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释今日将?兰言诗送上山以后,他爬上了书院后门的柿子树,望了她一会儿,见到天空中有只雪鸮四处在飞,不出?一会儿,莫烟出?现了。
“二?公子。”莫烟戴着?孤狼面具,站在树下?,恭敬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程释看着?这柿叶翻红,天空碧蓝,他真希望,这山再高一点儿,让他再背她一会儿。
程释问:“兄长也在附近?”
莫烟是程迦的贴身暗卫,有莫烟在的地方,不远处定有程迦。
莫烟点头?:“今日宁彦秋来这里接他妹妹宁青玉,公子在西北边的揽星湖见他。二?公子,您在兰府这些日子,找到南亭侯所在了吗?”
程释答:“发现了几个可疑的地方,兰坯在府停留时间最久的地方,有书房、卧房,我想这两个地方并不是看上去那样简单,尚需要一些时间去确定。”
莫烟除了程迦,最尊敬程释,虽然他不理解程释的选择,他家二?公子,能力?分明与世子不相上下?,却甘愿做个程府下?人,仿佛世上没有什?么能打动他,“二?公子,为何要在兰大小姐的院中设下?屏障?我与您联系并不方便。”
程释笑了笑,这一笑让万物?失色,莫烟连忙低下?头?,他知道二?公子不喜欢男子盯着?他的脸看。
程释耐心?跟莫烟解释:“大长公主不放心?我这个姓程的,在她女?儿的小院子里,布了很多暗卫,莫烟,你不知,那些人啊,十二?时辰,□□不离手,好像我一有不妥的举动,就要让我血溅当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行动方便罢了。”
程释又问:“莫烟,兄长连这也好奇?他从前可没如此多问过?。”
莫烟并没说?,这问题是程迦问的,但二?公子已经?猜到。从他嘴里出?来的问题,都是世子想知道的。
“世子认为您这次行动比以往的都慢了许多,所以让我问问。”
“告诉兄长,我会给他他想要的,让他耐心?等着?便是。”
莫烟垂首,“公子,还有一事,请您随我走一趟。”
“怎么?”
“有棘手的人,国公请您辅助我处理。”
原来在不日前,有贵客前来洛阳,与程国公密谈,那贵客身份特殊,不可暴露身份,虽乔装打扮,小心?行事,仍旧被泄露了消息,对家还派了诸多人马追杀,那一批杀手已经?被莫烟摆平,眼下?又得到消息,有一波新的杀手已经?来了洛阳,对方势必将?程国公那位的客人诛杀于此地。
程释问:“他们派了多少人?”
“我得到的消息是,十个吐蕃的顶尖杀手,听说?他们杀人手法诡异刁钻,国公怕有闪失,请您出?手相助。”
“有半日的时间。”天黑前他要赶回来,接她回家。
程释早就习惯了杀人这件事。
父亲从小就教育他,这世界弱肉强食,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因?为敌人从来不会对他们心?软。
父亲的仇敌很多,他和兄长自幼先学习的,不是做人礼仪,不是诗词书画,而是自保与反杀。
这些年他杀人如饮水,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麻木的日子。
他将?匕首送进那些吐蕃杀手的身体时,他们眼眸中的反应,大多数都是惊慌无措,身为杀手,虽然日日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知道自己?随时会丧命,可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时,谁又真的准备好呢?
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到了前世她死去的样子。
这个狠心?的女?人。
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来,得多疼。
出?神的瞬间,被刀下?一个尚未死去的杀手,将?三只骨钉被射入小腿中,肉如被十字刀搅碎了一般的疼痛。
这吐蕃的杀手,自己?缺只脚,就专攻人的下?盘。程释将?刀从他的胸口拔出?,直接抹了他的脖子。
接着?去了龚老那里将?骨钉取出?,一切结束后,他有些疲惫了。
“好小子,今日又没用麻沸散,老头?子我怀疑,你是不是对‘痛’这感觉上瘾?所以才乐此不疲地折腾自己?的小命。”
“给你省了药,不好吗?”
冬日的葡萄藤早已凋零,夏日没来得及摘的葡萄,失去了饱满汁水和果肉,此时已经?风干成了一个干瘪的黑色空壳。
“对了,上回你说?胸疼的那个女?孩子,进展如何?”
程释想了想,答:“还不错,她走累了的时候允许我背她了。”
龚老哈哈大笑:“你给人当驴还自得其乐。”
“管不着?。”
“臭小子,别人身体发育胸疼是正常的,你有这个空操别人的心?,不如好好照顾自己?身体。”
龚老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他嫌烦,翻院墙走了。
他身上带着?股血腥味,或许是别人的,或许是自己?的,回去之前特意换了身衣服,加重了牡丹熏香,怕血腥味熏到她,她那么喜欢清甜香味的一个人。
回到了浩瀚书院,趁着?车夫打盹儿的时候,溜进马车。
这车里有她淡淡的香气。
他回到这里,就像回到了家。
他有些疲乏了。
龚老方才为他取钉时切开了他的肉,敷的药像烈火般灼烧着?他的肌肤。
他抱着?她的遗落下?的披风,将?头?埋进去,闻着?她的味道,上头?残存着?金盏花、奈子花、芍药的味道,还有淡淡的乳香,她从不固定用哪种香,好闻就用,换得快,真是个多情的女?孩儿,他想……他在这狭小的车厢内,他得到了安全感,躺在冰冷的毯子上,渐渐睡着?了。
醒来时看见她正蹲在自己?身边。
看见她,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词:心?安归处。
他今日过?得不太好。
但她的眼眸看起来很开心?,今日应该过?得不错吧。
他为她开心?。
前世,她入东宫后,再相见,很少看见她像今日这样开心?了。
此刻她浑身散发着?愉快轻松的气息。
他看到蜜心?身上背着?个画筒,并无多想。
她让他出?去驾车,他少有地拒绝了,“外头?风大,好冷。”
她也没再坚持,让他呆在车中,但他感觉奇怪,她的心?不在这里,无论他对她说?了什?么,她并不感兴趣……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后来车到了青楸巷,她赶他下?了马车,冬夜里坚持去买什?么劳什?子蜜饯烧饼。
那甜腻腻的玩意,有那样好吃吗,大冬天地赶着?去吃。
他照她吩咐,准备回去给她烧水备花,走了两步,天空中开始飘雪,巷子里的人家正吆喝家人去屋中烤火,他改变了主意。
转身追了上去。
-
兰言诗与蜜心?到了绿云巷,此时天又开始下?雪了,鹅毛大雪落在了她的脸上,好冰好凉。
蜜心?说?她去取,让兰言诗在车上等着?,但最终两人还是一同前往。
“咚咚咚”的敲门声在街道中回荡。
没有人回答,兰言诗感觉到不对劲,这里安静的像死水般安静。
除了这间院子门口灯笼亮着?,其它家门前的灯笼都是漆黑的……这么早入睡?
“小姐,我怎么觉得怪怪的……”蜜心?也害怕了,揪着?她的衣角不肯放手。
“我们先回去。”
兰言诗想,还是回去跟母亲商量一番,再来取。
回想这一切,太顺利了,让她不安,她怀疑,南亭侯为了保护那人,真的会将?名册拱手奉上?
正当她们准备掉头?走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来了,想要名册,随我进来。”
一个独眼鹰钩鼻的老者,正站在门口,迎接她们。
兰言诗带着?帷帽,与他对视。
黑纱那端,他的眼神,如鬼魅般诡异。
“抱歉,我们找错了人家。”兰言诗对他说?,说?罢牵着?蜜心?的手准备走。
那人忽然拦住她,开口道:“姑娘,您是侯爷的贵客,侯爷愿意将?那暗语告诉您,说?明他完全信任您,名册交给您以后,老夫就歇下?重任咯。”那老者笑了两声,笑声如同乌鸦般难听,“老夫我是长得凶了些,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他说?得很很诱人,兰言诗也在想,拿了名册就走,把一切都解决了。
“心?儿,去马车上取我披风来。”兰言诗先支开了蜜心?,想着?假如出?事,让蜜心?去报信,她与这人周旋。
蜜心?摇晃着?她的衣角,脸色焦急,并不想离开她。
“去。”兰言诗命令她。
蜜心?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严厉,只能三步一回头?地往巷子走,“小姐,你等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
兰言诗看着?她,对她点头?,让她放心?。
等蜜心?走远了以后,老者开口:“姑娘,您里面请。”
这院子里,或许有危险,或许真的能顺利拿到名册。
她想赌一次。
兰言诗深吸了一口气,踏进了院子中。
“姑娘,您是来拿册子的,老夫就不留你喝茶了,请在这里稍候片刻,老夫去取名册来。”
“嗯。”
他走了,兰言诗反而松了口气。
但是等着?等着?,孤寂的夜里响起一声短促的口哨声。
她觉察到危险,立刻转身就走,此时已晚。
四面利箭来袭!穿过?那些鹅毛大的雪花,向她飞来。
她不知要往哪里跑,一步都动不了,眼见着?要成为箭下?亡魂,有人忽然把她拽进怀里。
那股异香,来自牡丹制成的琥珀,清冽中混合着?血腥味,他来了。
“不要乱动。”他命令她。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用身子挡住了危机四伏的黑暗,用他那充斥着?疤痕的手掌,牢牢地扣住她的脑袋,叫她不要乱动。
兰言诗脑袋一片空白,刹那后,一支短箭从她耳侧划过?,钉入她眼前的墙中,她惊愕地看着?那支箭,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就命丧此处,他带她躲过?了一阵箭雨……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掌住她的那只手的手背处,也中了一只短箭,那短箭正对着?她的颈脖,他用掌肉挡住了这一箭。
他若不挡,她此刻她已死了两次。
“你买蜜饯的店家,怎如此凶悍?让你偿命付钱。”
这时候还在逗她。
他的声音如常,她根本没发现他受伤。
鲜血从他的手背溢溢流下?,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不觉得疼。
兰言诗抬眸望他,看见程释的另一面。
前世曾见过?他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却不曾见过?这样,杀心?毕露的眼神。
他的眉宇紧蹙,她知他这样是暴怒之极。
他的琥珀般的眼眸死死盯着?射出?暗箭的黑暗的角落,他的眼神,桀骜不驯,仿佛那些人才是猎物?,他高束的马尾的鞓红发带在烈风中飞舞,他释放了那些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眼角下?的朱砂痣红豔如心?头?血,让他看上去,暴戾癫狂。
像一尊从天而降的杀神。
她呆呆地看着?他。
兰言诗这时才发现,他换了身衣裳,苍浪色的领口,此时已经?染了斑驳的血迹。从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更重了。
“闭上眼,抱紧我。”
他对她说?。
“什?么?”
她不懂,眼下?情况危险,为何要她闭眼。
“不想让你看到我杀人的样子。”
他话音刚落,就把她打横抱起,冲进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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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兰府,捧梅图后,密室中。
“过?了子时,我不会再与你多费口舌。”兰坯将?自己?的鱼鳞匕首放在桌上,“侯爷可曾听过?截舌的传说??将?舌头?生生截掉一半,听说?未做错事的人,舌头?会自动复原。”
“兰坯,你又能将?我如何?”宁见春头?皮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你不会要我性命,因?为你愧疚,你知道自己?永远都欠我宁家一条命!”
兰坯记得,今日是儿子回府的日子,再过?一会儿,就到家了吧。他不想再和宁见春浪费口舌。
“宁侯爷,我从来不欠你宁家的。”
宁见春嗤笑一声,“长明曾对我说?,‘以兰弟的坚忍,将?来必成大器,要做一番造福百姓的大事,我虽考得比他好些,但他在我心?里,他才是最好的。’兰坯,你对得起他?你这个叛徒。”
长明是宁桥松的字,宁长筠取得,对他寄予厚望。
宁桥松死去多年,他的字,只有宁家人和少数好友才记得。
兰坯听不得“长明”这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
“宁侯爷,有一件事,我从未对旁人提起。”
“那时,我父亲病危,我娘亲自来洛阳带我回乡下?,回家前,我赶去报信,他不在府中,于是我嘱托了贵府中的一个人,替我转告他,让他那日别去上朝……你知道我告诉了谁吗?”
宁见春以为他在狡辩,打定了主意,无论他说?谁都不相信。
“我告诉了你的发妻,宁侯爷。”
宁见春听了后,整个人懵了,他的发妻……这么多年,每次他提起小弟被兰坯出?卖之事,将?兰坯骂得狗血淋头?,他的妻子从不多说?一言……
“若是真的,你为何此时才说??任凭世人冤枉你这么多年?”
“我告诉了她,千万要阻拦他那日踏出?宁府,她言之凿凿答应我,一定阻止他。我匆匆赶回了老家,父亲却已病故,我为父亲扶灵时,得到了他的死讯,才知道,你妻子,没有替我转告他!”
“如果你还能找到二?十年前的守门的侍卫,你就能知道,我去过?宁府。”
“你为何此时才说?!”宁见春冲他怒吼着?。
“我何时说?,重要吗?他已经?走了!”兰坯再也克制不住,质问他:“我去找他那日,你在何处?在哪个妓子怀中快活?我若遇到的是你,你会拦住他吗?而不是像你妻子一样!眼睁睁看着?他送死!安心?在你宁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
宁见春哑然失声。
宁见春的弟弟宁桥松,并非嫡出?,但自幼聪慧过?人,父亲根本不计较庶出?嫡出?,煞费心?血,竭力?培养他,弟弟遇害前,已进了翰林院,他开玩笑对自己?妻子说?,弟弟就是下?一任家主,而自己?,就算每日吃喝玩乐,沾了弟弟的光,活在弟弟的庇佑下?,也能快活一生……那时他妻子回了他一句:你才是家主才对。
他从没想过?,当年的事,竟然是这样。
过?了良久。
“我告诉你,那舞姬的尸体藏在何处,你禀奏皇帝吧。”宁见春垂下?了头?,“如果可以,最后一个让我父亲知道……他年岁大了。”
“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现在去绿云巷子,还能赶得及,晚了,等着?为你女?儿收尸。”
“绿云巷?”兰坯不知他在说?什?么,这话莫名其妙。
“眼睛像你那个,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埋尸的地点,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威胁我,让我把名册交给她……”宁见春笑了笑:“她可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心?心?念着?想着?为你分忧呢。我告诉她,绿云巷斜月街第十户人家,对住在里面的人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那人就会将?名册交给她……”
“实际上,暗语越长,代表着?,这人必要死在此处,绝无生机。”
他话没说?完,兰坯脸色大变,宁见春看见,任他辱骂,吐沫吐在他脸上也岿然不动的兰大人,惊慌失措,手脚慌乱地外跑去。
连皇上御赐的鱼鳞匕首都忘了拿。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好累了,明天再回复评论发红包,祝大家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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