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熊三娃出门旅游,对于张贤来说,倒是一件无比轻松和愉快的事情,人就是这样,在经历挫折的时候,出门走一走,把自己融入到大自然的山山水水中,很快就可以把自己灰暗的心态调整过来。当然,在张贤和熊三娃浏览台湾岛的时候,张贤也没有忘记让人帮他们代办出岛旅游的护照和签证,所以在他们一回到台北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可以出岛的护照。
在张贤回到台北的时候,女儿小梅告诉了他一件事。原来,在张贤和熊三娃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从香港来的老头子来找他,在没有找到他的时候,通过看家的老保姆又找到了小梅。小梅因为也是有很多的事情缠身,本来以为这个老人是找认识父亲的战友,直到听到来人提到王金娜的时候,她才特意地把别的事情推掉和这位老人聊了有一个小时。小梅告诉着张贤,这个老人姓黄,这一次是受了王金娜之托,专程到台北来找张贤的,临走的时候这位黄医生特意还给张贤留下了他在香港的住址,并且告诉他,如果想要跟大陆通信,他可以代为转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的心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他很久以前就想着要和王金娜通信了,其实在他带着小强、卫红和雷小贤几个人回到台湾之后,就通过小强的叙述了解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以及弟弟张仁的很多事情,只是伤心于他们都正在受着文化大革命的迫害,虽然很想跟这些亲人取得联系,却也非常清晰得知道,如果自己真得给他们去信,也不见得能到他们的手中,而且多半还会成为他们里通外国的罪证,所以到最后还是忍住了,只希望这些亲人们能够在那种罪恶的运动中存活下来。后来,大陆那边四人帮倒台,文化大革命结束,张贤曾按照小强提供的地址,专门给王金娜写过一封信,因为两岸不能通邮,所以这封信套着一个大信封,他先寄到了日本,让松下靖次郎帮助再转投到大陆,但是那封信根本就是石沉大海,一点儿的回音都没有。小强也很无奈,只能向伯父解释着,或者大陆那边的地名又发生了改变,而当年他们在武汉的家已经成为了别人的家,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既然如今有人知道王金娜所在的具体地址,而且还答应帮他转投家信,这当然是一件令张贤感到非常高兴的事。所以在回来的当天,便俯在桌前熬了一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写了厚厚的十页信纸,自然是道不尽的相思、述不完的心酸,便是连信纸也不知道打湿了几张!
但是,在第二天张贤却又没有生邮局去,他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往香港去一趟,反正他和熊三娃所计划的这趟旅行就包括香港。
实际上,此时的台湾还处在全民的戒严之中,这个戒严令从国军退到台湾以后便发布了,在蒋介石时代最为严厉的时期里,很多人都将之称为“白色恐怖!”,在戒严令没有取消之前,任何人出岛入岛都要经过十分严格的审查,当然对于特权阶层来说,这种戒严就形同虚设,它真正限制的还是平民大众出行的自由。虽然张贤此时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但是他毕竟还是大华集团的董事长,在整个台湾工业界来讲,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在办理出行的相关证件之时,便显得快捷轻松了许多。
尽管张贤可以去全世界很多的国家和地区,但是他也知道,在政府没有取消戒严令,允许老兵们可以赴大陆探亲之前,如果他当真得踏上了大陆的土地,那么回来的时候,等着他的定然是牢狱之灾,他毕竟还是在国民政府挂着号的公众人物。此时,虽然海峡对岸已然频频地伸出了橄榄枝,但是对于蒋经国政府来讲,还是一直严守着“不接触”、“不谈判”、“不妥协”的三不政策,他们还是怕这些老兵们一旦真得离开了台湾回到大陆,就会一去不复返,如果真得那样,无论是从自身的影响上,还是从政治和岛内的安全上来讲,都将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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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一颗天忐忑不安的心,张贤和熊三娃还是先来到了香港,按照黄医生所留下的地址,很方便地便找到了黄医生的私人诊所,只是这位黄医生因为年纪有些大的缘故,这个诊所已然由他的儿子继承了,在当地还算是小有名气。不过,张贤和熊三娃也是从这里打听到,原来这位老黄医生,还是香港医学会的副会长。
在黄医生的儿子亲自陪同之下,张贤终于见到了这位老朋友,只是这位黄医生愣愣的望着张贤,竟然不敢认他,若不是旁边的熊三娃还让他有些印象,或许他会怀疑张贤是台湾派过来的特务了。
张贤简要地向黄医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经历,只是告诉着他自己在战火中伤到了脸,所以作了整容手术。黄医生又和张贤说了一些当年在湖北江防军里时,十八军里的事情,张贤也一一进行了回答,这才让他相信面前的这个改变了面容的人真得就是当年那个在第六战区里有名的帅小伙子。
“呵呵,一晃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四十年了!”黄医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来:“你知道吗?王医生也老了!”
张贤点了点头,想一想自己比王金娜小了有五岁,那是一半的十年呀,如今他都已经快六十了,王金娜应该六十多岁了,马上就要年近古稀。
“她……她还好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王金娜来,张贤的心就在颤抖,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而王金娜对于他来说,远不是知己那么简单,在一起的生活之中,王金娜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就是一个大姐姐,甚至于在他的眼里看来,就像是他的母亲一样!
黄医生点了一下头,道:“还好吧!虽然她也老了,呵呵,我看她的身体还不错!这么些年来,那么多的打击,都没有把她击打,还那么坚强的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她就是一个巾帼英雄呀!”
听到有人在赞美自己的老婆,张贤也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着无限的荣光。
熊三娃坐在旁边,在这个时候也插着嘴表示赞同地道:“是呀,娜娜姐在我们这些士兵们的眼里,他就是观音菩萨!呵呵,当年抗战的时候,我们国军的兵都这么说;后来在朝鲜的时候,那些共产党的兵也这么说!”
“她的身体还好就行!”张贤却是喃喃自语着。
熊三娃象是想到了什么,问着道:“黄医生,你是去内地见到的她吗?”
黄医生点了点头,道:“是!这件事说起来也有四五年了,她给她的儿子订了一对假肢,我特意过去进行的测量!本来早就答应她去台湾替她找你们,可是我又不幸出了车祸,这一养又是几年过去,呵呵,我想,我要是再不去找你们,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真得就怕有个万一呀!受人之托,怎么也要兑现,不然得话,我这心里头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做完,放不下呀!”
“谢谢你!”张贤十分感激地道,同时又有些疑惑,追问着:“她的儿子装假肢?是叫作张胜利吗?”
“当然是他!”黄医生点着头道,同时对着张贤瞪眼道:“张贤呀,你不会连你自己的儿子都忘记了吧?”
张贤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小虎,他是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这个作父亲的欠他的太多,有的只是愧疚。
“哦,对了,你可能不知道!”黄医生马上又想到了什么,一边自责着,一边告诉着他:“你看我,越是老了人就越糊涂了!你儿子命大呀!他参加了对越南的作战,还是一个营长,和当所的你一样,只不过他没有你那么幸运,两条腿被地雷炸断了!”
“啊?”张贤和熊三娃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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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和熊三娃在香港呆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哪里也没有去,每天都会去找黄医生呆上一整天,听他讲他所知道的王金娜和小虎的事情,其实很多的事情黄医生已经讲过了几遍,但是张贤却还是觉得听不够,每天都要重复地问上几次。
那封写了十页的信终于在香港寄了过去,当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张贤就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是完成了一件拖了几十年的任务一样,除了长出一口气之外,如今更多的却是急切地盼望着那一头的回音。
“只要是你们的信能够联络上,一切就好办了!”黄医生对着张贤出着主意:“三个月之后,香港会有一个国际性的外科学术大会,我会给王医生发一份邀请函,呵呵,让她到香港来,到时候,你也要来香港,你们就可以在这里见面了!”
听到黄医生这样的安排,令张贤真得有些喜出望外,原本他只觉得如果真得能够和王金娜通上信,取得联络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却没有想来原来还有更加令人振奋的办法,可是这种喜悦在脸上闪过之后,却又僵持在了脸上,他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着:“黄医生,金娜能够来香港吗?她能够出国吗?”
黄医生笑了一下,对着张贤道:“大陆已经改革开放几年了,我们香港的商人有不少的人去了内地发展,他们回来告诉我说那边虽然什么都落后,但是却正在进步!如今共产党政府对于老百姓出国的限制已经少了很多,呵呵,我一个从北京回来的朋友还告诉我说,每天在北京的美国大使馆门口,总是排着老长老长的队伍等着办签证!”
“是呀!”熊三娃也安慰着张贤:“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他们那边比我们还要开放呀!连刘天宇这样的战犯都放回来了,娜娜姐也只是到香港来,又不是叛国,我想中共不会阻拦的!”
黄医生也点着头,道:“如今王医生还是国内的医学专家,又是无党派人士,实际上按照她的这个年纪在我们这里早就应该退休了,但是她还在发挥着余热,就说明当局对她的重视程度!再说,我们在这里举行的是国际性的学术会议,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参加的,能够获得邀请函的人自然是一些医学上的佼佼者,他们没有理由不放她出国!”
想一想黄医生的话的确说得不错,张贤不由得放也了一颗心来,也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就好像是小孩子盼望过年一样,盼着这三个月能够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