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里的汛期来势汹汹,可是褪去也似乎没有太长时间。
大雨停了,令人疏通河道,加固堤坝。随着雨量的渐渐稀少,原本来势凶猛的水势逐渐褪去。不复一开始的汹涌。
既然没那么十万紧急了,除了留守的人意外,该回来的也要回来了。
一州知府需要他拍板做决定的事也不少,不可能连着两三个月全都把时间耗在河堤上。
一家之主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迅速在府里上下给传遍了。
一时间,府里上下喜气洋洋。连带着下头几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们也跟着笑容满面。
家主在家里的时候,其实日子感觉要更好过一点。或许是因为大太太上头有人压着,不管心情好还是不好,都得自己憋着。不敢太过放肆。
这段时间家主在外,许大太太头上没有了压得住她的人,于是就各种造作。不说鸡飞狗跳,也是叫人心惊胆战。
现在好了,家主回来,主母也该收敛一二了。
在众人期盼中,许长卿回了家里。
家里上下也是一派的喜气洋洋,到了晚饭之后,家里的孩子都去见过父亲。
她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前面,外面的丫头婆子看见念瑶就笑,“二姑娘来了。”
然后给她让道。
屋子里头许长卿和许大太太坐在上头,许长卿生的相貌堂堂,时光和这段时间在外面的奔走让他肌肤黑了不少,额头和眼尾也多出几丝纹路,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他样貌不俗,甚至还能窥见他年轻时候的风采来。
许长卿坐在那里,不言苟笑,对着周旁人的话,最多只是听几句自己不在的时候,家中的情况如何,做的好了,他来赏。做的不好了,他来罚。
许大太太坐在他身边,手指不自觉的绞住帕子,心跳的很快。
她对着许长卿的时候不像是对着丈夫,而像下属对着上峰。夫妻之间的温情一点都没有。出了这个门,两个几乎算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许大太太细声细气的把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家里发生的事挑着紧要的说了。
“我听说你娘家人又来了?”许长卿听完,拿起一旁的茶盏,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
许大太太下意识的捏紧帕子,“是。不过我很快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许大太太的娘家袁家很不争气,从上一代开始往下,几乎是一代不如一代,前三代还能考个秀才,到了这一代几乎已经把祖传的读书本事给丢了,许大太太的侄子别说秀才,连童生的资格能不能拿到都难说。
许长卿对着妻舅很看不起,再加上这家人早年贪心太过,现在又时不时的打秋风,到了此刻,许长卿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
“嗯。”许长卿嗓子里淡淡嗯了一句,就没了和许大太太说下去的兴致。
堂屋里头立刻就静谧了下来,夫妻之间比上峰下属之间都还要泾渭分明。许大太太见着丈夫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自己端过放在一旁的茶盏喝了一杯茶,算是自己缓解了此刻的尴尬。
孩子们站在一旁,虽然也是大气不敢出,但神情比往常要轻松的多。
这时候念瑶拿着团扇从外面蹦蹦跳跳进来,她大大方方进来,脸上带笑,见着许长卿脆生生一句,“爹!”
许大太太端着茶盏的手被她这一声给弄得颤了下,差点没把茶盏里头的茶给溅出来。
原本闭目养神的人睁开眼,“瑶瑶来了?”
许长卿脸上满是慈祥温和的笑,和方才许大太太说话完全不同。
“嗯。”念瑶摇着手里的团扇,她小步子走的欢快,带着这个年岁的青春活泼。
“爹回来了,看起来爹瘦了好多。”念瑶仔细打量了下许长卿心疼道。
说着她比划了一下,“原来爹走的时候可比现在要胖多了,现在爹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
“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许长卿笑呵呵的,“爹爹的确没有好好吃饭。”
念瑶一跺脚,“那不行,爹爹回来了,一定要好好补补。”
许长卿笑的更开心了,“好,都听你的。”
说着对念瑶招招手,“爹不在的这段时间,瑶瑶好不好?”
念瑶看了一眼许大太太,许大太太被她这一眼竟然看出了几分心惊肉跳。
许大太太不自觉的握紧了手,连着呼吸都略微急促起来。
许长卿见她有些欲言又止,直接看向了跟着她的丫头。
“姑娘前段时间不小心晒着了,生了疹子,现如今喝药好了。”丹桂答道。
“被晒着了?”许长卿是知道念瑶的这个毛病,胎里带出来的热毒,没办法根治,只能靠药调养,另外还得自己注意,他每逢到了盛夏,都叮嘱人好好看着她。不许她到处乱跑。
“你们是怎么回事?”许长卿倏然沉下了嗓音,浮上了一丝薄怒。
“爹,不管她们的事,是我不中用,浪费了大太太的苦心。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大太太差点咬碎银牙,迎着许长卿投过来的注视,“刘家送了请柬,老爷不是说家里的姑娘大了,要带出去走动么,所以就带了她,出门的时候,吩咐人给她戴好帽子了,谁知道……”
“她身体不好,自己又是个孩子,你也应该知道分寸。”
许大太太当初带人出去,心里头的确存了整人的心思。说出去那都是她一片好心,要是这丫头出什么事了,那都是她自己不中用,和自己很不相干。
谁知道竟然还是没躲过这一茬!
人偏心起来,心肝肺那都是偏的。许大太太已经领教过许长卿的偏心了,更何况她还真的有这份心思在。
“老爷说的是。”许大太太吞了这口气,低眉顺眼的和许长卿道不是。
“我把人交给你,自然是希望她万无一失,她的这个毛病,全家上下没有人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什么地方。你应当都清楚。”
说完,许长卿又来看念瑶,“现在好了没有?”
“好了,只有一点点,不碍事的。”
许长卿看了看,见她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又敲打了一番她身后的丫头,要好好伺候,不许有一丝半点的偷懒。
念瑶站在那里,瞧见了长姐也站在那里,只是长姐没和妹妹们站在一块,而是另外一个地方,瞧着有些孤零零的。
她想要过去,却被许长卿叫住,“和你的妹妹一块玩去。”
念瑶心下奇怪,但见长姐看过来,她还冲长姐笑。可是长姐却回头过去,一副冰冷不搭理的模样。
念瑶心里咦了一声,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夜里许长卿和孩子们见了一面,又和念瑶说了好些话,吩咐下面的人好好照顾她之后。就让人都回去好好休息。
念瑶发现从刚才到现在,长姐似乎换了一个人似得。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哪怕她整个人都站在那里,长姐都似乎没有看到一样。
念瑶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着长姐站在那里,有了几分长身如松的味道。不知是不是她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往她这儿看过来。和她有短暂的目光接触之后,便回头过去。
这有些奇怪了。
念瑶抬起手里的团扇,看向长姐的目光都有些探究。
她也不作声,也不直接跑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直接走了。
人都走了之后,沈澜去了许长卿的书房。
一到书房内,沈澜就对许长卿一礼,“伯父。”
“起来吧。”许长卿抬抬手。让沈澜站好。
“这段日子,书读的怎么样?”
“伯父不在的这段时间,从未敢有半分懈怠。”
许长卿亲自考了他的功课,发现的的确确如同沈澜自己说的那样,没有一丝放松,不仅没有而且还有不少的进步。
许长卿看向沈澜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赞赏,取了沈澜做的文章,过来给他批改。
沈澜是他的友人之子。许家高门大户,他在外也结交甚广消息灵通,他自幼和广昌侯家的世子交好,老侯爷是封侯的第一代,沙场上练出来的脾气,有话直说从来不藏在心头。这样的脾气,如果人主心胸狭窄一点,恐怕十分艰难。朝堂上风雨诡谲,先帝驾崩,幼帝继位,而后,幼帝莫名消失,对外说是夭折,叔王们就闹腾着争夺王位。
老侯爷瞧着幼帝死的蹊跷,而上面的那些藩王闹得厉害,他对新登基的新帝发了牢骚,而后就被当做杀鸡儆猴的鸡给处理了。
当时侯府的小孙子还在襁褓里,呆在乡下,许长卿消息灵通,知道了消息,抢在官府之前,赶紧乔装过去把人给换出来。换出来养在原配的名下。
这种抄家的,如果留在自家里的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他那时候还没入仕,不过是个浪荡子弟,倒也没人怀疑到他的头上,许长卿不敢让沈澜以男子本来面貌出去走动,只能当做女孩养。
幸好人聪慧也懂事,长到了现在。
他看着手里的文章,心里感叹了几句,他自己亲生的儿子,要是有一半,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许长卿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少年郎生的一副好相貌,这么多年,着女孩的衣裙,竟然也没有人能看出破绽。
只是这个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少年长得再怎么好,到了年岁还是会长开,会露出和女子完全不一样的面貌,到时候要怎么办,就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