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娜如此得关切着打越南这件事,那是因为他的儿子张胜利和干儿子熊英就在前线,而且都是基层的指战员,经历了太多战争的疮伤,她是害怕这场战争再一次夺走她刚刚得到的幸福!
元宵节之前,钱二凤带着三个孩子终于回到了武汉,这自然令王金娜喜欢得不得了,对于一个老人来讲,尤其是当了奶奶之后,在面对着孙子孙女童稚的呼叫之时,那种隔代的爱溺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王金娜很快就发现钱二凤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二凤也见到了自己的父亲,钱雄风的身体已然在逐渐的康复之中,而且在王金娜的帮助之下,二凤也顺利的在军医大学找到了一份负责后勤管理的工作,她的三个孩子,老大张正风上了小学,老二张清风进入了幼儿园,便是最小的孩子张洁风,也被送到了条件十分不错的军区托儿所托管,每天下班之后,也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虽然王金娜和二凤忙得不可开交,但是这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王金娜知道二凤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是什么,那就是她对小虎的担心。
元宵节过后的一个星期,二月十七日,对越自卫反击战真得打响了起来,当从收音机里听到新华社那义正词严的通讯稿之时,王金娜和二凤两个人面面相觑着,蓦然间便抱头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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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娜和钱二凤一直在提心吊胆中过着日子,这种日子,让王金娜不由自主地又回忆起了张贤当年带着部队在河南、安徽打仗的情景,内战中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在她已经老去的这个时候,她真得害怕会失去自己的儿子!
仅管王金娜的心一直随着收音机里的电波奔向了遥远的南国边疆,但是她还是尽量地表现着一种淡然的姿态,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显得过于慌乱得话,那么她们这个重新回归的家又将是惶惶无主的状态了;虽然她的儿媳妇钱二凤的表现很是坚强,但是王金娜却也知道每天晚上的时候,二凤地哄着孩子睡着之后,一直一个人悄悄地流泪,她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曾想去和二凤说会话,便看到这种情景,但是作为婆婆的她最终还是一个人躲开了,她是过来人,知道二凤好强的性格,如果当着她的面,肯定是要把自己的担心掩藏。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有的时候真得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对越自卫反击战打了一个月,中国的军队开过了中越的边境地区,推进到了越南的谅山和高平等越南境内二十到四十公里的地方,但是这个过程却也异常得艰难,由于中国军队有十多年没有再打过仗,又刚刚从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中走出来,战斗力已然是今非昔比,再加上指挥员的作战思想还老旧地停留在几十年前的人海战术上,所以开战之后的并不顺利。在三月十六日的时候,中国政府宣布从越南撤军,也正实现了当初对世界的承诺:此战只为教训越南,而非是为了侵略越南的领土。当然,此时苏联也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如果不从越南撤军,就有可能引发苏联有入侵。
当从收音机里听到中国军队已然从越南撤军的消息之时,王金娜和钱二凤都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但是,这个时候她们的心反而更加急迫了起来。
半个月之后,熊英报平安的电报当先地拍了回来,这令王金娜放下了半颗心,可是小虎和武解放却象是失踪了一样,没有半点得消息,这让所有的人都心怀忐忑。
又等了几天,王金娜再也坐卧不住了,她跟钱二凤商量着,准备亲自前往广西那边去一趟。
“妈,要去还是我去吧,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走得动?”钱二凤担心地道。
王金娜却十分坚定,告诉着她:“二凤,你要是走了,这三个孩子怎么办?小的还要吃奶呢!呵呵,再说,我还不老,还走得动,要是再不走走的话,等真得老了,到时候想走也走不动了!”
“妈,你还不老呢?你都六十多了呀!早就应该退休了!”钱二凤皱着眉头。
王金娜的脸上却露着慈祥的笑来,想了一想,道:“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让小红或者卫东、熊雄他们谁陪着我一起去,这总可以吧?”
钱二凤知道王金娜的心思,她也怀着同样的心思,如果自己真得能够走得开的话,只怕她比婆婆还要急地赶了过去了,其实婆婆亲自去那边,不也是为了要尽快的得到小虎的消息吗?想到这里的时候,她也只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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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说王金娜要去广西的时候,张义和徐小曼夫妇第一个反对着。张义的身体在这个时候已经基本康复了,正准备去黄州上任。
“大嫂,你这么大年纪怎么能够去那里?要去也应该是我过去!我比你年青得多,也走得动!”张义一本正经地道。
王金娜却摆了摆手,笑道:“老三,你还是省一省吧,虽然我比你大十几岁,呵呵,如今你的身体还真得不如我呀!”她说着,又有些感慨地道:“呵呵,我真得要感谢在五七干校里劳动的那几年,别的没有得到,但是却得到了一个好的身体!”
徐小曼还是摇着头,劝道:“大嫂,你还是听一听张义的话吧!你真得要放心不下,还是让他去的好,咱们家里男人有这么多,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还可以叫卫东跟着他一起去!”
王金娜还是摇着头:“不行,张义的工作已经安排下来了,坐了这么些年的牢,他也终于盼来了重新工作的时机,刚刚上班就请假,这就太不好了!”王金娜说着,想了一下,又不以为然地道:“呵呵,我是女了又怎么了?当年淮海战役的时候,那边兵荒马乱的,我不也是只身前往的那里寻找阿贤的骨骸吗?那个时候比现在乱多了,老三,我不是也找到了你们吗?”
听到大嫂提起了往事来,张义默然无语,的确在那个战场之上,他作为张贤的亲弟弟,却远不及这个大嫂有主意,而且那个时候他还因为各种原因想着要大嫂为他们的伤员治病,从来也没有体谅过那个时候大嫂是什么样的心境。大嫂对大哥的感情是那么得深厚,那么对于自己的儿子当然更加得热爱,虽然这个儿子并非是她亲生,却一样得如同自己生的,就是一种骨肉之情呀!
知道自己无法劝动大嫂,张义想了一下,还是道:“既然大嫂非要去不可,那么我想还是让卫东跟着你过去吧,他大一些,比小红懂事得多!”
王金娜点了点头。
武小阳也按捺不住了,在知道王金娜要去广西的时候,他也坚决要求跟着同往,对于他来说,此时儿子武解放的生死已然成了他心头最急迫想要了解的,已经超过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为自己申请平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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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前往广西,火车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着,这令王金娜又想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她也是怀着几乎同样的心境赶往淮北战场,那个时候她是为丈夫收尸;可是今天,她却是要去打听儿子的消息。其实她和武小阳都隐隐得感到了一种不祥在笼罩着,如果小虎,又或者是武解放真得已然平安无事,是不可能不向父母、不向家乡的亲人们报平安的,便是熊英在云南都有消息回来,他们在广西还近一些,却没有音信,这也太不正常了,除非……
王金娜不敢再往下想,她的心都已经凉了一半。
火车的车厢里响起了那首《再见吧,妈妈!》的歌曲,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美丽的茶花,啊,山茶花会陪伴着妈妈!”这句词的时候,刹那之间,悲怆一下子便涌上了心来,王金娜的双眼已然满是泪花。
在南宁下火车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且开始下起了雨来,卫东建议着在南宁找个旅店先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但是王金娜却不同意,到了这里,她更有一种急切想要赶到小虎部队的强烈愿望,越是离得近了,这种心情就越是急迫。
小虎部队的驻地在龙州,他们来到了长途汽车站,但是售票员却告诉着他们,往那边的长途汽车早就没有了,从南宁到龙州还要走两百多公里,因为多数地段都是山区,长途客车开过去最少也要半天,所以在南宁和龙州之间每天也只有往返的两趟班车。听到这个消息,很令王金娜失望。田卫东告诉着这个售票员,他是陪着两位老人来探望在这里当兵的儿子的,那个部队应该是刚刚从越南打完仗回来。一听到这个原因,这位售票员马上肃然起敬了起来,十分热情地告诉着他们,让他们去邕江大桥南边的公路边等一等,如今往龙州、凭祥那个方向的军车每天都有不少,就是晚上也会有。而邕江大桥正是出南宁向那边去的必经之地,说不定他们可以在那里搭上正好去那个部队的军车呢!
田卫东连忙谢过了这位好心的售票员,带着王金娜和武小阳,按照别人的指点坐上了公共汽车来到邕江大桥,但是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好在这个时候路灯也亮了起来,三个人站在公路的边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从市内出来的方向,一旦看到有军车过来的时候,都齐齐的招手示意。这些军车大多是解放牌的军用卡车,涂着草绿色的车漆,便是篷布也与众不同,所以非常好认。可是,连续拦停了五辆军车,却没有一辆是去龙州,这让三个人都很失望,正在这个时候,又有两辆军车开了出来,田卫东连忙奔过去拼命地挥着手。前面的车稳稳地停到了路边,车窗摇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司机问着卫东:“你们要干什么?”
“请问,你们是去龙州吗?”田卫东连忙跑到了车的面前,客气地问着。
这个司机点了一下头,答着:“是!”
田卫东马上欣喜起来,连忙道:“这太好了,我表哥就在那里当兵,这仗都打完了这么多天,我们还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我姑,哦!就是他妈急得不行,所以从武汉赶过来看他,能不能搭下你的车呀?”
这个司机抿着嘴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他是龙州哪个部队的?”
田卫东道:“是广西边防部队独立团的!”
“独立团的?”这个司机不由得一怔,连忙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胜利!”田卫东告诉着他,同时又补充了一句:“他是一个营长!”
“啊?”这个司机就好像是吃了一惊,连忙从车上跳了下来,显出十分热情的样子,指着王金娜问着田卫东道:“那就是张营长的母亲吧?”
“是!”田卫东答着。
这个司机快步跑到了王金娜的面前,马上敬了一个礼,同时握住了她的手,自我介绍着:“阿姨,我也是张营长部队的,叫作邵华,我是汽车连的,认识张营长!呵呵,我带你们去龙州!”说着连忙接过了王金娜手中的行李,同时招呼着车上另外两个人下来。这个时候,后面的那辆军车的司机也跑了过来,一听说是张营长的母亲,一个个热情得就好像是自己的母亲一样,直将王金娜和武小阳搞得受宠若惊。
在邵华的安排之下,王金娜和武小阳这两位老人坐进了车楼里,原来在前面车楼里坐着两个士兵被赶到了车后斗里去了,卫东也沾了小虎的光,坐到了后面那辆车的车楼里。
军车再一次开动起来,轰隆隆地向中越边境地区驶去,虽然坐上了可以直达儿子部队的军车,但是王金娜的心却越发得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