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已然来临,军车的车灯象两道利剑刺破了弥漫的夜,照亮了眼前的道路,汽车沿着崎岖的公路向前奔驰着。
王金娜转头看了看这个开车的司机,这也是一个和儿子小虎差不多年岁的军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她一看到穿着军装的人,就从心里往外感到亲切,或许这也就是爱乌及乌的心境吧!
“阿姨,你先眯一会儿眼吧!我们赶到龙州要到下半夜了!”邵华劝慰着王金娜。
王金娜摇了摇头,道:“睡不着呀!”她说着,又忍不住地追问道:“你真得在回国后没有再见到过胜利吗?”
邵华转过头看了这位母亲一眼,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他点着头再一次重复着,告诉着她:“张营长他们是作战部队,我们是保障后勤的汽车连,虽然在回撤的时候,我们也承担了许多营连的运输任务,但是没有拉过他们三营的人!”
“这么说,武解放你也没有见过了?”武小阳坐在紧靠的车门边,追问着,他也是一点儿也睡不着。
邵华愣了一下,显然也听说过武解放这个名字,他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王金娜和武小阳都十分得失望,他们已经接连着,换了几个方式来向这个司机打听情况了,而这个司机看来确实不知道前线部队的情况,想一想这些跑运输的兵又非指战员,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多呢?
“邵华,你也去了越南?”王金娜没话找着话,问着。
邵华一边开着车,一边点着头,同时告诉着王金娜:“我是汽车连的班长,大部队在前面打仗,我们负责运送弹药和食品、药品;回来的时候还要负责运送伤员以及一些缴获的物资,那个时候我们每天都要往返越南和国内!”他说着,又有些感慨地道:“呵呵,我这也是第一次看到打仗!”
“你执行任务的时候怕吗?”王金娜问道。
邵华转头又看了王金娜一眼,目光直视着汽车的前方,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一下头,老实地道:“怕!怎么会不怕呢?”他说着,又马上强调地道:“其实那个时候大家都很怕!”
“有什么好怕的?”武小阳不以为然地问道。
“怕死呀!”邵华道:“大家都怕死呀!你们不知道,尤其是那些在前面开进的部队更是如此!就拿我来说吧,我还是跟着前面的部队的后面在跑,看见他们往后送的那些伤员和阵亡的战友之时,真得怕得发抖。打仗跟我想象的一点儿不一样,小时候看电影,里面受伤的都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不哭,就算是牺牲了还有一具完整的尸体,跟睡着了一样;可是在这里却都那么得残酷,那些真实的伤员们,大都是缺胳膊少腿、血肉模糊的,就算是那些轻伤员,也都哭喊连天,那声音当真得叫人撕心裂肺呀!”
听着邵华的话,王金娜是深有同感,她也曾经历过很多的战斗,也曾去过战场,也见过许多象邵华所说的兵,尤其是那些新兵们更是如此。至于小说也好,电影也好,那些一提起要打仗了就兴奋起来的人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算是有,也只能说是一种个例!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是没有经历过历练,所以才会怕死!”边上的武小阳发出了一声感叹。
邵华却又接着道:“是呀,虽然我们都怕死,但是真得打起来了,就什么也不怕了,当时的想法也很单纯,那就是要冲上去,为战友们报仇!”他说着,又举了一个例子:“有一次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有越南的武装人员伏击我们的车队,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过怕,按照连长的指令对他们进行还击,那个时候,把死也忘记到了脑后去了!”
听着邵华的说词,王金娜默然了,她不能不敬佩这些英勇无畏的军人们,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的,但是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这些士兵、这些军人们又是如此得坦然!
※※※
随着军车赶到龙州的独立团驻地已然到了凌晨时分,邵华直接将他们送到团的招待所,当听说王金娜是三营长张胜利的母亲之时,负责接待的人员显得异常得热情,当班的负责人亲自给他们安排住处,并且还专门为他们送来了夜宵。可是,当王金娜问着他们自己儿子张胜利和武解放的情况之时,这些人又都面露着难色,纷纷摇着头推说不知道,想一想这些人又没有上前线,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王金娜和武小阳便没有再多作询问。
虽然躺在床上,但是王金娜却如何也睡不着,她越是想就越是心慌,种种的迹象都已经表明,他的儿子小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的心象是被猫抓了一样得又痒又痛,恨不能这天马上就亮起来。
一直到黎明时分,王金娜才勉强是打了一个盹,但是她的睡眠并不深,一听到走廊里传来有人走路的声音,便马上醒转过来,看了看表,已然是早上八点多钟了,她的这一觉尽然睡了两个多小时。她连忙起身来,也顾不得梳洗,便走向门口,想着去叫醒武小阳和田卫东,刚刚打开门,便看到三个穿着军装人在田卫东的陪同之下站在了门口。
“这是表哥的领导欧阳团长!”田卫东向王金娜介绍着为首的一个中年军人,同时也向欧阳团长介绍着王金娜:“这就是我大姑!”同时他还没有忘记向这位团长说明地着道:“她是全国有名的外科专家!”。
“哦!是王医生!我早就听说了!欢迎!欢迎!”欧阳团长紧走一步,紧紧的握住了王金娜的手。
王金娜就像是终于看到了一个希望一样,也紧紧地握住了欧阳团长的手,在这个时候,作母亲的观切已然让她忘记了礼节,却是劈头盖脸地问道:“我儿子呢?”
欧阳团长的面色马上凝重了起来,他与身后的几名随员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姓孔的参谋连忙道:“阿姨,我们还是进去说吧,站在这门口说说也不方便呀!”
王金娜愣了一下,已然感觉到了不妙,也只得点了点头,把这一行人让进了屋里。武小阳也从他的屋中出来,看到这么多的军人过来,也跟在后面走进了王金娜的这间屋。
大家就在客房里随便坐下,椅子不够便坐在床上,田卫东叫来服务员,每人倒了一杯茶水,但是欧阳团长和孔参谋都没有喝,把这杯茶放到了身边的桌子上。
王金娜端着茶杯的手哆嗦了起来,边上的人都可以听到她端在手里的茶杯和杯盖碰撞发出来的轻微声响。为了掩示自己的不安,王金娜还是把这杯茶送到嘴边,轻轻地喝了一口,同时让自己有些混乱的大脑得以冷却,这才缓缓的抬头头,对着欧阳团长道:“团长,你就告诉我吧!”
欧阳团长有些为难,还是开口道:“这叫我从何说起呢?”
“没事!你就告诉我,我儿子还在不在?”王金娜恳求着,同时又告诉着他:“我可承受得了所有的打击!”
看着面前这位坚强的母亲,所有的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润,欧阳团长只是点了点头,愣了半晌才告诉着她:“张营长还活着!”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王金娜、武小阳和田卫东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在哪里?”王金娜急急地追问着。
“王医生,你听我说!”欧阳团长可以感觉得到这个作母亲心里的急切,他还是放慢了声音,考虑了一下,接着道:“我们在回撤的时候,出现了一些指挥混乱,军令没有全面传达,我们团落在了后面,当时敌人三个师从三个方向上围了上来,张营长自告奋勇地要求带着第三营作断后,那个时候我们离着国境线还有三十多公里,只好按他的建议进行了。我们团顺利地越过了国境,但是第三营却陷得了敌人的四面合围之中!”
“啪”地一声,王金娜端在手里的茶杯一下子便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水也溅了一地,田卫东连忙扶住了她,没有让她摔倒,所有的人看着王金娜,她已然呼吸急促,面色惨白了起来。
“我去叫医生!”孔参谋连忙站了起来,就要跑出去。
“不用!不用!”王金娜摆着头叫住了他,然后解释着道:“我没有事,也没有心脏病,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有些累了,昨天一晚上,今天一早还没有吃东西,手有些发软!”她说着,让田卫东找苕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碎片扫起来,以免扎到别人的脚,接着对欧阳团长道:“团长,你接着讲吧,我没有事!”
边上的武小阳也一脸得苍白,听着欧阳团长的话,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华川湖之战,两者之间已然相差了几十年,却又是何等得相似呀?
欧阳团长点了点头,接着又道:“第三营抢占了制高点,占领了有利地形,和敌人僵持了一整天,在晚上的时候,张营长作出了突围的决定,让一个连向东佯攻突围,以吸引大批敌人的注意,然后他带着另外的主力突然向北冲出敌人的包围圈,进入山林再折向东回国!那个佯攻的连在主力突围的时候折向南,然后化整为零,避开大路,穿过山林回国。这个计划还是比较成功的,但是张营长在回国后清点的时候发现那个佯攻的连里,有一个排迷路走散了,没有回来,他当即决定回去找,而且也已经找到了,但是就在他们到达国境线附近的时候,却再一次遭遇了越军的伏击……”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沙哑了起来,竟然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金娜呆呆地望着欧阳团长,心中的急迫恨不能用自己的手放到他的嘴里,去把他的话掏出来。
也许是看到了王金娜等人的表情,孔参谋接过了欧阳团长的话,继续道:“敌人用地雷封了路,张营长不幸触了雷,但是战士们没有丢下他,齐心合力地将他抬了回来!”
“小虎受伤了?他现在在哪里?”王金娜已然站了起来,在知道小虎还活着的时候,她一颗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是此时当听说小虎受伤的消息,另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在医院!”欧阳团长缓缓地告诉着她。
“我儿子武解放呢?”这个时候,武小阳也急迫地喊了起来,他一直认为,只要小虎在,那么武解放就一定会在的!
欧阳团长与孔参谋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表情,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孔参谋咬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告诉着他:“武解放就是那个排长,他为了救张营长,带着一个班十多个人在后面阻击敌人的追击,不幸牺牲了!”
蓦地,武小阳只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下子大了,接着便是天昏地暗,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