,只好佯怒“你老实洗澡吧!”从浴室出来,蒋捷的脸给蒸得红红的,他换上一套暖和柔软的衣服,找了一圈,发现周正在阳台上抽烟,他拉开门走出去:“是谁说我傻瓜去淋雨啊?难道傻瓜是传染的,你这么快…”
蒋捷说着说着就停了,目光停在周正紧皱的眉间“你最近烟瘾特别大,心情不好?”“进去说吧!”周正扔下烟头,拉着蒋捷进了屋“你最近没怎么回家,为什么啊?”
“噢,”蒋捷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才说“我,跟我姐夫摊牌了。虽说大家表面还是老样子,可是见面还是很尴尬。”
“早就该摊开说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蒋捷摇了摇头“可我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事情没办好,我那么一摊牌,他以后可能真的一点儿面子也不会给了。”
“谁要他的面子?跟你说过,他们抓不到我的证据,天塌了也有人抗着,你怕什么?”“对啊,我身边有个傻瓜帮我抗。”蒋捷笑开,左脸上的小酒窝一跳一跳地吸引人。
“嗯,周正你能答应我件事吗?”“说。”“如果你将来跟我姐夫闹翻了,给他留条后路,我姐死心塌地爱着他呢!”“要是他把我赶尽杀绝呢?”
“怎么会?我不会允许他那么做。”“后路都是自己给自己留的。”周正对上蒋捷期待的眼神,终还是改了口吻“行啦,我答应你!”
就在面前的黑亮眼睛又弯起的瞬间,茶几上的手机愉快地响了起来。蒋捷忙跳开身子,走过去接听:“喂?对,我是。”仔细聆听着对方讲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怎么会这样?”
***深夜,医院幽长的走廊,寂寞无人。强烈的消毒水味道,让蒋捷脑袋开始不由自主地昏昏沉沉。爸爸在楼梯上跟人撞到一起,摔了一跤,骨盆有裂缝,接到电话,他就匆忙赶过来,本来以为要手术,后来又说没必要。
蒋捷此时坐在房外的长椅上,脚尖支着地,身子疲惫地向后靠。耸着肩膀的夹着手机,歪头讲电话。“特护明天才能上班。我也不能让我姐大肚子在这里陪夜啊!”“用不用我过去?”周正在电话另一头问。
“你别来,我姐夫在这儿呢!你俩再打起来,我可没有力气劝架。”“他在那儿干什么?”周正的语气有些不悦“他不用回家陪他老婆啊?”“我姐今晚住妈妈那里,明天一早,两个人好结伴过来。”
“嗯,那有你在,林源还跟着参和什么?”“手术的医生是他帮忙介绍的,晚些也要走,他明天还上班。”“那好吧,病房里有没有睡觉的地方?你听起来累得快断气了!”“呵呵,”
蒋捷短暂地笑了“你不过来捣乱,我就不能断气,行了,不跟你说了,明天上午我就回去。”
手里玩弄着小巧的手机,蒋捷听见走廊尽头有脚步声响起,高大的林源手里拎着纸口袋,很快站在面前。蒋捷抬头:“你什么时候回去?”林源坐在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饭盒:“吃点儿东西,你脸色不好。”
“噢,”蒋捷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他最喜欢的宵夜‘强记’的鳕鱼粥。他用方便汤勺,一勺一勺,吃得很安静。他最佩服林源的地方,就是他完全不把发生过的尴尬当回事,和他那么开城布公地谈过,今夜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待自己,好象什么多没有发生,弄得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
想着想着,他感到林源的身影凑近自己,蒋捷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躲开伸到自己脸侧的手。“你的嘴角有粥,”林源见蒋捷对自己一付戒备,只好把手里的纸巾递给他“那你自己擦一擦好了。”
蒋捷没接,只用手背蹭了蹭,听着林源轻轻地一声叹息:“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说,有时候感觉自己是条活在鱼缸的宠物,看着外面的世界和自己一线之隔,却怎么游也游不出去。
还说,只有吃鳕鱼粥的时候,心里是一片纯净,什么不快乐的事情都可以忘记。”“我怎么不记得说过这些?”林源的脸楞了,表情几乎算得上受伤地看着蒋捷,半晌才低低开口:
“不记得是因为你不想你记得,可能以后,你的记忆里只有那个人,心里眼里记得的都是和那个人一起的分分秒秒,你只是他的,不是我的小捷了。”
蒋捷觉得两个人的对话在向着危险的边缘滑去,连忙顾作轻松:“你是我姐夫,可以永远叫我小捷,我不介意。”“嗯,小捷,我心里…”
“姐夫,”蒋捷忽然抓起林源靠近自己的左手,摊开大而有力的手掌,说“我有时候觉得你手里好象有个魔力橡皮擦,多么不堪的过去都能一笔擦去,不管是误会还是计划,我和你之间有过那么多不愉快的过去,你还能一付云淡风轻跟我相处。
我其实很佩服你的态度,本来就是,过去既然错了,就重新开始,焕然一新。可我真的想跟你说,”蒋捷停了一下,心口无由来的郁闷和压抑,呼吸都有困难,他费力地喘着气说:
“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你。我是你老婆的弟弟,也有自己的爱人,仅此而已。”说到这儿,蒋捷不得不停下来,手不禁捂上胸口,体温升得很快,手掌下的一颗心脏,快要跳出来。
“小捷,如果我伤害了你,”林源看着蒋捷痛苦的表情,说“对不起。”“不用,你,不用,说,对不起。”
蒋捷抓紧了胸前的衣服,仰着头,心跳过快,手脚都抖个不停,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模糊地看见林源伸手抱住了自己,声音好象是隔着距离传过来:“怎么了?小捷,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