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橙黄,挂在鎏金屋檐上,映得红色宫墙分外好看。
踏着金色余晖,昭仁长公主出现在思政殿。
女子金黄色的罗烟衫上绣着淡雅的兰花,巴掌大的小巧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云髻雾鬟,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发出一阵响动,和两月前的病态判若两人。
她年芳十六,是霍澹唯一的胞妹,也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子,宠着宠着就宠坏了,刁蛮任性。
严庆拂尘一挥,拦住道:“长公主留步,皇上在殿内和姜少卿议事。”
霍岚原本还想骂严庆几句,毕竟他将自己拦在外面,但一听姜子真回来了,高兴得也懒得去怪他了。
“本宫给皇兄送吃的,甜汤凉了你担得起责罚?”霍岚从身后宫女手上接过食盒,上前敲了两声门,道:“皇兄,昭仁带了皇兄最喜欢的醪糟甜汤。”
“进。”
一阵低沉的男声传出,霍岚拎着小食盒推门而入,身子一转,立刻关上殿门,严庆本想上前,刚走了半步就被硬生生关在外面。
“长公主安。”姜子真躬身行礼,“臣离开京城时长公主还重病缠身,这灵隐寺这是灵验,改日臣也去拜一拜。”
姜子真任太子伴读时就认识了尚在襁褓中的霍岚,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霍岚小时候喜欢黏着她皇兄,而姜子真作为太子伴读,常常跟在她皇兄左右,见霍岚的次数便也就多了起来,霍岚那刁蛮不讲理的性子倒是跟他有几分相似。
霍岚拎着食盒往御案上一放,嘴上不饶人,回姜子真道:“本公主身子好着呢,活蹦乱跳。”她打开食盒,端出醪糟甜汤,前一刻还在怼人,后一刻就扬起一抹微笑,讨好道:“皇兄,看了小半天奏折眼睛累了吧,肚子应该也饿了,昭仁专程让御膳房煮的汤,皇兄快趁热喝。”
她三两下收拾好堆在一起的奏折,在桌上腾了块地方出来。
霍澹瘦长的指节探探碗壁温度,温热。
“怎样?皇兄可还满意?”霍岚眼睛眨了眨,满心期待问道。
“无事献殷勤,”霍澹放下瓷白小碗,纤长的指节一下一下敲打桌面,早已看穿妹妹的心思,“又想出宫去了?”
姜子真手掌攥拳抵在唇边,轻轻笑了笑。
霍岚瞪了姜子真一眼,后者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猖狂,唇角上扬的弧度大了几分。
霍岚恨死他了,但在霍澹面前不能责备他,皇兄会向着他这个外人说话!
暂且忍下,霍岚向霍澹投向哀求的目光,委屈巴巴道:“皇兄可别忘了两月多前答应昭仁的事情,如今昭仁帮皇兄办到了,皇兄金口玉言可不能食言。”
“学会威胁朕来了?”霍澹眉梢一挑,狭长的眸子眯起来深邃不见底,长手交叉抵在下颌。
昭仁口中说的两月前一事便是霍澹让她假装生病,病情越演越重,最后一病不起昏迷不起,他也就能顺理成章出宫前往灵隐寺祈福。
祈福期间一切从简,他只带了一小队羽林军。
羽林军中全是卫元祁的心腹,故而便有了后来他去益州找张焱老先生的事情。
“不就是琴艺大赛?朕准你出宫。”
霍澹顿了片刻才应允了,等这句话的时间里霍岚仿佛过了一个四季,漫长又煎熬,她正要开口谢谢她世间第一好的兄长,他说了一句话,直接泼了她一瓢凉水。
“姜子真陪你去。”
霍岚一口回绝,“臣妹不要!”
霍澹端起甜汤,金勺碰着碗壁铮铮作响,“那便让表哥陪同,两人中选一个,你自己挑。”
“……那就卫表哥。”霍岚退而求其次,只要能出宫,一切好说。
姜子真躬身,道:“谢长公主体谅,臣明日正好也有公务要办。”
姜子真从皇宫出来已经是黄昏了,不过是从宫门口乘马车回大理寺,待他下车时夜幕已至。
回房中脱下官服,他招来随行护卫曹泉,问道:“我走后赵婳有何奇怪举动?”
“我按大人吩咐,将赵姑娘安置在六华院。赵姑娘没踏出院子一步,不过向咱们兄弟打听过大人。”曹泉如实回道。
姜子真把压在外衣下的头发理出,“打听我什么?”
曹泉回道:“打听大人的家事、为人,和平常断的案子,事无巨细倒像是圣上派来考察大人的一样,按大人吩咐,全都如实告诉了赵姑娘。大人,可要将人收押?”
姜子真坐下,提起水壶倒了杯水,瞪他一眼,“她犯了什么事就要收押?”曹泉讪讪收了嘴。
姜子真若有所思,道:“打听本少卿如此多事,怕不是别有用心。”
今日天色已晚,且明日再会会她。
这厢,赵婳在六华院的一间房中安置下来。
油灯忽明忽暗,灯芯缓缓烧着,不时炸出呲啦轻响,从灯油中溅出火星来,但在空中很快又没了。
她抱膝坐在床头,手中拿着一张信纸,是丁老三很早前给她的,据说是一份证词,他要禀奏的内容全在里面。她一直没有翻开看,但如今丁老三被杀,知道此事的便只有她一人了。
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新时代五好公民,如果视而不见,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但看完纸上的字,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那信纸上面有丁老三发现渝州刺史伙同知府贪污钱财的经过,还有官吏私铸铜钱的数量。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铜钱。
床边是另一张字条,那是关月离开时给她的地址——【太升东街二十七号】。
这地方是哪里?
关月这人可信么?
大理寺卿看着要比关月靠谱些,至少是个官N代。
脑子里想着事情,赵婳翻来覆去睡不着。
大小姐的身子,操心的命,卑微打工人罢了。
翌日,赵婳照旧穿男装,不过发型稍微改变了下,她把头发盘起来,用眉笔在耳洞上画黑点充当黑痣,又用白布束胸。
弯弯秀眉被她画成得尽显英气,藏着锋芒,加上硬朗的五官,可以说是很男人了。
收拾好自己,赵婳准备出院子,谁知一开门就看见姜少卿穿着常服往她院子走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婳笑着问好,“姜少卿早啊。”
“这身装扮倒像位男子,去哪?”姜子真点评完还不忘正事,手抵在门口,拦住她问。
“街上,琴艺大赛。”赵婳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质问道:“难道少卿大人要软禁不成?”
姜子真沉眸,步步紧逼,“琴艺大赛,从何得知?”
赵婳抿唇,不愿提起这事,眼里的锋芒弱了几分,道:“茶肆歇脚时听店小二说的,丁家父女被杀那日。”
“正好,本少卿也去,同行。”姜子真松手,侧着身子腾出门口的路,“赵姑娘就丁家父女一事没有要向本官坦明的吗?本官可不相信赵姑娘是因为贪图本官美色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姜少卿,您眼睛没事吧。”
赵婳扔下一句话便踏出门槛,只听得身后一声沉闷的锤门声。
她从未见过如此自恋之人。
日出东方,街上已经很多人了,吆喝声不断,热闹非凡。
“琴艺大赛辰时开始,在醉仙楼举办,届时可谓是人山人海。现在不过卯时一刻,赵姑娘还未吃早饭吧。”
姜子真故意喊她赵姑娘,音调还高了几分,生怕街上的人不知道她是女子,赵婳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恐怕就是因为没有告诉他被追杀的实情,他记仇了。
“本少卿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钱财,请姑娘吃顿早点。”说话间他已经在街边一处卖馄饨的摊位落座,伸手指了指对面空凳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赵婳欣然落座,“多谢姜少卿。”
“但我该说的已经说完,遭遇的歹人我也不知是谁,我也是受害者。”她道。
“今日不谈公事,吃饭。”姜子真招来老板,要了两碗馄饨。
两人掐着时间点来到醉仙楼,此时已经人满为患,根本挤不到最前面去。
人头攒动,正前方的擂台应该就是琴艺大赛比赛的台子,此时上面赫然摆了三张古琴。
姜子真在那小二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小二客客气气领着绕过屏风去了最前面。
赵婳去了才知道里面大有乾坤,最前面是有座的,桌上瓜果茶点应有尽有,放到现代这妥妥的VIP坐席。
这姜少卿,果真有点人脉和门路。
“自己来只能去后面垫脚听,跟本少卿,咱得坐着。”姜子真打了个响指,衣衫一撩,坐了下来。
赵婳坐在旁边,好奇问道:“琴艺大赛的头筹是什么?”
“赢了就赢了呗,”姜子真顺手指了指那擂台上的琴,“那琴若是入眼了,也可以拿走。”
所以说就没奖品喽?
赵婳今日份迷惑有了,“这也有人参加?”她比划一下,“还围了这么多人?”
“参加琴艺大赛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琴师,你去外面听一曲花上百两也不见得能听到他们弹一曲,免费的人自然多,况且拔得头筹意味着是这些琴师中琴技最高超的,日后身价大涨,千金难求的例子本少卿也是见过的,而且……”姜少卿抬眼,看了眼二楼雅座的某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如春风拂过而温柔起来,尽是片刻又收回视线,道:“若是被贵人赏识,一身吃喝不愁。”
赵婳点头,“我大抵是理解了。”
拿奖刷简历镀金。
这世上本没有内卷,争抢的人多了,也就卷起来了。
“那我也会弹琴,我要是赢了这不又多了项技能,还能从这方面切入,把选题拔高一个度。”赵婳喃喃自语。
“你也会弹琴?”姜子真听不懂她后面说的,只听懂这一句,好奇问道。
赵婳敷衍,抬掌压低,“略懂略懂。”
“咚”的一声。
鸣锣敲鼓,琴艺大赛正式开始。
前几名上台的琴师有女子也有男子,各个都弹得精湛,十大古典曲子弹了三首,不带重复的。
“第三位姑娘,一曲《凤求凰》弹得绝妙,今年的头筹约莫就是她了。”赵婳纤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对姜子真说道。
古琴过了十级的她站在半专业人士的角度,大胆压了一局。
姜子真侧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只见女子全神贯注盯着擂台,沉浸其中。
手中的核桃被他盘来盘去,姜子真有了个想法。
“还有没有参赛者?若是没有,本次琴艺大赛……”擂台上的主持站在铜锣前,朝下面喊道。
“谁说没人?这位公子参加。”姜子真倏地举起赵婳手臂,声音高朗。
赵婳:嗯???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信古穿这么凉,有友友看吗?吱个声咱们一起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