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日子真得是如此得幸福,令张贤和熊三娃都觉得就仿佛是活在梦中。
几天之后,熊三娃踏上了回老家去为母亲上坟的路途,他的儿子熊无难和侄子熊雄陪着他一同前往,毕竟那也是他们的奶奶,而熊开元的大儿子熊英也早就听说了叔父的回来,提前赶到了万县去等他们。
张贤决定陪着熊三娃去万县,对于他来说,那正是他真正从军的开始,他很想去那里看一看,再到重庆的磁器口转一转,反正他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可以让他有空转遍大半个中国。既然张贤有这个想法,王金娜自然十分支持,如今她也已经退休,而孙儿孙女们也都长大了,也不用她来帮着照看。张贤的三个孙儿孙女中,最小的一个孙子张洁风也快十岁了,已经上了小学四年级;老二张清风正读高二,转年就要参加高考;而老大张正风此时已经是大学二年级的大学生,就在重庆大学工商管理系学习。实际上,张贤和王金娜准备去重庆,顺便也是想去看一看自己的大孙子,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或许他们可以带着张正风一起回武汉过年。
而跟着张贤回来的小强、卫红和雷小贤却又有着另外的任务,大华集团决定进军中国大陆,在内地发展工业公司,首选自然就是武汉。这些日子里,作为大华集团未来接班人、已然由总经理助理升任为副总经理的小强成为了全家最为忙碌的人,他每天早出晚归地和卫红、雷小贤去各个开发区、周围的县区进行考察,而当地的政府也知道大华集团的实力,很多负责招商引资部门的人都在请他们吃饭,都想要大华集团把工厂开在自己的属地里,并且附出的优惠措施也非常得吸引人,这令小强几个人都有些眼花瞭乱了;甚至已经有人托关系托到了此时身任黄州地委书记的张义头上来,而张义何尝也不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呢?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早就准备要退休,还希望在自己退休之前,能够为黄州引进一些好的项目呢!
张贤不再去管张义和小强那对父子之间的博弈,此时的他已经是无官一身轻的状态,虽然此时他还是名义上的大华集团董事长,却早已经不再过问集团里的业务事情,因为整个大华集团是按照国际大公司的运作方式在正常得运转,所以当面对着小强求教自己的时候,他告诉小强,要他自己拿主意,以后这个世界是他们年青人的世界,他这个老朽之身还不知道能够活多久呢!而当面对着弟弟张义要求他这个大哥帮说几句话的时候,张贤也是这样地告诉着他,大华集团虽然是他一手创立的,但是此时是国际上市公司,所有的重大决定都会有董事会讨论通过才可以进行,他这个董事长早就只是一个挂名,集团里真正起到决策作用的还是执行长。听着大哥的推脱,张义气得直骂张贤真得是圆猾,一如当年年青的时候那般得冲动。
不过,吵归吵,骂归骂,兄弟还是兄弟。张贤还专门去黄州看望了一回自己的弟弟,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又不免想到了老二张仁来,张贤告诉着弟弟,老二张仁会在明年回来,到时候他们三兄弟就真得可以团圆了,就跟当年他们一起生活在武汉的时候一样。在谈到张义坐了近十年牢的经历时,张贤不免为自己弟弟的不平感到难过,但是张义却十分得淡然,笑着告诉着自己的大哥:“也许你觉得我受得那些苦是苦,呵呵,可是对于我个人来讲,却也是一种财富!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们真得是摸着石头过河,犯了很多的错误。你觉得我冤枉,实际上比我冤枉的人还有很多,坐牢的时候我就认识这么几个人,有一个因为家里杀鹅,他就随便说了一句‘先杀鹅,再拔毛’,就这样被人上纲上线说成他这是要推翻苏俄,谋刺毛泽东而被判了无期;还有一个人,挑着担子买了一尊毛主席的石膏相,手没办法拿,就用草绳栓着那个石膏相的头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也被抓了起来,罪名是谋杀,也被判了十五年。呵呵,真得,我跟他们比起来强了许多,所以在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不为自己感到冤枉了,这个世界上虽然还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你可以看到,它正在向好的方向上发展,这就是进步吧!”
听着弟弟这一番的言论,张贤不由得肃然起敬了来,看来,弟弟对人生的理解并不比他差,也许比他还要深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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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汉坐船逆水上行,却也十分方便,只是行走的速度有些慢,要走两天多才可以到重庆,不过坐船却比坐车舒服了许多,这种长江里的大江轮也是万里长江里的一道风景,如今随着公路和铁路的四通八达,便捷快速已然成了人们出行的首选,坐船的人大幅减少了,价格十分便宜的普通客轮几乎没有什么人坐了,倒是为旅游打造的豪华游轮还能够勉强维持着生意。因为离着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虽然还是有出行的人往家赶着,却没有那么多人。
坐着船沿着长江缓慢地向上游行进,看一看两岸无尽的风景,当真得是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到达万县港的时候正是傍晚时分,与熊英汇合之后,张贤和熊三娃一行在万县市的宾馆里住了一宿,张贤专门带着王金娜去吃了一回格格,只是那个靠近江边的太白楼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熊氏兄弟租了辆面包车开往熊家镇,越是走近了家乡,张贤明显得可以感觉得到熊三娃握住他的手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着,想一想,上一次他跟着熊三娃回到熊家镇还是在四十多年之前,那个时候抗战刚刚胜利,而内战还没有开始。
可是,当他们来到了熊家镇,走下车来,不仅是张贤,便是熊三娃也已经不认识这个地方了,如果不是北面的那个山峰还露着尖,远远看去还是原先的模样,他们真得会以为走错了地方。熊英穿着军装,拿着介绍信找到了镇派出所,一位民警亲自带着他们去下村,在路上,这位民警告诉着他们,这附近的村子在六十年代的时候经过了整合,政府有组织地搬迁了很多的人,那个所谓的下村早就不存在了,便是他这个在此地待了三十年的人也要去找人问。
跟着民警同志,张贤一行沿着狭窄的山间公路没有走出多远,便来到了镇子附近的一个大村子,民警同志告诉他们,下村的熊姓居民差不多都搬到了这里来。看着这些破败又低矮的民房,张贤和熊三娃一齐紧锁着眉头,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但是这里的民居还是如此得破败简陋,整个村子里见不到几家是用红砖砌起来的墙,大部分民宅依然是用土坯砖杂和着石灰、稻草垒砌而成,又低又矮,又潮又湿;要说唯一的进步却是很多的民宅已经用上了黑瓦,当年茅草盖顶现象基本看不到了,而且有的人家门前竖着高高的接收电视信号的天线。想一想,四十多年的光阴,在这个内陆的山区里,就好像是停滞了一样,不见有多少的进步,如果不是因为沿街的墙上还刷着醒目的文化大革命时代的大标语、大口号,他们真得还会以为自己穿越回到了四十年前。
在熊三娃和张贤还没有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到村里报了信,所以当民警带着他们过来的时候,村口处早就聚集了很多的人,大家都想看一看台湾人到底长得是什么样子。
这位民警来到村支部找到了村长,这个村长也姓熊,有四十多岁的样子,虽然对熊三娃这个本家人十分得热情,但是熊三娃一连提起了四五个人的名字,把他父亲的名字也提出来,而这位村长却茫茫然地摇着头,这些名字他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正在熊三娃急得不行的时候,有人请来了村子里年岁最大老人,这个老人有八十多岁,还好,并不糊涂。当熊三娃告诉他自己是旺林家的三儿子时候,这个老人蓦然想起了什么来,马上拉住了他的手,显得十分激动,向身边的众人说起了那一段陈年的往事,只是他的口齿并不灵活,而且口语很重,没有几个能够听得明白。好在他五十多岁的儿子给大家充当着翻译,大家这才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按辈份讲这位老人还是熊三娃的叔叔,他向大家讲起了当年熊家父子四个人凄凉的故事,听的人们纷纷落泪。不过,这个翻译讲到最后,还是十分高兴地讲到了上一回熊三娃回家的事,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至今还记得跟着熊三娃的身后,看着他炸池塘,而且捡了很多鱼的往事。
拉完了家长,熊三娃这才问起母亲的坟来,这个村长面色有些难看,还是如实地告诉着他们。当年上面搞运动,大炼钢铁,砍光了山上的树,紧接着山洪爆发,下村整个被泥石流吞没了,活下来的人只得迁到了这里来;然后又是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了很多的人,他们这支家族没剩下几个。后来,又来了运动要求平坟,不要说熊三娃母亲的孤坟了,就是他们自己家的祖坟都不知道平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熊三娃再也忍不住心头的痛,嚎淘大哭了起来,所有的人心里都好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无法平静。
在张贤的一再要求之下,那个村长和老人还是带着他们回到了原来下村的遗址,这里已然是一片得荒山,连地貌都发生了改变。老人凭着记忆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坡之上,这里已经被开僻成了茶园,漫山的茶树在冬天的暮色之下泛着墨绿色的光。在一块从山上滚落的山石之下,老人停了下来,他依稀记得就是这里了。
熊三娃带着几个孩子就在这块石头之下上了几柱香,烧了几堆纸,放了几扎炮,他也跟着哭得死去活来,原来准备在母亲面前絮叨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出来,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哭着哭着便昏了过去……
张贤和王金娜对视了一眼,心头只有一片得悲凉,他们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经过了那么多坎坷的岁月,活着的人尚且如此,死去的人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