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改不了的个管闲事的脾气!”“不会不会,我觉得你挺热心的。”雷天宇微笑着说,跟着他往工棚里走。“是不是?!咳,婆娘家没见识,帮别人忙,别人也会帮你忙,都顾着自家那成啥啦。”
他手里端着个裂了口的搪瓷缸子,都掉瓷渣了,里面装着大半缸的米饭和一些大片菜叶子,最上面还有一块油腻的带皮肥肉,冷风一吹,怕是都凉透了。
他推开工棚的门,雷天宇弯着腰走了进去,黑洞洞的工棚,连个透气的窗户也没有,不过空气流通照样良好,寒风肆无忌惮地在砖缝里来回穿梭,屋子里的气温和外面相差无几,靠墙一溜砖垒的通铺床,被子乱七八糟地堆着,一股人身上的油汗臭,脚臭,腋臭甚至大小便的臊臭组合在一起的浓重气味差点让雷天宇闭过气去。
他还在努力适应的时候,韩铁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脚下叮当作响,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走到最里面靠墙的地方,大声说:“徐子!别睡了,起来吧,我给你送饭来了,发钱了,大家今天有肉吃!哎唷那个抢啊,我好不容易才给你留了一块!快吃。”
床上的一个被窝筒忽然蠕动起来,艰难地从最上面露出一个头,接着是上半身,打了结粘在一起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洗了,遮住了半张脸,一坐起来就闻到被子里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恶臭,低着头,接过韩铁强手里的碗,含糊不情地说了句什么,声音嘶哑到几乎听不见。
“别客气啦,吃吧吃吧,大家没钱也还没穷到多张嘴都养不活,告诉你件好事!那位雷律师,上次的那个!这次要帮我们打官司啦!看韩立本那老小子还跑!跑得出政府的天下么?”
韩铁强兴致勃勃地说“你的事,我也跟律师说啦,能帮忙!这得算工伤,得给你什么报销的,这下可好了吧!不用每天愁眉苦脸的了。”
那个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韩铁强却急了:“为啥不啊?看你也是个男人,这么没胆!又不是要你去干啥,把情况源源本本地说出来就行了,人家律师不要钱白帮忙的!说话啊?为啥不行?不行也得行!我都把你的名字添上去啦。”
乱蓬蓬黑发下的脑袋又摇了摇,传出了相对来说,比较清晰的一句话:“诉讼法规定:民事案件中,如果有民事能力的当事人放弃起诉,其他人不得代理诉讼。”
如五雷轰顶一般,雷天宇彻底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都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哟呵!看不出来你平时闷声不哈,还能说出两句来呀,今天你可是关公门前舞大刀,你知道这是谁啊?这就是替我们打官司的雷律师啊!人家可是城里有名气的大律师!你在人家面前,半瓶醋咣荡着胡说些啥起诉呀案件呀,也不怕丢脸丢到姥姥家去。”
“是吗?”依旧是沙哑的声音“原来是雷律师…今天真是班门弄斧,出洋相了…”他再一次低下头,黑发遮住了脸的大半部分,缓慢地,吃力地撑起身体靠坐在墙上,双手捧着装饭的缸子放在怀里:“韩哥你忙去吧,我没事。”
“我是该上工去了,你和雷律师好好谈啊!”韩铁强走了,终于,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雷天宇呆呆地站着,喉头发紧,哽咽了半天,终于颤抖着说出令他痛彻心肺的这个名字:“晓晓!”
这个名字说出口的同时,一股血腥气也冲上了他的咽喉,雷天宇几乎都可以听见自己心脏血管破裂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紧紧地抓住了徐枫晓的肩头把他硬转过来对着自己。
颤抖着手拂开遮住脸的乱发,雷天宇又一次地停止了呼吸:不是徐枫晓还是谁?!他的宝贝,他的恋人…他捧在手上疼在心里的宝贝,他发誓要照顾一生一世的恋人…他用全心去疼惜的宝贝,他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恋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麻木冷漠的脸,混浊黯淡的双眸,这还是晓晓吗?这还是从前那个晓晓吗?!
“晓晓…晓晓…”他似乎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只会捧着徐枫晓的脸,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心疼得紧缩起来,天上地下,再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他回头,他全心所在,只有一个晓晓。
相比之下,徐枫晓却十分平静,目光低垂,木然地任雷天宇扳着他的脸,没有任何反抗挣扎的欲望,只是逆来顺受地任人摆弄着,象个木偶。
雷天宇终于稍稍平静了一点,他放开手,徐枫晓立刻把头垂下来,用额前的乱发挡住了脸,微微咬了咬嘴唇,从后面的衣服下面摸出一把铁勺子,直接插进了饭缸里,慢慢地搅动着。
“晓晓…”雷天宇在床前半跪下,温柔地向上看着他“你还在生我的气?”徐枫晓不回答,继续搅动着饭,白色的米饭混合了红浊的菜汤,变成奇怪的颜色和形状。
“别吃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雷天宇爱怜地看着他“什么都不问,对不对?我知道,我什么都不问,只要你回来…对了,你的腿…怎么样了?”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掀被子,却被徐枫晓腾出一只手猛地按住,雷天宇惊讶地抬头,正好对上徐枫晓的黑眸一闪,里面蕴藏的感情让他看不懂,是哀伤?还是失望?“晓晓?”
他不解地问“怎么了?”徐枫晓缓慢地缩回手,专心地搅着饭,什么也没说。“我送你去医院?出事之后看过医生吗?”
雷天宇努力地想让徐枫晓开口“医生怎么说的?拍了片子吗?哪里骨折?严重不严重?晓晓,说话啊,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徐枫晓终于有了反应,他慢慢地看了墙一眼,说话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根本都听不到:“雷律师,我不会起诉韩立本要求赔偿的,你可以不必费心了。浪费你的时间,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啊,晓晓,这是你的正当权益,我当然会为你讨回来!”雷天宇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你都不懂得要先签劳动合同吗?拖欠工资,工伤赔偿,这些问题的解决办法,你难道都不清楚?晓晓,你和那些民工不同,你是懂法律的啊,怎么还会这样呢?!”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徐枫晓依旧紧盯着墙面上的砖看“雷律师,你不用再说了,如果你是为案子而来,我不会起诉的…有句老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叫:“…冤死不告状,穷死不借钱…””
雷天宇愣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不说了,那么,我们这就回家好不好?晓晓?”
“家?我早就没有家了。”徐枫晓简单地说,低下头,开始把饭往嘴里送,雷天宇一看见那简直和泥土颜色没什么两样的饭粒,心中一酸,伸手拉住了他,柔声说:“晓晓,别吃这个了,你再忍一忍,回家我马上给你做饭,你想吃什么?还是我们路上去饭店先吃点垫垫?怎么都好,我们回家吧?”
“雷律师请你放手。”徐枫晓生硬地说,用力一挣,手是挣开了,勺子里的饭却洒了被子上到处都是,他把勺子放回缸子里,伸手拣起被子上的米粒,一粒粒塞进嘴里,被子脏得已经看不清原来的花色,从里到外,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晓晓…”雷天宇惊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不知所措。“我已经说过,跟你没关系了吧?”
徐枫晓冷冷地笑了“还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让你以为我是在拿架子吊你胃口?很抱歉了,雷律师,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民工,没那么多心思,你也只把我当成是一个普通民工好了,这种人,市里还不知有多少,你要一个个地关心过来,只怕你没这个时间。”
他说完就重新舀起一勺饭塞进嘴里,埋着头,吃得又快又急,还没嚼两口就整个往下吞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雷天宇不敢再说话,怕呛着了他再出什么事,在一边提心吊胆地看着。
前后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徐枫晓就把缸子里的饭一扫而光,最后拿起那块带皮的肥肉,放在眼前看了看,才一口塞进嘴里,微闭着眼,心满意足地嘴嚼着,嘴唇上闪着油脂的光腻“味道真好…”他终于蠕动着喉结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舔着嘴巴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有钱好啊,连我这吃白饭的人也能沾到光。”
他睁开眼看见雷天宇那一脸不忍,忽然噗哧一声笑了:“雷律师,你何必呢,好像我现在是水深火热,只等你来挽救一样,你觉得我现在很苦,我还觉得现在很好呢,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去多想,不工作也有饭吃,虽然你认为这些饭菜难以下咽,我还觉得是好东西呢,再说,管他滋味如何,吃饱肚子饿不死人,就行了,讲究到最后,也不见得能多活两岁。是不是?”
雷天宇心情沉重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来当民工?晓晓,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我又有什么能力了?”
徐枫晓打断了他的话,自嘲地笑了“只不过是一个刑满释放份子…什么都没有…还有,雷律师你刚才的话有歧视民工的嫌疑,民工怎么了?我们不一样是在建设这个城市?我一样是靠自己吃饭,赚的是完全清白的钱,这叫什么?用劳动的汗水洗刷自己以前的罪恶?在里面,政府不都是这么教导我们的么?”
他吃力地把身子向下挪动着,用手臂撑起全身的体重,还在笑着:“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我知道律师的谈话时间都是要收费的,你不是来外调的吗?我也该睡了,看我过的日子还不好吗?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雷天宇忽然伸手抱住了他,把徐枫晓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口,让他听着自己一阵急过一阵的心跳声,过了很久才说:“回家吧,晓晓,我求你。”徐枫晓毫无反抗地任他抱着,闻声只是淡淡地说:“请放开我。”
“你叫我怎么能放手!”雷天宇终于忍不住地吼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知道我这一年一直在到处找你吗?我只以为你是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我哪里会知道你竟然这么作践自己!晓晓!晓晓!你要折磨死你自己,也折磨死我吗?!晓晓!你恨我,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要这样虐待自己啊!你还要我放手,我能再一次放手吗?放了手,你又跑了…这一次让我再到哪里去找你啊?!晓晓!晓晓!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