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言诗靠着普贤菩萨雕像的佛脚,静静地听完了他的故事。
原来他对?自己的执念,在欲花湖畔就已经种下。
程释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自己,好像这世界之大,他眼里只有她一样。
她不想?如此。
“你会不会认错人了?”
听完她的回答,他倏地站起身子,跛着脚朝她走来,他被她不想?认账的态度气到,蹲下身子,单手捏住她的双颊,“我?那日,原本?打?算去?死,是你招惹我?的,让我?觉得这世上还存在着值得留恋的可爱之事,你怎么能忘记。”
她记得的,以为是个荒诞的梦……她若知那人是他,日后会给自己带来那样多苦难,她才不会靠近他。
“我?都?不记得了,那时我?喝醉了……年少无知,你不要放在心上,可以吗?”她被他捏着脸,话说得模糊。
“来不及了,兰言诗。”他以为讲完以后,她会有所动?容,可她居然想?翻脸不认人……怎么可以,他不允许。
“今生注定我?为你而来。”
兰言诗叹了口气,不想?与他谈这事,开口问:“你的脚怎么了?”
她注意到了他方才走路时的奇怪动?作,跟前世他残疾后,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
他看见她目光中的担忧不假,暂且饶了她,在她身旁坐下,神情疲惫地说:“我?腿痛。”
“你不是感?觉不到疼吗?”
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那他的话堵他。
“以前感?觉不到,现在能感?觉到了。”
他目光灼灼逼人,上身不着一物,肌肉线条流畅,比起他的脸,充满了攻击性,和他的手背一样,上头遍布了伤口,比手背长好几倍的刀伤,还有各种剑插入的肩上,他说的食人鲳撕咬的伤口,她瞧见了一些地方的颜色与其他的肉不大一样,像是后来长的,她不敢确定……
她从?未好好了解过他,不知道他的过去?,更?加没见过他脱去?衣衫后,身上可怖的疤痕。
他说罢,便往前轻轻一倒,栽倒在了她身上,像是睡着了般。
兰言诗无奈。
她想?,是不是那时候,她在欲花湖误食了他的肉,所以才欠了他的债,让他追着自己,两世还不够。
她将自己身上,他的衣衫拿在手中,为他穿好,他的身子冰凉凉的,若不是她感?受到了他微弱的呼吸,还以为他已经冻死了。
她把他移到一旁,正准备去?外头捡些干柴,忽然发?现,他左腿下方的的血渍,她愣住,上前查看,他的白色亵裤上的血渍,有乌红色的,有鲜红色,掀开了他的裤腿,她看见了他小?腿骨前侧的位置绑着一块纱布,那纱布上全是他的血,她手指颤抖地揭开了那块已经止不住血的布,看见了他被生生剖开的皮肉,那伤口处原本?被线缝着,此刻却被扯得稀烂……
前世,她看见他的伤口,觉得恶心欲呕,但如今,她心中只有说不出的难过……
不止如此,因为他将自己的衣衫都?给了她,这腿被冻得发?紫,僵硬无比。
方才听他说前尘往事,她的触动?不大,但看见他的腿,她忽然变得双眼通红,不,不可以……她重生而来,就是希望改变前世的一切悲剧。
或许她恨他,但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再变成一个残疾!
兰言诗摸到了他腰间的袖刀,握在手中,是她第一次用刀,割开了自己衣袍的一角,这用干净的那面为他抱扎好。
她不知他是何时受的伤,但这伤是新的,或许他在绿云巷子救自己时,已经受伤了……
但他怎么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带着她从?山壁上一路跳下来,一言不发?,也不喊疼。
她将他的伤口包扎好,用手心将他冻得发?紫的小?腿搓热,捂热,又脱掉了自己的衣袍,给他披上……她的苏梅色长袍穿在他身上,毫无违和感?,他生得是那样好看,此时晕了过去?,苍白的面容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心。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记得他为自己挡箭时的决然的眼神,但他要的,她给不了……
她心里有人。
程释,程释,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地走出这洞窟。
让我?们?,互不亏欠。
即便他已经昏迷,兰言诗仍然走了洞窟昏暗的角落,将自己的棉裤脱下了一条,给他套在小?腿和脚上,让他的腿回暖。
洞窟里能烧的干柴已经不多,她得出去?找些能烧的干柴。
她很怕冷,也怕饿,没吃饱便觉得头晕目眩,但她咬牙出了洞窟,往外头的乱林里走去?,她记得她第一次扔下他就走时,一路上看见过很多枯枝……还要再找些吃的,如今他的腿受伤了,不能行动?,也不知道父母亲何时能找到她……这冰天?雪地,有什么能吃的呢?
她想?……紧紧环着双臂,瑟缩着脖子,抬头看了不远处的思茅松上挂着松果……
且不提前尘往事,一团乱麻,今生他在绿云巷子里救了她一命。
这次,轮到她为他寻找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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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兰坯与沈瑶赶到绿云巷,看见了满地尸体,沈瑶下马时感?觉双脚无力?,差点跌倒。
兰坯心情阴沉,他不敢猜想?,压抑着即将崩溃的情绪,扶着她,安慰道:“娉娉……不一定在此地……莫慌……”
两人十指相扣,一路往里走,这路上的尸体大都?是一剑封喉,不留生还的余地,这些死人,应该是埋伏在此地,等着伏杀他们?女?儿的……那又是谁,杀了这些人?
尽管情况不容乐观,他们?心中还是保留着一丝希望。
入了那院子,满地残尸,他们?找遍了每一具尸体,幸好……没看见他们?挂记的人。
这时门外传来了马蹄声,原来是兰拷带着兰亭昭追来了,随他们?一起的,还有蜜心。
沈瑶连忙上前,抓住蜜心的手臂,问她:“她人在何处?!”
蜜心没见过死人,惨白着小?脸对?沈瑶说:“小?…小?姐让我?回马车上替她拿披风,她要自己进去?取册子……等我?跑到马车时,有人拿着刀要杀我?……阿释他杀了那人救下了我?……”
“然后呢?娉娉呢?”
蜜心声音哽咽,紧张到结巴,“然后阿释让车夫带着我?回去?找您和大人报信,他冲进去?救小?姐……”
“阿释?”沈瑶想?起来了,“是程家的那个家奴?”
“什么程家的家奴?”兰坯并不知道母女?二人当街把人给强要回来之事。
这时,忽然有个侍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跪在沈瑶的面前对?她道:“主子,查清楚了,有个男子带着小?小?姐一路朝普渡寺的方向跑去?了,在断壁处的摩崖石刻失去?了踪迹,追杀他们?的人的人……我?们?已经肃清干净,现在正在全力?搜索小?小?姐下落。”
“嗯。”沈瑶对?自己暗卫的能力?非常信任,“调动?所有人马,全力?搜救。”
“阿瑶,我?跟你一起。”兰坯知道她不会坐以待毙,呆在府中,等着暗卫搜寻。
“嗯。”沈瑶点头,随后对?兰拷道:“你带着妙邈回府等着。”
天?空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除了漫天?飞雪,这世界没有一处白。
“母亲,我?也要去?找妹妹。”
“你……”
“母亲,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妹妹,才让她遇到危险,我?必须要去?。”
“好吧,我?会让暗卫暗中看着你。”
她的儿子,跟夫君一样,不通武功,她并不想?让他们?涉入其中。
“蜜心,你带二小?姐……”
“母亲,我?也要去?找姐姐!”兰亭昭斩钉截铁地说。
“妙邈,夜里很冷的。”兰坯劝她放弃。
“我?也是兰家人,请让我?也出一份力?吧,爹爹。”
最终一家人一起往普渡寺去?了。
沈瑶恍惚中,想?起明幽大师的字,让那程家的小?子,住在娉娉院子一年,可化解灾难……他分明是程家的人,为何要救她的女?儿,她不懂……
沈瑶抬头望了眼漫天?的飞雪,暗叹一声,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她希望娉娉平安。
入了普渡寺后山,沈瑶与兰坯直接往断崖处去?寻人,而兰拷带着兰亭昭去?了后山,后山多为杂树,坡陡不易行走,兰拷举着火把,在前头开路,兰亭昭则跟在他后面。
兰拷并不知道兰言诗去?绿云巷的目的,但他猜测是因为父亲的缘故,遭人报复,若他傍晚回家时,妹妹说想?要吃蜜饯,为何他不去?帮她买,为何要让她独自前往,在路上遇到伏击,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么冷的天?,妹妹是那么怕冷,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伤,这么冷的夜要如何度过?
他心急如焚,一路上的乱枝丛生,他急躁地拨开它们?,有的划了他的脸,也顾不上了……
“哥哥,你别急,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的。”兰亭昭在绿云巷看到那么尸体,也被吓了一跳,她没见过死人,脑海里都?是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样子。
“妙邈,这风雪越来越大了,你回去?等着吧。”
“不要!”兰亭昭立刻回绝,“我?要陪着你。”
“娉婷——”兰拷边走边喊,寒风灌进了他的嗓子眼,他一阵剧烈咳嗽,咳完了又继续喊妹妹的名字。
兰亭昭劝阻不了他,于是陪着他一起喊。
她的心思并不在兰言诗身上,她想?着在书?院时,程迦对?她说的话,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哥哥,你觉得宁青玉如何?”
兰拷疑惑地看着她,“为何有此问?”
“我?在书?院里听到有人说,你将来会娶她……”
“荒谬。”兰拷否决,“我?和青玉是同窗,我?对?她是纯粹的欣赏,我?欣赏她的抱负,没有非分之想?。”
兰亭昭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忽然后悔,自己做事太绝,给人拿了把柄。
“妙邈?”兰拷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从?书?院下来,你就心不在焉的,发?生什么了?”
兰亭昭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快去?找姐姐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更,要修文、整理伏笔、修改下细纲,周日复更,祝大家圣诞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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