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兴文绝对是震惊的,他以为他已经见识过了,但荆婉儿这封留书几乎让他呼吸停滞。
光禄寺卿,李守礼?
荆婉儿现在明白,那封通关文书怎么回事了,李守礼让女儿给荆婉儿送来了出城的通关文书,李奴奴从头到尾不敢从马车里现身,并不是为了维持她郡主的身份,而是担心有机会,一丝一毫,勾起荆婉儿的记忆。
当李守礼知道六年前荆哲人的女儿现在就在大理寺,和裴谈在一起,他急忙给裴谈下帖子,包括后来“亲自”登门拜访,都是一种试探。
而荆婉儿没有拿走通关文书,没有如所愿离开长安,她就成为了隐患,一个随时会出来成为阻碍的隐患。
至此荆婉儿已经在信中把所有事情写的十分清楚,沈兴文内心最后一丝疑惑,也没有了。
“这一次,是我连累了大人,和大理寺…”
沈兴文放下荆婉儿的信,不是荆婉儿连累了,而是前太子这件事,牵动了太多人神经。
既然李守礼害怕因为六年前荆家的事受到牵连,那他对付荆婉儿就可以理解。但是李守礼既然是六年前找上荆哲人,目的就是为了太子正名,那为什么六年前的今天,他的态度这么暧昧不清?
舍弃一个利益的前提,是要获得更大的利益。
沈兴文眼眸再次眯起,很显然,不管李守礼想做什么,他都是为了得到更多。
现在朝堂和边关局势瞬息万变,很难说李守礼从中想牟取什么。
等等,边关?沈兴文内心一震,这一瞬间,他明显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皇族的人…每个都是这般的冷酷…利欲熏心…
沈兴文完完全全懂了,只是他的想法,明显需要一段时间来证实。但对他来说李守礼和光禄寺都可以
彻底放在一边,他现在,需要做好的,是如何守住大理寺,守住裴谈和荆婉儿。
——
幕僚匆匆来到密室里见宗楚客:”大人,人已经都找好了,都是一些无亲无故的亡命之徒,绝不会泄密。“
就是要这种人去送死,死了也查不出根源。
宗楚客淡淡说道:”好。“
幕僚还是有点紧张,”那要是裴谈,那天不出来怎么办…“
宗楚客的眼神让幕僚不敢深问下去。但是他也突然想到,在宫里,皇后娘娘一定会留下心腹的亲信守卫宫城,那时候想要在已经没有中宗的宫内动手脚,岂不是比在外面还容易?
幕僚顿时就心通透亮了。
所以,裴谈的死期,注定了是在那一天,他出不出宫,都不会改变结局。
“对付大理寺的…杨将军说祭天那一天,他会鼎
力襄助大人的。”
左骁卫大将军杨矩,真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准备好了。
到时候,杀裴谈,重创大理寺,抓住胡超,直接灭口。自家尚书大人和大理寺交锋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一举歼灭的机会。
“能调遣杨将军,不愧是太子的儿子,身上流着李唐王室固有的冷血…”
什么偷偷派人潜入大理寺打探,根本不足够,万一被抓到就是理亏。直接劫大理寺的大牢,找到胡超,告大理寺窝藏钦犯的罪。
一切就像尽在掌握:“现在,就算大理寺手里握着胡超,可再怎么厉害的证据,他必须有机会拿出来才行。现在裴谈囚禁在宫,大理寺那个姓沈的,要想翻盘,必须要有机会见到陛下,他现在龟缩大理寺不出,无非是怕大人对他动手。他一定也想趁着祭天的机会…”
四方暗动,激流汹涌。
这么长时间,胡超肯定什么都招了,大理寺现在一定也在等着一击必中的机会。
这次祭天势在必行,听说为了唐藩边关的事,吐蕃也派遣了使者入唐,已经在路上。
“已经有大臣,上朝的时候向陛下建议,效仿太宗时唐蕃联姻,文成公主嫁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换来了边关近百年和平…希望陛下也能派遣一位公主,与吐蕃再建百年之好。”
可是,中宗李显膝下,包括整个李唐宗室中,现在的人丁并不兴旺,尤其是公主,中宗和韦后的两个女儿,安乐公主和长宁公主,都早就嫁了人了,仅有的两名公主都不可能和亲。
又有人提议,文成公主同样并非太宗陛下的亲生女儿,完全可以从宗室中,选一位女孩,册封公主,然后再嫁于吐蕃。
这个建议踢出来后,中宗没有立即反驳,而是沉默了下来。
很显然,如果…真的能用和亲的方式消弭战祸,
每一位帝王都不会拒绝。
而从宗室之中选和亲之女,当今的李唐宗室,长乐王隐居避世,其他郡王消沉度日,唯一有可能的,能让中宗信任,又是皇室最嫡亲血脉,似乎只有…
光禄寺卿,和他的女儿,李奴奴,年华正好,待字闺中,又是出身最为正统的大唐郡主。
过了两天,宫里再次下达了旨意,鉴于裴氏之子裴谈,因为行为不检,辜负郡主,因此原先的赐婚作罢,将为郡主另择良配。
接连两道旨意,长安的人都知道,裴谈和大理寺,是真的失势了。
当听到这个圣旨,沈兴文知道,他的想法已经成真了。
和吐蕃和亲比起来,文成公主青史留名,是整个大唐皇室的荣耀。
而如果能重现这样的荣耀,成为大唐第二位和亲的公主,将会是载入史书的功绩。
最重要的,如果中宗真的下旨册封李奴奴为大唐
公主,那么李守礼,就不止是现在的光禄寺卿,而是名副其实晋升为亲王。
大唐亲王,一品王爵,对于出生后就受章怀太子连累,一辈子过的凄苦的李守礼来说,这是他彻底摆脱过去的机会。
从一开始,裴谈就不在李守礼的眼中,他怎么会把女儿嫁给裴谈,就算嫁给裴谈他能得到什么,这桩婚姻从赐下开始,李守礼就已经想尽办法在阻挠。
为了名垂青史,哪怕牺牲女儿的幸福。
沈兴文站在地牢里,眯眼看着胡超,经过这几天“休养”,之前那被折磨的痕迹,已经被遮盖。“都准备好了吧?”
就算没准备好也来不及了,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还有最后一样东西。”沈兴文把手里的包袱放到胡超眼前,“穿上这里面,为你准备的衣服。”
胡超现在是要去昔日的女皇,他这一身破旧粗布,怎么能让女皇相信他是昔日那位“道骨仙风”的胡
道长。
胡超伸手拿衣服,沈兴文按住他。
“默写的手书呢?”
胡超浑浊的黄眼睛看着他:“你真的敢这么做?”
沈兴文意味深长:“你只需要做好你的部分,其余的,不用你来操心。”
胡超冷冷盯着沈兴文,片刻从衣袖里抽出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沈兴文从他手里接过,才慢慢松开了衣服。
胡超打开看了一眼,露出一丝讥削。
而沈兴文低头一张张翻看着胡超写的东西,面色淡淡看不出反应。
这里面的每件事,当然都让世人震惊,而一代太子被冤死,这些事情却只能被埋葬。
“你打算怎么让我出去?”胡超问。
这周围铜墙铁壁,恐怕根本不可能踏出大理寺的门一步。
沈兴文把默写的手书收起,对胡超微微一笑。
随后许多天,大理寺门口多了好几个守卫,而大门更是日日紧闭,谁都能看出衙役他们惊慌紧张的样子。
这些都被尚书府探子看在眼里。他们自然冷笑,现在的大理寺,就像是他们翁中捉好的兔子一模一样。
直到某天一个丫鬟模样的女人,匆匆来到大理寺街前,盯着大理寺的大门似乎又害怕又犹豫。
犹豫了半天,她还是朝着大门口走去。
埋伏的尚书府密探,立刻盯死了这个姑娘。
就看女子走到门前,惴惴不安地看着衙役:“我,我有事情…求见大理寺少卿…”
想不到,门口的衙役,比这女人还紧张一样,“现在大理寺不见任何人,你快走!”
女人脸上白了几分,“我真的有要紧事。求你们…”
衙役不耐烦地挥手,忌讳地盯着这女人说:“快
走快走!说了谁也不见!”
女人睁大眼,忽然说道:“那,那让我见一见荆婉儿姑娘!”
衙役震惊的对视一眼,然后更加警惕看着那女人:“你说的人不在大理寺,最后警告你,马上离开,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就看两个衙役,已经手握在了腰间的刀上。
女人似乎有几分害怕,可还是咬咬牙说道:“是荆婉儿姑娘说,有事可以到这儿找她,怎么会不在呢?”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
衙役顿时如见洪水猛兽,纷纷挡在门前,阻止女人进步。
女人急白了脸色,叫道:“婉儿姑娘!婉儿姑娘!”
就看她边叫边冲到了门口。
六七个衙役瞬间涌到门口,抓住了女人的肩膀,“来人!快把这女人拖走!”
女人一边吓得尖叫,一边就看人头攒动,两个衙役用刀架在她脖子上,“女人”似乎吓住了,不敢喊叫。
四个衙役拖着“女人”,一直把“她”丢到了门外的大街上。
之后,这几个衙役还十分戒备的四下观察了一遍,才慢慢又退回到大理寺的门前,说道:“少卿大人吩咐一定要守好了,绝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几人脸色郑重,严阵以待。
树荫下面,尚书府的密探也看着这几个衙役,流露出了轻蔑。真是惊弓之鸟,大理寺没了裴谈,果然都是一群胆小怕事乌合之众。
此时大理寺的门后面,“乌合之众”露出微笑,沈兴文看着成功“李代桃僵”的喜茶,面含微笑:“演的很好。”
喜茶低下头:“是您的计策好,紫婵儿姐姐已经在街外做了接应,晚些就会按照计划把那名道人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