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冲淡一个人的记忆,但是有的记忆却象是烈酒,时间越长,越是浓香,尤其是一个人对自己的爱情,对自己的初恋!
张贤陪着熊三娃坐在淡水河边的长椅上,虽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都可以知道对方此时的心境,在想些什么。真正的朋友并不是在你高朋满座的时候给你送上多么贵重的礼物,而是在你倍感孤独的时候,能够坐在你的身边,哪怕一句话不说地陪着你到天黑。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是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人们根本就感觉不到黑夜的来临,耀眼的霓虹与缤纷的色彩就已经将街道映如白昼,很容易让人迷失其中,找不到天上的星星,甚至是当空的皓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熊三娃还是那么呆呆地坐着,望着泛着银波的河水发着愣,张贤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熊三娃忽然转过头来,对着张贤道:“哥呀,我想回老家给我娘上上坟!”
张贤怔了一下,蓦然间便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酸,眼睛潮湿了。人在最苦闷、最无助的时候,往往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可是如今,熊三娃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而他们却隔着这一条窄窄的海峡,就算想要回去扫个墓都如此得难,虽然大陆那边已经伸出了橄榄枝来,谁又能晓得会不会又是一种欺骗呢?再说,便是岛内的国民党政府也没有放开民众出岛去大陆,尽管这已然是一个大势所趋了,但真正得做到可以自由来往,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最早也要两三年!
张贤望着熊三娃这双晶亮的眼睛,昏暗的街灯之下,也在闪着光,分明他的眼睛里也含着泪水。他想了一下,告诉着他:“三娃,我也想回去,看看我的老婆、看看我的儿子!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一等吧,看看情况再说,也许明年就行了!”
熊三娃明白张贤的意思,但是此时的他就好像是一个倍受委屈的孩子,俯在张贤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贤抱着熊三娃的头,他了解三娃的性格,这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在他伤心地哭过之后,一切就会过去,他会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又会回到他原来的样子。
“三娃,我陪你出国散散心吧!”张贤安慰着他,同时也建议着道:“我们可以去香港、去东南亚走一走!对了,我们再去泰国,去清迈,去找高伟,看看他们过得还好吗?”
熊三娃从张贤的怀里抬起了头来,已然停止了缀泣,一边用手擦着自己的脸,一边点着头,同时象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样,对着张贤道:“好!我们明天就走,离开这个岛!”
张贤愣了,就算是真得要出去旅游,也没有这么快的,更何况此时的翟敏若还在医院里呢!他想了一下,劝道:“三娃,我们就算是要出去玩,也要等翟敏若出了院再说呀?”
熊三娃却摇着头,露出无限的伤悲来:“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她那是心病,如今刘天宇回来了,她的心病就会好!”他说着,又象是真得已然想开了一样,对着张贤道:“再说,还有三个孩子呢!”
张贤想了一下,知道熊三娃此时就是想尽快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他要是真得回到了家,明天翟敏若如果真得出了院,只怕两人见面的时候又是一份尴尬,还真得不如早一点躲开。想到这里,张贤提议着道:“要不这样,三娃,你先到我家里住几天,我家里又没有别人,我一个人挺孤单的!再说,我们要真得出岛,还要办理一些相关的手序,比如护照要换、机票要订、还要找旅行社,这可能需要三五天的!”
熊三娃想了想,也只好点了点头,如实地告诉着张贤:“哥,我心里堵得慌,就想早一点离开这里。”
张贤能够理解此时熊三娃的心境,的确如他所言,跟着过了三十多年的老婆,说是别人的就变成了别人的,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男人的身上来讲,都是很不好受的,只怕也没有几个人有熊三娃这般得大度。他觉得有一些话还是要跟三娃说清楚,必须要让他明白过来,于是稍作沉吟,又道:“三娃,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很多的事情不可以意气用事!这件事是你个人的事,我本不应该、也不能替你作主,你可要千万想好了!如今你和翟敏若还是事实上的夫妻,你要是不愿意放弃,那个刘天宇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算是打官司,你也不一定会输!退一万步来讲,如果翟敏若真得选择他,而不是你,那么你们两个人将来作财产分割的时候,你还可以多得不少东西!”
熊三娃低着头沉默了良久,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哥呀,其实我都想过了,敏若原来毕竟是他的老婆,我只是趁虚而入罢了!”他说着,又发出一声苦笑来,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赚着了,她和我作了三十年的夫妻,还为我生了两个儿子!可是他呢?却是坐了三十年的牢,什么也没有得到!如果这三十年他不是坐牢,说不定敏若跟他过的比我要好得多!我也是当过兵的人,知道他这是为我们作出的牺牲,他都已经牺牲了三十多年,我还不能牺牲这么十几年吗?”
听着熊三娃的话,张贤默然无语,忽然觉得熊三娃这么简单的活着,远比自己高尚了许多。
说着,熊三娃又是一声叹息,不以为然地道:“至于你说的财产?呵呵,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财产,到台湾来的时候光棍一条,其实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什么,只有你给我的那个修车铺,我留给儿子,我想她也不会说什么!再有,就是还有一套房子,就给她吧!刘天宇刚刚回来,什么都没有,他们总要有一个安身之所!”
“你把房子给了他,那么你住哪里去?”张贤问着,同时又道:“如今他是国军的英雄,我想当局一定会给他补偿的,别的不说,住的地方总会有!”
熊三娃看了张贤一眼,缓缓地道:“我就一个人,住哪里都行!我想,就算是儿子那里不能住,哥,我住你那里,你总不会赶我走吧?”
张贤也笑了一下,连忙摇着头道:“那怎么会呢?”
熊三娃也笑了一下,接着道:“至于以后,他们有住的地方也好,没有也罢,到时候再说吧!如今想这么多,也没有用!”
张贤点了点头,看着熊三娃如果果决的样子,仿佛真得将这件事看开了!
※※※
张贤带着熊三娃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午夜时分,不知不觉之中,他们竟然在淡水河边坐了十二个小时。
刚刚到家,屋里就有人出来开门,却并不是张贤的保姆,在门口微弱的灯光之下,张仁一脸疲惫地站在那里,睡眼朦胧的样子,显然他在客厅里等了他们很久,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来。
“你们两个跑到哪里去了?真得把人担心死了!”一边把两个人让到屋里,张仁一边埋怨着。
张贤自然知道张仁担心的是什么,他回着:“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不是一直跟着他吗”
“是呀!”张仁也点着头,告诉着他们:“我想大哥跟着三娃哥,就一定不会有什么事!可是那三个孩子都怕呀!”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对着他们道:“我现在就给无坷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回来了,免得这三个孩子放心不下!”说着,便跑到电话边打起电话来。
熊三娃冷冷地看着张仁打完了电话,却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张仁坐回到了他们的身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了想,有些后悔地道:“看,这事搞得?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阿仁,这事不怪你!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我的命不好!”熊三娃自嘲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说出话,他也可以看出来,张仁为他家的事情跑前跑后,这几天显然也是累坏了。
张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要继续往下说的话,笑了一下道:“三娃哥,你想得太多了,我昨天晚上跟刘天宇聊了一晚上,他其实就是想看一看翟敏若,他告诉我说,只要看到敏若过得还好,他就会离开的!”他说着也不免有些唏嘘,稍作停顿,又接着道:“都怪我,没有事先跟你们说明白,让你误会了!”
听到张仁如此地说,熊三娃和张贤都愣住了,张贤的脸上露出了喜容来,虽然他也很同情刘天宇的遭遇,但是毕竟熊三娃是他的兄弟,他真得不希望三娃到老了却变成孤身一人。
熊三娃低下了头,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来,却是向张仁摇了摇头,十分郑重地道:“阿仁,我谢谢你的好意,也请你转告刘天宇,谢谢他的大度!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这一回,便是连张仁也糊涂了起来。
熊三娃望了张贤一眼,脸上流露出一丝的悲哀,呆了一会儿,反问着张仁:“你们想过敏若的感受没有?我们在这里让来让去,她又会怎么想?其实真正应该作出选择的是她,而不我们!”
张仁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这个平日里在他的印象里经常爱耍浑的三娃哥,今天的话却是异常得有道理,的确,如果说非要作出选择的话?这个选择的权力只有给翟敏若是最合适的!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你不等一等翟敏若好起来后,头脑清楚了,看一看她会怎么选择呢?”张贤有些不明所以的问着他。
熊三娃又是一声得苦笑:“等?有什么好等的?她其实已经作出了选择,今天她在那么糊涂的时候,面对着我的时候,一点儿的感觉都没有;可是一看到刘天宇进来,就马上激动起来,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显然又伤心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落泪,低下头稍一迟疑,又自嘲一样地道:“呵呵,人难得要有自知之明,你们还是让我留个面子吧!”
张贤和张仁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来解劝了。
熊三娃并没有停止他的话语,依然低下了头,但是却把声音放缓了许多,嗄声地道:“实际上,就算是敏若清醒了,她又能怎么选择呢?这对她来说也是太难了!与其让她那么难,真得不如我离开,这也简单了许多!”他说着,再一次地抬起了头来,却是对着张贤恳求着:“哥,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去台南、去高雄、去阿里山!”
张贤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