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科长,我告辞了。”雷天宇惦记着家里的徐枫晓,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陪在他身边,根本没有心思多呆一分钟“如果案子还有什么进展,需要我做什么工作,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
“别急别急。”张科长亲自过来把他按坐在椅子里“还有点小事,一会儿就好,也是关于这个案子的,反正你是主诉检察官,有些事情,不必瞒你。”“张科长…我还有事。”
雷天宇焦急地说“明天我再过来…”“不用再跑一趟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坐坐,别着急,马上就好了。”张科长拿着水瓶过来“你看我,你都坐了那么久了,连水还没给你倒呢。”
“谢谢谢谢,我自己来。”雷天宇一边跟他客气着一边在心里抱怨,想先打个电话回家,手机又没电了。
不知晓晓现在哭成什么样子了,这么脆弱的晓晓,这么害怕的晓晓,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想起来心里就一阵绞痛,所以为了晓晓,他情愿做出让步,除了自己的职业原则之外,他什么都可以让步!
我现在还能骄傲地对雁离说,我无愧于心吗?有人敲门,张科长说了声进来,门开了,雷天宇低着头没有看见来人,只听见张科长的声音:“久仰大名了,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看见你,徐律师。”
徐律师?!雷天宇象被电击了一样,几乎是跳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徐枫晓穿着咖啡色的羽绒外套,从敞开的领口看进去,里面只穿了件衬衫,戴着眼镜,遮住了哭得发红的眼睛,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平静地说:“张科长吧?我是徐枫晓,昌茂的辩护律师。”
“你来干什么?!”雷天宇几乎想一把抓住徐枫晓立刻把他扯回家,他不是说过不会说出他来的吗?现在他为什么自己跑到公安局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枫晓象是刚发现他也在场一样,微微点头打招呼:“雷科长也在,抱歉打扰你们谈工作了,我在办案过程中,和当事人串通,制造伪证,今天,我来投案自首。”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象把重锤打在雷天宇心上,把他打得晕头转向,不顾张科长在旁边,他急切地叫着:“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在这里开玩笑了!”
“小雷,别急嘛,让徐律师慢慢说,要不要坐下,先喝点水?”张科长投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徐枫晓没有看雷天宇,依旧很平静地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犯罪证据,想来张科长已经看到了。”
“别说了!”雷天宇又气又急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什么你的犯罪证据?你不要平空臆测什么好不好?”张科长从电脑里拿出软盘,显示给他看:“你说的,是这个吗?”
徐枫晓挺直身体,看着前方:“是的。”“小雷,那么,给你提供证据的,是他吗?”“是…”
“不是!”两个人同时说话,说的却是不同的答案,张科长饶有兴趣地坐了下来,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雷天宇用目光制止徐枫晓再说下去,转身尽量平静地说:“没错,张科长,就是他,私下给我提供了证据,本来我们说好,不会把他牵扯进来的。”
“那没有什么问题。”张科长微笑着说“只要他和我们合作,能提供更多的有用证词的话…”
徐枫晓同样报以微笑:“雷科长真会开玩笑,你只不过凑巧拣到了我丢失的软盘,就想为我开脱了吗?你这样做,同样是在做伪证,妨碍司法公正,你自己是检察官,应该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请你,不要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这么说,你是发现重要证据丢失,所以才来投案自首了?”张科长锐利地看着他“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个丢失的软盘已经到我这里了呢?”
“今天我在路上碰见雷科长的时候,不巧丢失了那张软盘,然后我看到他拿走了,我想阻止他但没有成功。”
徐枫晓回答得很自然“雷科长是执法工作者,一定会铁面无私地把得到的证据上交,与其在家里等着人上门逮捕我,不如自己来投案自首,也好争取个宽大处理是不是?”说完他还笑了一下“我是个男人,应该为自己做的事负责,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雷天宇心痛地看着他,为什么会这样?晓晓你是在和我赌气吗?因为我刚才的无情所以你要惩罚我?为什么你要拿你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开这样的玩笑?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自己毁掉了自己的一切?!就为了让我内疚吗?晓晓!
张科长没有再问下去,他出示了拘留证,叫人来给徐枫晓宣读了一遍,拿出手铐,把他拷了起来。
拘留程序完成之后,徐枫晓就被带走了,雷天宇一直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直到张科长拍着他的肩膀说过几天会移送申请批捕书和案卷,很客气地把他送出门,他才如梦初醒。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连串的冲击把他的思维全都搅混了,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晓晓手上带着手铐被押走的样子,那锃亮的手铐就象是沉重地压在他心上一样,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晓晓…他临走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从头到尾,就好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冷漠。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是想让我痛苦吗?那为什么要把你自己赔进去?我现在已经痛苦得快要死掉了啊!晓晓!你尽可以打我骂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惩罚我?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的这种办法?这种让我们两败俱伤的办法?!
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给狠狠地揪了起来,压榨出最后一滴鲜血一样,既闷又痛,大脑失去了思考能力,身体象一个幽魂一样,飘飘忽忽,不知该往何处去。
出了公安局大门,站在街上被冷风一吹,他才多少恢复了一点神智,走到公用电话亭,投下硬币,机械地拨了江雁离的手机号码。“喂,喂?!喂!”江雁离喂了好几声,他才能活动着口腔,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雁离,是我。”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这号码是本市的啊,出什么事了?”“你能出来一趟吗?现在。”寒风吹得他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说话也开始结巴。江雁离压低了声音:“现在我上班耶…到底有什么事啊?”
“出来再说…”“我真服了你了,好吧好吧,在哪儿见面?”“市民广场地铁东站出口。”“三十分钟。”雷天宇放下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江雁离出来,只知道如果现在他不能找个人说出一切,他就真会疯了!晓晓!晓晓!
他发狂地在心里念着徐枫晓的名字,痛苦到几乎窒息。麻木地走到约好的地点,疲倦地在地铁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把额头靠在冰冷的墙上,闭上了眼睛,此刻他才不会在乎别人用什么目光来看他,爱怎样就怎样吧!他的晓晓都被拘留了,他自己怎样又有什么关系!
晓晓,你真的是跟我赌气吗?是恨我吗?是我对你的爱还不够吗?晓晓…我没有后悔,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就象快死掉一样的痛苦?仿佛我的灵魂被人活生生地从身体里硬拽出来,放在火焰地狱里慢慢地煎熬…他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脸颊被粗糙的墙壁磨得生疼,路过的行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颓丧地坐在那里无声哭泣,甚至连几个戴着红袖箍的老太太也开始注意他。
“喂!雷天宇!”江雁离穿着黑色的薄呢大衣,围着红黑方格的围巾吐着白雾跑过来,惊奇地看着他“我都不敢认啦!三天不见,你怎么变盲流了?”雷天宇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站起身来:“你来了,雁离。”
看见他红红的眼睛,江雁离差点倒退了一步:“你…你哭啦?”看着他连外套也没穿的狼狈样子,江雁离心里冒出可怕的念头:“你…完了,是不是我们的照片被徐枫晓发现了?你是个大白痴啊,就不知道小心一点藏吗?这下他要是能饶了你才怪!你是被赶出来的吧?”
她急得用靴子直跺地:“那你叫我出来有什么用啊!你还不赶快回去哄他去!就是在门口下跪也比找我出主意好啊,要是让他知道了,你还想不想活啊?!咳!你真是糊涂啦,赶快回去!别指望我能收留你,那不等于火上浇油吗?雷天宇!你别傻站着啊,快给我回去…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算了我不管你们了我先走,要是等会儿徐枫晓迁怒于我,追上来砍我一刀怎么办啊!”看雷天宇呆滞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她跺跺脚就要走,却被雷天宇一把拉住,铁钳般的五指收紧,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嘶哑地说:“晓晓,被拘留了…”
江雁离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可是看雷天宇的样子,绝对不象是在说谎或者开玩笑,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果断地拉起雷天宇的手:“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雷天宇昏昏沉沉地任她拉着上了台阶,走到市民广场一个花坛边的长椅上坐下,江雁离在路上还顺便买了一杯热咖啡塞进他手里:“到底怎么回事?”
喝了一口咖啡,雷天宇开始大致地叙说事情的经过,只是短短一个早晨发生的故事,再回头去想一遍,竟是撕裂旧创般的剧痛,想起晓晓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情景,再想起他被戴着手铐押走的场景,雷天宇心痛如刀绞一般,好几次,都无法再说下去。
等他全部说完,大概也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江雁离的目光已经锐利如鹰,恢复成法庭上的精明女检察官模样,冷静地开口:“说完了?”雷天宇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很好,不愧是检察官,大义灭亲,不徇私情,的确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江雁离尖锐地说完,忽然举起手,狠狠一个耳光扇在雷天宇脸上!
“这个耳光,我是替徐枫晓打的!”她咬着牙说,眼圈竟然也红了。雷天宇痛苦地看着她,被冷风吹得发青的脸上,鲜红的手指印清晰地浮现出来,他艰难地说:“我情愿现在他还能打我,打死我都情愿!”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孽?!”江雁离气冲冲地说“好啊,你就这么坚持原则,为社会主义服务,维护国家法律和社会正义吗?真是伟大的人!
你就没有替徐枫晓想过吗?非要赶着今天早上把证据送出去吗?就是案子已经移交到检察院还有个退补侦查呢!你这么做,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他能不做傻事吗?多少给他一点缓冲的余地,哪怕你就拿个信封装上软盘投到市局邮箱里去,也比现在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