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眼泪从他的眼中落下来,滴在徐枫晓的脸上,他象被烫着一样,微微一缩,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甚至是麻木,声音也没有任何变化:“你还是放开我比较好,免得弄脏了衣服。”
雷天宇心疼地抓住他的手:“别转移话题,晓晓,不管你答应还是反对,我都要带你走,别怪我,我不能再看着你这样下去了,就算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今天也要带你走!
我早该在一年前就带走你,那样今天什么事都不会有了,你更不会吃这么多的苦…”“恨是很花时间精力的事,我没这么多余,更别说一辈子了。”
徐枫晓冷淡地说“雷律师,你当然可以带我走,我没有力气反抗,也没有办法求救,我是一个人,没人会注意我的失踪…我的死活,完全由你掌握…可是,你不要忘了,这是犯法,你一个堂堂的大律师,好不容易才坐到这个位子,不要为了我这么条贱命,触犯法律,太不值得了。”
雷天宇微微地笑了,抬起他的脸,凝视着徐枫晓黯淡无光的眸子:“晓晓…值得的,为了你,什么都值得…我答应你,只要你身体一好,能自己走路了,你马上可以去告我非法监禁,我说话算话,就算是坐牢,也只是我欠你的,我心甘情愿…晓晓,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这是报复我的好时机,你想一想,利用我也好,报复我也好,对你,都没有任何损失的,对不对?”
他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想,你也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了,我们这就走吧?”徐枫晓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说:“谁说没有?”雷天宇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愿意了?晓晓?!”
徐枫晓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我有条件。”“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说!”
雷天宇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一脸期待。徐枫晓咬着嘴唇,好像是下了决心一样,慢慢地说:“我…想有个私人的空间,你让我睡贮藏室也好,厕所也好…请给我一个单独的房间。”
“没问题!你还住原来的房间,我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都没有动过,东西都很全的。”雷天宇兴奋地说“还有吗?”
“还有请你不要随便碰我,我不习惯。”徐枫晓的语调突然转冷,雷天宇吃了一惊,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好,我不碰你…除非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好不好?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摔倒,我做不到。”
徐枫晓没有理睬他,继续说:“最后,我要带自己东西过去,衣服,被褥…”“晓晓…”雷天宇温言劝说“这个就算了吧,家里什么都有啊,不会缺了你用的。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买给你啊。”
“那和我无关。”徐枫晓毫不动容地说“这些全都是我的,我花钱买的,刚来工地的时候,没有被子盖,晚上就只好蜷着身子靠墙睡…这被子,还是一个老乡看我可怜送我的…今天不要了,将来,再叫我去哪里弄呢?你这么有钱,不会知道连被子都没有是什么滋味!”
雷天宇叹口气,想想既然徐枫晓已经答应了,没必要在这样的小事上斤斤计较,等到了家再说吧,到时候慢慢地劝他哄他,自然能解决,要是现在闹僵了,反而不好,于是也点点头:“好。”
徐枫晓象是满意了,垂着头说:“床底下有我的一个尼龙袋,东西装进去,不会弄脏你的车的。”
“说这些干什么。”雷天宇温柔地拥着他“车还是你买给我的,六年了,我一直在用,还和新的差不多呢,等哪天天气好,我们出去兜风,嗯?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用!我自己来。”徐枫晓推开他,吃力地掀开被子,露出下半身来,穿着一件黑灰色的裤子,左腿从膝盖开始被剪开了,裤腿散着,下面的小腿用几根布条胡乱地绑着两块木板固定了伤处,脚上还盖着一块本来该是白色,现在却是土黄色的纱布,难以形容的臭味扑鼻而来。
“不行!你给我老实坐着!”雷天宇额上的青筋又开始跳了,他不由分说地伸手过去一把横抱起徐枫晓,小心地放到另一边:“我来收拾,你看着就好,等会儿,我们先去医院!”
“我已经在私人诊所看过了。”徐枫晓立刻反对“他说没事,只要等着骨头长起来就好了,不用再去医院。”
雷天宇强压着怒气:“晓晓!听话!这已经化脓了啊,你还不去医院,要闹到截肢才去吗?!这是你自己的腿啊!我情愿自己断手断脚都不愿意你受一点伤害,你还不明白吗?!晓晓…现在什么事都不要说了,先给你看病,好不好?你就听我一次吧!晓晓!”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胡乱地叠起徐枫晓的被褥衣服杂物,一股脑儿地塞进大大的尼龙袋里,等到他全部装完了,再次转回身来面对徐枫晓的时候,他才低低地说了一个字:“好…”年轻的骨科医生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接诊了这样一位奇怪的病人,病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一个普通左胫腓骨骨折外加脚上已经化脓的的开放性创口,和他以往看的这类病人一样,都是建筑工地上没有劳动保障的民工,衣衫褴褛,好像一年都没有洗过澡一样,散发着难闻的味道,不过送他来的那个人就很奇怪了,怎么看也象是个有一定身份的人,难道是建筑队的老板?可是和病人说话时如此低声下气,简直象是车祸肇事者才有的谦卑,每一件事都要柔声征求对方的意见,偏偏对方还不愿意理睬他,通常要说了两三遍才得到一个微微的点头或者摇头。
他拿着X光片子和报告看了看,如实地告诉他们:“对位不好,是不是在骨折初期没有进行复位?你看,这里,只接上了二分之一差不多,但是,骨痂已经形成了,你大概是什么时候骨折的?”
“有两个星期了。”雷天宇代答,自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出工地之后,徐枫晓就一直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这样啊…我只能给你们提出建议,如果就这样打上石膏,将来骨头也只能接上差不多二分之一,虽然不太影响日常活动,但是一定的运动障碍是免不了的,要么,就住院,通过手术把骨头重新复位,你们先考虑一下吧,等会儿到清创室来,我给你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雷天宇看看徐枫晓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好自己开口:“对不起,医生,请问,这个运动障碍,究竟指哪一方面的?影响有多大?”
“啊,这个基本上,就是不能负重,也不能长时间的站立行走,别的没有什么。”年轻的医生再度举起片子对着光看着“如果他经济上有困难,不做手术是完全可以的。”
“钱不是问题。”雷天宇急躁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做手术,可以复原得更好是不是?将来他的身体…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那当然。”雷天宇低头看看徐枫晓,轻声在耳边说:“那我们还是做手术吧,好不好,晓晓?为了你的将来,你就暂时忍忍,别回家了,先住院一段时间,出院了再回家好好调养身体…好不好,晓晓?我会天天来陪你的,听话,晓晓?好不好?”
徐枫晓忽然冷笑了一声,沙哑着嗓子说:“你当然好,打断的又不是你的骨头。”雷天宇被吓了一跳,年轻的医生倒是听明白了什么意思,解释说:“手术中会锯开已经长好的骨痂,是会有一定的痛苦,但是通过麻醉…”“我明白。
“徐枫晓一口截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我,不住院。”“晓晓,这…”雷天宇开始头疼了,按常理来说,他应该劝晓晓住院,怎么也不想让晓晓将来的生活受到任何一丝影响,但是…如果真的按医生说的,要从新锯断骨头重新复位的话,晓晓又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自己照顾得再好,也不能代替他疼,代替他苦…看他那么单薄的身体,还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么?
好像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徐枫晓看都不看他的说:“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晓晓!”雷天宇立刻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温言劝道:“其实…手术前后一共就那几天,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嗯?能不能…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行吗?这是为了你好啊,晓晓。”
他说了半天,徐枫晓什么也不说,脸朝着门外,只等他一松手就起身离开的模样,年轻的医生偷偷地看看表,在心里叹气,碍于身份,也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眼睛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看好。
“你说够了没有,雷律师?”最后徐枫晓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雷天宇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却被他下一句话给吓住了“要不然干脆我再从楼上跳下来一次,把腿重新摔断好了。”
他彻底投降,连声说:“好好好,都听你的,晓晓,我们不住院不手术,好不好?都听你的,千万不要做傻事…医生,那就给他打石膏吧。”
总算盼到头了,年轻的医生龙飞凤舞地开了单据叫他去交钱,自己领着徐枫晓进了清创室,掀开他脚上已经变了颜色的纱布一看,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覆着一层土黄色的粉末,混着伤口流出的脓血,凝固成盖在伤口上面的一块饼。
“这是什么粉?”他边戴口罩边问。徐枫晓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是用土霉素片研的粉…洒在上面消炎用的…”
“没常识!下次千万要保持伤口清洁!农村那些土方子不仅没用,还可能适得其反呢!看,化脓了不是?!忍着点儿啊,我要给伤口消毒了。”
他拿过碘伏棉球,熟练地从中心向四周涂抹着“真是的,来十个十个都这样,到底是谁告诉你们拿消炎药洒在伤口上面可以杀菌的?不正好增加感染机会吗?是不是没进城之前你们都这么干的?回去之后要小心点啊,这种错误的卫生观念是会要人命的…打过破伤风疫苗没有?”
看着徐枫晓茫然的样子,他见惯不怪地耸耸肩:“一定又没有,你们哪,唉,没有得上破伤风真是幸运,万一接触的是什么生锈的铁器,又没有采取相应措施,抢救都来不及了。”
雷天宇拿着交过钱的发票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在用剪刀和组织钳清理徐枫晓脚上伤口处的腐烂组织,白森森的骨头都清晰可见,沾满鲜血和黄色脓液的棉球不断地被丢到一边,他不禁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喘了几口气,他才有勇气重新看进去,徐枫晓木然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好像是痛在别人身上一样,只有不时皱一下的眉头让雷天宇看得心如刀绞,恨不能冲进去紧紧抱住他,让自己也分担一些晓晓所受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