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tead of trying to define my feelings or preserve my happiness, I married a man I loved There has been good times and bad times。 …
He is a martial artist。 He is of medium height and slight with arms and legs of tempered steel but as flexible as willow wands。 He can stand nose to nose with an opponent and still kick him in the jaw。 …
——陈冲·英文散文《一天的思绪》
“哈啰!…是你?”
“我是陈冲…”
“听出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这样好不好,三个小时以后你再打电话给我,对不起!”
电话挂断。陈冲有些纳闷:柳青声音听上去仍是如初的热情和温暖,却要她“三小时之后再打电话”什么意思呢?
不久俩人见面,他仍抱歉说自己接电话时正练功练到一半。他一身浅色便装,稍鬈曲的头发理得短短的,非常干练。
“大陆之行怎么样?”柳青问。
“还好。”
俩人此刻已在一家中国餐馆入座,柳青虽然一口纯正英语,但饮茶风度仍是纯正的中国味。陈冲发现他笑起来有股难得的诚意。好莱坞见的笑脸多了,有诚意的却很少。好莱坞人说“爱”这个“恨”那个,都是有口无心,陈冲已习惯不拿他们当真。而这个柳青却这么不同。
正如柳青眼中的陈冲,也显得那么独特。他三次见到她,她三种装束,每一种都射出她不俗的气质。她丝毫没有演艺界女子所谓“周旋”迹象,也没有矫情造作。她就是一派自然;要笑就张大嘴、放大声,要吃就敞开胃口。他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少拘无束的姑娘。像她自己说的“粗线条”
这次会面使俩人都感到“事情”大大进了一步。
而陈冲真正喜爱上柳青,是看到柳青教练武功的时候。他学练的是李小龙“咏春”派武功。陈冲看着一身黑衣的柳青,一动一静都是美、刚劲,简直对这门中国传统艺术着了迷。
“收我做你学生吧!”陈冲请求。
柳青笑:“你吃得了这苦吗?”
陈冲不久便跟着柳青学起拳来。她领悟到,柳青之所以能将它练得这样美,是因为他不仅拿它练身,而且以它养性,从它提炼做人的道理。一次,在他授课时,陈冲听他对学生们说:
…When you think of showing off your skill or defeating anopponent yourself - conscious - ness will be in terfered with the performance and you will make mistake。 Self-conscionsness must be su波rdinated to concentration。 Your mind must 摸ve freely and respond to each situation immediately, so the reisnoself i女olved。 For example if you are fearful your mind will freeze, 摸tion will best opped and you will be defeated。 if your mind is fixed on victory。 you will be unable to function automatically。 … These cond you be come conscious of trying for har摸ny and make an effort to achieve it that very thought in terrupes the flow and mind blocks. … The mind must always be in the staLe of “flowing” for when its tops any where that means che flow is interrupted and it is this interruption that is injurious to the well - being of the mind。
这段话所讲的“下意识”一种忘我境界,陈冲在这个练功和授功的柳青身上能够体验到。她也欣赏柳青那种练功者的自律和严谨。
渐渐的,柳青和陈冲发现彼此的爱慕出现了。
柳青常领着她去海边,光着脚在细沙滩上走走、跑跑,相互听听对方讲过去的故事,讲自己的家人。这时,陈冲总是很入神地听柳青讲他的童年,以及他怎样开始了习拳。
柳青生在香港,全部有关他童年的故事都与陈冲有那么大的差异。对于柳青那个穷苦、孤独和充满冒险的成长过程,陈冲是好奇与同情的。柳青总说:“我那时候什么没做过呀!…”
年幼的柳青在十三四岁就脱离了父母的照顾,四处做工挣自己的口粮了。那时做餐馆生意的父母决定从香港移民美国,而将柳青独自留在香港。他靠做小工、打杂来维持自己的生活。不管干什么活,不管活儿怎样不同,他总是被人使唤到只剩喘气的劲,他从那时便意识到人情的薄和恶。
柳青告诉陈冲,世界没有对得住他过。他看够了人的最黑暗最狰狞的层面。从很小,他就不指望从别人那儿得到帮助。似乎他很早认识世情险恶,使他意识到勤善的重要,青年时代,他开始读佛学,练武功。
移居美国那年,柳青十五岁。他自己支撑自己的教育、生活、一切。他靠顽强和倔强读完大学,同时在李小龙门下拜了师。
自陈冲和柳青开始了恋爱,陈冲顶爱在他教拳时来观察这个“苦孩子”
“那是他最漂亮的时候,也是最可爱的时候。”陈冲这样告诉朋友们。
柳青的身手非常洒脱,教练时又极其认真冷峻,尤其他的神情:如入无人之境。陈冲想,只有在武功中真正陶冶了性情的人才会有这种神情。
陈冲决定嫁给这个比自己年长八岁的男子。
婚礼不能再简单了。选了一个小教堂,请了一位神父做主婚人。
神父反复问一对新人:“你愿意珍惜她(他)照顾她(他),…至永远吗?”
陈冲心想:怎么要重复这么多遍呢?而她见柳青每重复一遍誓辞都是同样庄重。她感动了…这就叫做“终生有靠”
柳青很快承担起“珍重、照顾”陈冲的义务。陈冲发现他天生有种保护欲,他的保护既铺天盖天又细致入微。有时把陈冲保护得气也喘不上来。不时他会问她:“药吃了没有?”或者“这本书你还要吗?给你找到了——昨天看你翻箱倒柜地找”
陈冲的片约开始多起来,常是一个人出发去外景地。在柳青为她打点的行装里,她每次都能发现一份意外:一个她喜爱却没舍得买的饰物,或一种她偏好的小食。然后还会有一封长长的信,供她在寂寞的旅途上读。
那时陈冲的事业有起飞的征候,事务性工作越来越多。一向不注重细节的陈冲总是丢三落四,一会儿这个合约找不着了,一会儿那份合约签了却忘了寄。陈冲羡慕柳青的办事能力和条理性,突然想到:干吗不让柳青做自己的经纪人呢?
柳青欣然应下这份工作。
陈冲与他玩笑:“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做经纪人吗?因为我不用付自己老公工资啦!”
既做了妻子的经纪人,柳青便对陈冲多了一层保护。情感和工作、私生活和事业渐渐合为一体。难免的,口角便出现了。起先是对某事的处理意见统一不起来,从而引起争执。逐渐这类争执多了,便成了大吵大嚷。吵架似乎像一种心理习惯,一旦滑入那种习惯,大事小事都会成导火索。几句话一出口,双方情绪就失控。有时双方都图发泄得痛快,找很重的话讲,吵得彼此伤透了心,可回过头去看,竟连吵架的起因也想不起来了。或者,俩人会发现一桩很小的事引起一场大冲突。
陈冲有时想,婚姻是怎么回事呢?她明明感到每次出门拍戏都对他那么不舍,可一回到家没多久就会吵。她很爱他,也知道他如何地爱她,难道这爱还不足以妥协俩人无论怎样尖锐的分歧吗?反过来,这样大的分歧,怎么又并不妨碍俩人的相爱呢?
她和他的世界观、人生观的确存在分歧。她了解柳青曾受过的苦,他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情和完整性;他过早受人的欺负而因为这欺负对人有了他自己的一套见解。他已形成了他自己的哲学和认识观。
而陈冲的童年是在家庭的重重保护下度过的。尽管外公的不幸,家庭所受的冲击给她的心灵留下不悦的印象,但她的家庭是始终完整的,她的感情发育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因此她对人和世界的看法,她的处世方式不可能与柳青相同。
柳青有他的道理而成为柳青,陈冲也有她的道理而成为陈冲。这便是他俩争吵不休的核心原因。而一些作为导火索的小事反是现象,是他们各自的观念开始作用于他们的媒介物。
然而俩人感到一次比一次更难从争吵中恢复。爱情已大大伤了元气。他们和好相爱时储蓄进去的感情总被如此的争吵消耗掉那么多——似乎渐渐入不敷出了。
他们明白彼此的内心仍是爱对方的,彼此的出发点、用心,都是好的。不然,陈冲不会在回到他们的小窝时那么不亦乐乎地为柳青烧菜、洗衣,柳青也不会在陈冲生日那天,为她买一部昂贵的、她一向喜爱的白色跑车。
陈冲在国内拍摄《末代皇帝》期间,一次洗澡时不慎带倒,前额在澡盆沿上磕破,柳青那样心疼地抱起她。接下去是张罗车子,送她去医院。陈冲在他眼中看到他在为她痛,比他伤了自己更痛。这一刻,他们完全忘却了俩人之间的摩擦,俩人难以调和的脾性。
因为陈冲的脸伤缝了针,不能化妆,制片给陈冲五天假期养伤。
柳青急扯白脸地说:“五天怎么会够呢?五天时间刚刚拆线,伤口还会疼,说不定还有感染的可能性!…”他激烈地与制片交涉。
而制片却要在已挤得很紧的拍摄计划中再挤出五天来让陈冲养伤。这意味着浩浩荡荡的摄制组大军整个要重新调度,或许要按兵不动地等待。这种耗资最令制片担忧。制片表示抱歉:他最多只能给陈冲五天时间养伤。
柳青想,多争取一天也好。他见陈冲疲劳而消瘦,趁养伤机会,将她长期的乏累、缺觉都补一补。
协议达成,柳青为陈冲争取到一周时间。他对陈冲说:“这一个星期,你放心大胆睡觉,再不必担心五点起来化妆了。”
这时剧组到了沈阳,伤假中的陈冲和柳青难得有这样的消闲。他们都珍惜这段假期,以它来弥补客观造成的离别。他们从没感到如此理所当然的闲逸。俩人在雪地里散步,谈着他和她的计划、设想。
头上缠着纱布绷带的陈冲忽然出来个念头:“看我这样子——我们来装鬼玩!…”
他俩在积雪的松林里疯得一身雪一脚冰。
七天里,他们没有吵,他们相处得像快乐的傻孩子。
以后,他们发现这种时而出现的“假期”可以减少冲突。回到洛杉矶的家里,他们试着分开住,像情人一样聚聚散散。每回相聚,俩人便珍惜它,视它为一分情感的礼物。
争吵有习惯性,时聚时散似乎口了以打破这惯性。
陈冲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我们不常吵了,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少了。…”
她仍是约他去海边;他仍是领她去嬉海水。这时俩人会什么都淡忘,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天翻地覆的冲突。陈冲时而会闪过一个思绪:别让我们进入现实,一进入现实我们就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成了两个对手——不相让地争执到底。
现实总是需要他们拿出他们看待和对待现实的态度及方式。这就显出他俩千般百种的区别来了。这就是他们矛盾冲突的起端。吵到激烈和伤心的时刻,他们发现俩人身上竟存在如此之多的对抗性因素。多少次的妥协和迁就都因这些因素而失败。
分居也不起作用了。
柳青终于对陈冲说:“这样吧,我搬到旧金山去。”
陈冲看他一会儿,点点头。她明白他的用意。他想用地理距离来处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双方处境。地理距离使他们不能够再任意任性地分分合合。地理距离还会淡化他们之间的依赖性——他们不仅依赖对方的感情,依赖这根婚姻纽带,并开始依赖那间断的分居。
陈冲帮着柳青收拾行李。俩人都装做没事,不让自己太看重这次离别。尽管俩人都意识到这回分开或许就是定局…
柳青离去后,陈冲写下一篇散文,细细整理这次离别带给她的感受——
四年的婚姻生活结束了。我终于是失去了他。好多次我们试看分居,过不了多久总是又住到一起去了。最后他决定搬去旧金山。由于告别的次数大多了,总觉得不久就又会团圆,告别似乎只是为了重聚。我一时没有觉得此次告别的严重性。把最后的几件行李装进他的吉普车之后,他叮嘱我别忘了交演员工会的会费,已经晚了一个月了。他的口吻很随便,我却竟然不安起来。他把我当孩子似的保护了那么多年,什么生活上的杂事都一手包办了。关上车门,燃上引擎后,他摇下车窗,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充满担忧。我呆呆地、固执地看着他,像一个傻孩子一般。我们没有说再见,也没有互相祝福。他走了。吉普车满载着四年的记忆。当他的车消失在拥挤的街道上之后,我意识到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告别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孤独、失落的一天。
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丰富多彩的希望与计划。
生活似乎中断了。
…眼泪流得像一股无尽的泉水。上帝将我所失去的变成了泪水又还了给我。
…
孤独是最难忍的,同时也是上帝所赐的礼物。爱是最伟大的情感,因而也是最艰难的。
这次与柳青的分离,使陈冲第一次深省了自己。她不再否认自己身上的缺陷,性格中的瑕疵。面对自己,任性是没用的。她感到自己身心内一阵疼痛般的乍然成熟——
我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发誓:明天是新的一无,我要开始新的生活。
此后,陈冲以玩命的工作来填满自己所有醒着的时间。她是那种从苦耕中收获快乐的人。她不止一次对采访记者说:“Ihavetoworktobehappy。”她也从曾和柳青合住的房中搬出,为自己买了这幢可收览景色的小楼。买下房,她第一天便随剧组远征了。几个月后,她结束外景拍摄,回到洛杉矶,竟怎么也找不到那幢小楼。她对它的方位、模样一点也记不起来,只得边开车边按它的地址一路寻去。她心里苦笑:既然如此“吉普赛”何必置房?
但她需要一个家。正因为难得归家,正因为太多的漂泊,她更需要这块小小的地盘做她漂泊的起点和终点。否则漂泊便更加无定和无限。
她会在除去积尘的客厅里布上鲜花,感受自己对自己的等候、迎接。
有次一位来自Interview杂志的记者在采访她时问:“这么多花!谁给你买的?”
陈冲笑着答道:我给我自己买的。
记者表示不信:这么美丽的单身女明星一向不缺献花者。
陈冲马上说:我是一个独立的女人,不需要任何人给我买花。
对这段离异后的心境,她有过描述:“我一想到重新开始与男性约会便感到一种畏惧…我已忘了怎样同人约会。”
然而她又有默然而强烈的渴望——
我渴望深深的夜和银色的月亮。也渴望月下的爱情与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