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沈瑶打算次日回府,但兰言诗情况极差,因此放缓了行程。
兰言诗虽然病好了,却精神恹恹的,像淋了大雨的牡丹。
她时而半躺,时而侧卧,眼神无神,一直发呆。
沈瑶以为这闺女烧了三天烧傻了。
“娉娉啊,你在想什么?告诉娘啊?”
她在想什么。
她还能想什么。
她脑子里此时满满装的都是程释迸裂的眼珠子。
他的死亡,没让让她感到畅快,还有兰亭昭的自刎谢罪,带给她的,更多的是疑惑。
前世究竟是兰亭昭要杀她,还是程释。
倘若是程释,那么,自己死了,他为何会从她坠楼的地方跳下去。
最令她不解的是,程释没有登基为帝。倘若不是为了那个位置,他为何要朝堂树敌无数,搅得腥风血雨。
难道,他在为谁铺路?
想到这里,兰言诗沉默了。
在她死前的夜晚,兰亭昭嘲讽她,兰坯将她保护得太好了,护成了个一无所知的傻子,这话,刺耳,但不假。
她死得太轻易,太天真了。
以至于重生了依旧被蒙蔽于假象之中。
但她发誓,今生,再也不做局外人,无人可以左右她的命运。
“娘,如果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谁敢?”沈瑶皱眉,旋即又拍了拍兰言诗的手,“娉娉放心,谁敢欺负你,娘第一个不放过他。”
沈瑶见兰言诗没有开心起来,又压低声音跟她说:“娘不仅要将欺负娉娉的人抓起来,还会拿小鞭子抽他,抽到给娉娉解气为止。”
兰言诗听完了以后,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娘,我好了,我们回家吧。”
沈瑶闻言,捏了捏兰言诗的小脸蛋,“乖啦~”
她怎么觉得,她家娉娉最近变得好哄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收拾好行李,主持亲自送她们往寺庙大门去。
“自古梅花迎雪开,天气越是寒冷,便越加美丽,此次公主大病初愈,夫人不必担忧,相信郡主会像梅花一样,傲雪凌霜,愈加坚毅。”
这话让沈瑶联想到了她怀兰言诗时被投毒一事,感慨万千,“沈氏多谢虚云方丈吉言,愿娉娉此生像梅花般,苦尽甘来。”沈瑶一直惦念着那位“算命大师”,对虚云道:“方丈师傅,若是明幽大师远游归来,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想亲自向大师道谢。”
那老和尚笑道:“明幽师叔来去自由,若是虚云今生有幸再见到师叔,定会将这好消息告知夫人。”
“你们师叔祖看上去很年轻啊,再活个几十年肯定……”
“咳咳……”王嬷嬷低咳两声,“夫人,咱们快到山门了。”
沈瑶收了声,神经紧绷了起来,那位明幽大师还对沈瑶说,想要度过兰言诗的第二道劫,得等她们离开大佛寺时,踏出寺门第一个遇到的东西,必须要带回府中,养在兰言诗身边一年,可化大劫。
这事,兰言诗也听沈瑶说了。
蜜心搀扶着她的手,二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她一直低头看着脚底下的青石板砖,纵使心里好奇,也不看一看那大开的山门。
等终于走到了山下,她手心虚汗满是,早已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就在此时,前头的队伍忽然都停了下来,终于,兰言诗也好奇地抬起头。
那传说中的大师告诉她娘,在她踏出大佛寺门时,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务必带回家,就能化解劫难,此生无忧。
不管是鸡是犬是人。
兰言诗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信,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情。
一行人来到正门外,沈瑶看见无人,心里也松了口气。
与方丈告别时,四下无声,兰言诗心不在焉地站在沈瑶身旁,她的目光从王嬷嬷身上滑过,瞬间发现王嬷嬷身体极为僵硬,呆愣愣地望着下山的方向。
兰言诗回眸,原来在她们的不远处的台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她看见了那个人,她哑然失声。
沈瑶正好告别完毕,转身欲走,结果一抬头,被这陡然出现的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程释见过大长公主。”
“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替世子来还书。”
“……”沈瑶看着程释手中的拿着的两本书,一本《南华经》,一本《苔院杂记》……十分无语,还书什么时候不能来?这么巧要等这时候?
她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个程府的侍从,难不成,还真要将他带回府中,奉为座上宾?
纵使程释拥有倾城之貌,沈瑶的眼神流露的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找个什么由头?
或者将人当街掳走?
这下人长成这样,该不会是程家有什么特殊嗜好吧?
面对沈瑶等众人复杂的目光,程释视若无睹。
他行了个礼,便准备朝方丈走去。
“等等,你站住。”
程释听见了沈瑶的呼唤声,定在原地,问她道:“大长公主有何吩咐?”
沈瑶并未答话,她需要思考片刻……
这段时间里,兰言诗也在观察着程释。
这时重生后她和程释第二次相见,程释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和前世的疯狂的他判若两人。
从前他看见她,眼睛里会迸发出似火焰的欲望,这两次相见,一次都没有……
她对程释的感情非常复杂,但现在超于憎恨之外的情绪是,对于未知疑惑的好奇。
于是她决定,借此机会,顺水推舟,把程释弄到自己身边,再找机会打探消息。
她最想知道的是,这一世,重生的只有她一个吗?
“母亲,我见过此人。”
“何时?”
兰言诗悠悠走到程释面前,“三日前,我在梅林经阁遇见过这位……”她的眼神在他身上游走,肆意地打量着他。
“不过那时天黑,未曾得见程家的……”她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这位家奴。”
“方才听他说话,我才认出了他的声音。”
“那夜我掉了玉佩,去而折返,结果……”
兰言诗停下了脚步,站在程释的正前方,目光如刀地望着他:“听见他说我,大庭广众之下逼妙邈下跪,说我傲慢无礼,苛待庶妹。”
沈瑶听了兰言诗这一番话,脸色变得极差。
程释并没有回避兰言诗的眼神,他比她高许多,这时他的下颌微扬,目光朝下往,与她对视,眸光没有一丝波动……他这么冷眼看着她,倒像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模样。
兰言诗仗着沈瑶在场,从他手中拿过那两本书,壮着胆子在他胸前拍了拍,冷嘲热讽道:“读书,读书有何用?读书就是让你在背后讲人是非用的?那还不如不读。”
程释答:“回禀公主,这书是世子读的,并非我读,小人不过是一介下人罢了。”
兰言诗转头对沈瑶撒娇道:“娘亲。”
沈瑶心领意会,冷“哼”一声,“程国公府的下人竟然如此不懂礼数,背地妄议公主,不知悔改,程佑也不会教人,那我要亲自管教。来人,将他压回兰府。”
程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但他不仅没认错,反而语出惊人:“洛阳盛传兰大人以公谋私,擅用私刑,但凡不支持他的人都要被打击报复,没想到夫人也是这种行事作风?这,就是兰家吗?”
原本沈瑶只想找个理由,把人给弄回去,程释说完这些话,她怒上心头,恨不得当场甩他两耳瓜子,奈何方丈在场,不好动怒。
“你若有冤屈,去了兰府,我让我夫君为你伸冤,正巧,他就是做这个的。”沈瑶笑眯眯地看着程释,然后吩咐道:“来人,动手!”
沈瑶发话,侍卫立刻冲上来压人。
方丈看了,默默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沈瑶一改张狂颜色,对方丈恭敬道:“大师放心,沈氏不会苛待他的,我会悉心教导,同他好好讲道理。”
兰言诗看着程释被押走的背影,想到了前世,她可是见过他提剑杀人的样子的,假如程释不愿意,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碰到他,他心中,又在算计着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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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带着程释下了山,马车没走两步,就被拦住了。
“夫人,程世子呈贴来,说要拜见您。”
“领他到车前。”沈瑶猜他是来问她讨人的,她并未打算亲自去见他,让人将程迦带到马车前,隔着窗与他说话。
“程迦见过夫人。”
车窗帘布将外面的风雪与景色遮挡得严实,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兰言诗听见程迦的声音,眸光变得晶亮。
“本宫看程佑也在西边待久了,连洛阳的规矩也不清楚了。下人在背后妄议主子是非,按规矩是要乱棍打死的。”沈瑶的声音从车窗内传出,在场所有人噤若寒蝉。
程佑也是程国公的本名,如今洛阳城里敢直呼其姓名的人,寥寥无几。
程迦恭敬地站在车前,听见沈瑶自称“本宫”,他也改了口:“还请大长公主开恩,程迦愿替他受罚。”
“本宫罚你做什么?”沈瑶讥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程世子不知道啊?你呢,莫把本宫想得太坏,本宫信佛,不会轻易杀生。此次看在佛祖的面上,本宫饶恕他一次,但他这人,本宫要亲自带回府中调.教。”
沈瑶一番话说得好不客气,甚至带着羞辱的滋味。
车窗之外,程迦站在车前,长身玉立,紫衣踏雪,恭恭敬敬,听她说完。
“程迦听凭大长公主指示。”
他站在原地,看着兰家的车队悠悠地往山下去。
沈瑶的性格,洛阳人都知晓。他有幸听说。
对于高傲尊贵,从未吃过亏的人,只要激怒她,刺她软肋,便能突破僵局。
没想到,这事,如此顺利。
阿释入了兰府,南亭侯的任务,便只会得到万无一失这个结果。
是啊,他弟弟,从没让他失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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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言诗躺在她娘的腿上,心不在焉的,方才她母亲那般话,丝毫不留情面,她其实并不希望她母亲和程迦对立……
“娘,你刚刚好凶。”
沈瑶眯起眼睛,试探地问道:“你不会像京城里那些痴心少女一样,对程家那小子有什么想法吧?”
兰言诗闻言倒在沈瑶腿上,合上眼睛,声音软软糯糯:“没有,今儿起太早了,娘,我困了。”
沈瑶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无它话。
而程释,被捆住了双手,坐在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中。
他闭目养神,任凭车厢里的兰家仆妇们交头接耳,对着他指指点点。
“就是他,跟小姐齐名的那个美人啊。”
程释听见他和兰言诗被同时提起,嘴角上扬。
车厢里发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山上的佛寺,钟声悠扬,清幽虔诚;
山下的人们,喧嚣吵闹,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