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就在中午时分打响了。
这是刘集前面的一处山口,那条流过刘集的小河在这里转了一个圈,流向山外。而要到刘集,就要过这条小河,所以这条河成了张贤警卫一连的天然防线。河上有一座石桥,那里也成了这些清乡伪军的必经之路。
战斗打起了半天,张贤一直不明白这些伪军为什么这么傻,只想着从桥上过来,而没有想到要泅水过河呢?因为这条河并不宽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些所谓的军队根本是乌合之众,那个团长也不过拍马屁上去的无能之辈,根本没有打过仗。
警卫一连的炮火很猛,枪法又十分准,那些伪军冲了几阵,也只冲到桥头便因为伤亡过大,而退了下去,再也不敢轻易冲上,于是双方僵持在了河的两岸。
与鬼子的部队比起来,这些伪军的确是太好打了,难怪马文龙如此胸有成竹呢。看来,阻击敌人的任务并不难完成。张贤所以也不着急了,就等着马文龙侧面迂回成功,然后一齐进攻。
然而,敌人在冲锋未果之后,也调集了三门炮向警卫一连的阵地猛攻,而他们的炮是竟然是九二式步兵炮,都是用骡马拉来的,很显然,他们的目的就是刘集的新四军。
九二式步兵炮是日军中非常优秀的一种大炮,在东亚战场上,还没有出现欧洲战场上的那些火箭炮、重加农炮等先进和大型的大炮,因为受道路和技术的影响,这种九二式就显得尤其重要。这种炮非常适合象中国这样的复杂地形,任务的范围非常广,几乎能包干所有步兵营需要的火力支援种类。再加上结构简单,不但方便战时生产,相应的,使用和维护也都很容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运输的要求也很低,没有受过训练的畜力就可以拉拖了。这种炮几乎可以射击一切类型的目标:平射可以当加农炮用,足以对付土木工事和一般砖石工事;曲射可以当榴弹炮用,因为它本来就是榴弹炮;大仰角射击时可以当迫击炮用,很多迫击炮的最大射角也只有八十五度,由于九二式步兵炮是榴弹炮出身,弹道比迫击炮稳定的多,所以精度也比同口径级别的迫击炮(80~82毫米)要好的多。同时,借助高射角,在山地作战时,九二式步兵炮可以方便的配置在反斜面阵地上,这样,既可以为处于棱线或正面阵地上的己方部队提供及时的支援火力,又很好的隐蔽了自己。
虽然在当阳突围时,警卫一连也经历过敌人的万炮齐发,但那毕竟比较远,而且他们事先也做了工事,可以躲在村子的房前屋后先避风头。可是这一次不同,这条河并没有多宽,也就十几米,所以敌人的炮火太近。而己虽然也做了工事,但却没有挖壕沟,被敌人的炮火一打,竟然无处可藏,只能躲在树后土坡后,不敢现身。一时间只见炮弹呼啸,炸在地上泥土四溅,震得人耳朵嗡嗡直响。好在这些发炮的伪军并不求精准,如果是鬼子来打,只怕警卫一连又要伤亡过半了。
也就在这时,一支队伍出现在了战场之上,这些人是清一色的百姓,他们拖着担架,训练有素地匍伏前进着来到警卫一连的身边,将那些被炮弹击伤的士兵抬上就走。张贤惊讶地看着这些乡民,知道这些都是村中的民兵,震悍之余,又激起心中的一份感动。共产党根据地的百姓素质是与众不同,这在他以前,想都不敢想过,战斗打响,百姓不跑也就是好的了。
炮声弱了下来,大家再一次爬出工事,却见许多伪军已经过了石桥。于是,机枪再一次响起,手榴弹再一次扔去,但已经不能阻挡敌人如潮的进攻了。张贤让大家作好了近身搏杀的准备,把刺刀按上了枪头。
敌人的后方忽然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四面八方都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张贤大喜,看着这些伪军纷纷后撤,知道马文龙已经就位了,完成了对敌人的包围。
这些伪军显然也知道被包围了,此时乱成了一团,好象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前面的人往后跑,后面的人又往前跑,撞在一起,乱轰轰的互相践踏着,还没有打就已经伤亡了许多。
张贤马上命令警卫一连架炮还击,这些刚才被敌人大炮轰得窝火的士兵们,此时一听到命令,哪还手软,五门炮一齐发作,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敌人中间,爆烈开来,一时间只见血肉横飞,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
战斗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这一仗是张贤自参战以来所打得最漂亮的一仗,就连参加战斗次数最多的白京生也这么认为。
尽管当初的作战计划里,是要全歼敌军,但最终还是让敌人跑了一个营。大家都在高兴地打扫着战场,捡着伪军们丢下来的武器。对于新四军来说,虽然人员较众,但其实还有很多人没有枪支,所以能在战场上夺到一支枪,是许多新四军士兵的愿望。而张贤的警卫一连却没有这么多的尴尬,他的武器比他的人数要多。
战场上,敌人死伤有四百余人,而被俘的也有五六百,这些人竟然与马文龙的新四军人数差不多。通常对于伪军俘虏,马文龙会按照新四军的规定,愿意留下的编入新四军中作战士,不愿意留下的,会教育一番,把武器留下,然后就地遣散。而这一次,他竟然得到了三门九二榴弹炮,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把俘虏里的炮兵留了下来,他要组建他的炮兵队。
同时打起俘虏主意的还有张贤,他的警卫一连人是越打越少,而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归队,所以必须要补充人员,而他总不能在马文龙的地盘上来抓壮丁吧,更何况,就是可以,他也不会做这种事。于是,他来到俘虏中间,大声告诉大家:“我是国军十一师的,你们中间愿意留下来跟着我打鬼子的,我热烈欢迎,换上军装,配上枪支,你们就不是被人人骂的伪军了,而成了堂堂正正的国军;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加入新四军。不愿意留下来的,留下武器,自己回老家去,不许再给鬼子卖命。”
除去被马文龙挑走的炮兵外,在剩下的四五百号俘虏中,有一大半还是愿意回老家,留下来也只有两百多人。而这些伪军本来大部分是国军士兵,只因被困,无奈中被长官带着才投了敌,所以在新四军与国军的选择中,竟然有一百四五十多号人选择了国军,只有不到五十人愿意去当新四军。
马文龙看着这个结果,有一些无奈,开玩笑似的道:“张连长呀,我们以后还是各打各的吧,这样省得你跟我抢俘虏了。”
张贤也笑了,得意地道:“怎么样?还是国军的吸引力大吧!我看马兄也来我们国军吧?我在师长面前敢保你怎么也做上营长的。”
马文龙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这样对他道:“老弟也是一个人才呀,你如果能到我们新四军中来,我宁愿让你来作我的位置,我作你的副手,你看怎么样?”
张贤愣了愣,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下子补充了一百五十多号人,警卫一连原来也不过一百多号人,新来的人竟然比原来的人还要多,这已经不是一个连的编制了,应该是接近两个连的编制了。当然,这些俘虏兵还需要再训练,好在他现在有副连长甘良可以辅助,不用自己那么累了。
马文龙又找到他,告诉他:“我们打了这么一仗,鬼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们一定会再一次卷土重来的,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
“是!”张贤也点着头。
※※※
在训练这批俘虏时,张贤发现其中有一个叫常立强的家伙很是高傲,而这些俘虏兵又都很怕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体有多强壮,相反,他的体格与自己差不了多少,个头也没有自己高,只是那些兵在他的面前时,连坐都不敢坐。这个家伙有三十岁左右,但十分敏捷,身手并不比二十几的小伙子差。
经过对其它人的旁敲侧击,张贤这才知道,这个常立强并不是一个普通一兵,他竟然是一个伪军营长,在那日想要穿上士兵的衣服逃跑,却不幸被抓住了。
知道这些后,张贤把这个伪军营长请到了自己的屋里,如果他是在国军中,应该比自己的官要大,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是自己手下的一兵。
“我知道你的身份,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呢?”张贤这样问着他。
常立强瞪着一双乌黑又大的眼睛望着张贤,也许在做着思想斗争,只是不开口。
张贤冷笑一声,道:“说吧,你是准备在我这里做卧底呢?还是有其它目的?”
“能给一只烟吗?”他忽然这样问道,神态泰然自若起来。
张贤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不抽烟,我也没有烟。”
“哦!”他低下了头,又抬起头,盯着张贤,有些不解地问着:“开始时,我真不明白,你这么年青就当上了连长,还是一个上尉,看你手下的兵也对你服服帖帖,忠心不二,今天看来,你确实有独道的眼光,确实很有长官的魅力,比我强。”
“我不是要你来听你拍马屁的。”张贤不耐烦地道。
常立强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只想知道你的目的!”
“好吧!我告诉你。”他懒懒地挺了一下身,这才道:“我只是想跟着你去打鬼子。”
“你?”张贤有些不信。
“你肯定不信。”他却还笑得出来,依然道:“本来,那天我并没有想留下来,准备跟那些俘虏一样,领上两块大洋回家的。可是你却出现了,还是一个国军,就是因为又能当国军了,所以我才留了下来。”
“哦?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新四军呢?”张贤十分感兴趣。
“实不相瞒,我原来是五十九军的,跟着张自忠将军参加过台儿庄大捷,武汉会战,一直到枣宜会战。后来,我们团被鬼子围了,团长当了软骨头,就这样我也成了伪军。要不是舍不得我的那些弟兄,我早就离开了。”他这样地告诉张贤。
“原来如此!”张贤半信半疑,却又不无感慨地告诉他:“抗战以来,我最佩服的一位将军就是张自忠,他真是国之脊梁,相比之下,投靠鬼子的人真不配作中国人!”
这话本是张贤的感慨之言,但在常立强听来却有些羞愧难当,轻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海可枯,石可烂,誓死不忘南瓜店。张司令就是死在那里的,我虽苟活于世,却日夜不安,今日我虽然不做营长了,但总算心下平静了许多。”
“你真得甘心在我的手下做普通一兵吗?”张贤有些疑惑地问着。
常立强苦笑一声,幽幽地道:“我只当这是我的新生,当初早应该回归国军,却延至今日,给这一生留下污点,如今只能是重头开始,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呢!”
张贤默然了,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被鬼子逼到了绝路之上,到那时,他一定会选择自杀,坚决不为了活命而苟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