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办公室,明微也没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反而有种,被外面的新鲜空气掐住了喉咙的窒息感。
这个选题,她也是主要人物。
新闻不是单一的找线索,需要客观公正还原事件的原委,那么省台的记者过后自然也会过来找她了解情况,而不是只片面的听以往被采访人的说辞。
这件事也怪她当时太急功近利,不想错失老孙这个选题,才会贸然答应让宁怡怡过去跟,忘了宁怡怡比她还任性妄为。
要是再因为什么……她上头有人给领导施压减轻处罚的新闻,这种事被拿出来,又会发展向另一个极端。
本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下周就能还他们栏目清白的事,要是因为这件事再起波澜,不是功亏一篑。
毕竟就一周的处罚,跟没处罚完全没什么两样。以往这样走关系可能没人会在意,顶多同事间说几句闲话。
只是现在他们频道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敏感的记者很容易注意到。
明微撕下处罚通告,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口袋,又把手上新的处罚贴了上去。
让她贴自己的惩罚通知,上方明晃晃的几个黑体大字就是她的大名。秦牧择这是想让她长教训吗?
明微确实是难受了。
刚要离开,余光瞥到上面的某句话,脚下仿佛生了根,睁大眼睛一行字一行字的看,生怕自己眼花看错了。
没错,是罚她半个月不许外出采访。
不是一个月。
明微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自从秦牧择回来后,她发现自己总是频频出状况,以前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
回到自己的工位,明微心不在焉的收拾着昨晚的垃圾,也没有处罚减轻的喜悦。
转头看见旁边的宁怡怡气愤的挂断了电话,显然是知道处罚变了的事情,满脸不甘心,冲上十一楼。
宁怡怡去的风风火火,声势浩大,明微都没来得及拦。看她的架势活像是去讨公道,看得大家心惊肉跳。
明微收拾好东西,刚要下楼,就见宁怡怡红着眼眶回来。
肯定是被骂了。
宁怡怡确实是被骂了。
如果上次秦牧择骂人还有所保留,这次宁怡怡只觉得天都塌了。
本就是从小娇生惯养,只是单纯的喜欢电视上的记者抛头颅洒热血的那种感觉。实习期间大家都挺照顾新人,她也没什么大事。可秦牧择一回来,把她骂的一文不值,仿佛她是台里的寄生虫。
刚才还是她主动送上门去找骂,宁怡怡头一次怀疑人生。
看到大家的视线往她移过来,她只觉得脸面尽失,眼里的泪意一瞬间涌了出来,转了个身跑下楼。
旁边的同事阴阳怪气儿:“待会儿还来守着热线吗?”
明微不好说什么,拿着垃圾下楼。
扔了垃圾,明微去到公交站。这个点没什么人,加上不靠近闹市,这个公交站点上下车的一般都是电视台员工。
而现在大家都上班了。
坐在椅子上等车,明微顺带给时欢打了通电话过去。
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
“微微?”
“身体好些了吗?”
时欢推开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用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看他扬眉往后退,她才松了口气。
“好多了,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
“什么?”
明微直话直说:“欢欢,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时欢一头雾水:“什么帮忙?”
帮忙?傅沈理了理领口。
这事情不对,时欢没必要用这种事情逗她,那么就是……
明微不由诧异,张了张口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说出来。
刚开始她以为是时欢的意思,毕竟她和傅沈完全就和陌生人没两样,没成想是他看在时欢的面子上主动帮她。
时欢看向傅沈,见他高贵优雅的往沙发上坐下,完全没有好心办坏事的自觉,眉心不禁突突直跳,声音压的很低:“你刚才说用力过猛,出问题了?”
傅沈皱了下眉头。
明微也明白了,不是时欢。
于是大概和时欢讲了事情经过,又嘱咐一声以后不用为自己担心,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会找她帮忙的。
时欢本就因为害她耽搁工作而愧疚,现在傅沈又来添乱,她心里别提多自责了。偏生她又不能去责骂他。
他定然是因为两个月没回来,又加上她生病入院,才打算用这样的方式弥补。
挂断电话,时欢躺了下去。
傅沈走过去,将她的脸扳了过来,俊脸有点阴沉沉的。
时欢拿开他的手:“我很困。”
他语气笃定:“你在怪我?”
时欢重新坐了起来:“没有,只是我朋友的事以后你不要再插手了,好吗?”
他脸色不太好看:“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朋友我会帮忙?”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
傅沈转身就走。
时欢差点白他一眼。
什么臭脾气。
他在外面绯闻满天飞,只差领着情人私生子上门把她赶下堂,要不是他还有个ATM机的用处,她早踹了他。
…
挂断电话,明微在公交车上昏昏欲睡,差点坐过站。
好在有人走路被绊了一下,撞到了她的胳膊,她才清醒了过来。发现到了她住的小区附近的公交站,她才急忙下车。
这个小区很老了。
里面住的大多是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邻里都相熟。明微住在六楼,只是间一室一厅的小房子,面积不大,好在南北通透,房租在她能承受范围之内。
两个人住或许勉强,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明微从大四实习的时候就租了这间房,现在整好也一年。她不喜欢屋子里空荡荡的感觉,一有闲钱就置办家具。
从一开始屋子里原配的床,沙发,桌子椅子,现在她已经添置了不少东西。什么书架,地毯,绿植等等。
包括一只……
嗯,乌龟。
家里只有一个人显得冷清,明微又没有太多时间陪伴猫啊狗的小宠物,于是买了只不用她太操心的小乌龟。
取名,木木
是挺木的,这小乌龟。
给乌龟喂了食,明微困得不行。
她连卧室都懒得进去,光着脚踩在地毯上,拿过叠放在沙发角落的毯子,窝到沙发上睡了下去,又盖好被子。
睡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许是熬夜通宵接热线,没几分钟她就熟睡了,后面是被一通电话给吵醒的。
随手抓过手机,接听。
“喂?”
“是明记者吗?”
明微实在太困,迷迷糊糊的眨了眨酸涩的双眼,拉被子:“你是?”
“你好明记者,我是嘉盛靳董的秘书。上次因为靳董个人原因耽搁了采访,明早明记者要是有空,采访可以继续。”
采访?
什么采访?
她不是被停职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明微猛地坐了起来,被子滑到腿上,瞬间清醒了。
“陈秘书?”
“哎,是我。”
明微心倏地沉了下去,差点忘了自己前段时间的采访对象。可是眼下被停职,她要是再出状况,就是解聘了
张了张口,她声音艰涩:“很感激靳董的信任,明早台里应该会另派更有经验的记者过来采访,劳烦您替我转达一声。”
陈秘书不亏是常年混迹商场的老油条,没有半点惊讶,有条不紊的回复:“好的,我会转达给靳董。”
挂断电话,明微又翻出通讯录,给顾晨打了电话过去报备。
顾晨爽朗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靳董这种别人抢都抢不来的选题,台里明早肯定会另派其他记者过去跟,你放心。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谢谢师哥。”
“小事儿!”
顾晨那边有点吵,似乎是在外面的餐馆,有叫餐的声音。明微没再打搅他,收起手机又重新躺回到了沙发上。
上个月她采访的拆迁户,因为价钱以及一系列的原因,就和主导这片区规划的嘉盛集团闹了起来。
除此之外明微也对嘉盛靳董进行了跟踪采访,从他亲自去安抚闹事的拆迁户,到他亲力亲为化解了和拆迁户的矛盾。
有关这个新闻,明微当时带了私心。
下个月就是嘉盛公开招标,届时会邀请媒体介入,她想去。
现在一连损失两个选题,还都是她前期走访过的新闻,花费了她不少精力,明微只觉得一阵无力感升起。
可再怎么委屈,她都只能尽数往肚子里咽。
谁叫她当时在老孙的选题上不用心,自以为把握一切,到头来什么都不是。
只希望惩处结束,还能去招标现场。
明微抿抿唇,甩去纷乱的思绪,让脑袋放空,在地毯上屈膝坐着,拿过饲料往茶几上放着的小水缸里丢进去。
平静的水面随即荡起轻微的细纹,原本伏在光滑石子上的小木木伸了伸脖子,而后游进水里,追逐着饲料。
四周寂静无声。
明微看它吃的欢,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茶几上。
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明微抽了张纸擦掉眼泪,又把纸巾扔进垃圾篓,抱膝安静的坐在地上待了几分钟。
已经下午七点了。
有点饿。
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睡,明微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浴室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吹干头发打算出门去楼下买吃的。
拿着垃圾袋出门,迎面碰上对面的邻居王阿姨出来。
看到是她,王阿姨怔了一下,旋即关上家门,脸上挤出笑容:“小微啊,你这是才回来?你爸昨天给你带吃的,没看见你,就让我帮忙看着。”
“我爸?”
“是啊。”王阿姨指了指自家门边的置物架,上面放着两袋东西,“就是这两袋东西,这都放一晚上了。”
明微眼眸微动,伸手把东西提了下来,是两袋土鸡蛋。
想了想,把其中一袋递了过去:“阿姨,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一袋您收着,就当我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王阿姨惊了一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一点儿小事儿而已。”
王阿姨很坚持不要。
甚至还往后倒退了两步。
明微心思活络,没再勉强,看着王阿姨进了屋子,她才转身把东西拿进家里的冰箱,再重新出门。
外面的微风徐徐,外穿一件小外套就差不多了,温度正正好。
犹豫几秒,还是给父亲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通,电话里随即传出周围环境细微的窸窣声。
两人都沉默着。
事实上每次父女俩打电话都是这样,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明微纠结的咬咬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破僵局,想到什么就脱口而出:“爸,以后我不在家你就给我打电话,有东西就放在门口,不要再打扰邻居了。”
明舒洋:“好好好。”
“那您早点休息。”
“……微微。”
一听她这打算结束的话,明舒洋终于急了,生怕她下一秒就挂断电话,欲言又止着道:“爸已经两个月没……喝酒了。”
明微细长的手指蜷了又蜷,低下头看着鞋尖,轻轻的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寂静无声。
最后还是明微先说了句有事要忙,明舒洋才不得不挂断了电话。
明微收起手机。
这通电话只是想确定苏如媞有没有按照约定帮明舒洋一把,现在确定了那边一切如常,终于放下心。
出了小区,对面就是街道,明微去了自己经常光顾的一家面店。
这家店叫[鲜味儿],因着新鲜的黄鱼肉出名,鱼骨剃得很干净,汤汁鲜美,面也不软不硬,正正好。
这个点人也不少,明微在前台点了餐,找了个空位坐下。
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新闻,面就好了。明微往里加了点醋,拿起筷子刚吃了一口,余光不期然的注意到前方位置上的一抹身影,就被嘴里的面烫了一下。
“咳咳……”明微急忙偏头,拿着纸捂着嘴,小脸涨红。
这是什么鬼运气。
秦大魔头怎么会在这儿?
明微在走人和假装没看到他中选择了后者,毕竟面是她花钱了的。于是端着面换了个位置,躲到了一桌客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