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关好书房的门,柠亮台灯,把狸猫送来的情报又读了一遍,把刚刚冲洗出来的两张照片凑近灯光,眯起眼睛瞧了半响,从牙缝里低低地挤出了一句:“徐汉辰,你真的回来了!”他似乎陷人一段久远的回忆中,眉毛微微地抖动着,脸色变化不定,在吸完了一根烟后,他才又恢复成了那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儒生杀手,起身迅速而利落地烧掉了照片,开始在一本颜真卿字帖上用密写药水写下了对狸猫的最新命令。
关山月能感觉到飞天就在保密局的某一处注视着他,那仅仅是多年特务生涯养成的一种直觉,并没有具体的证据和指向。他拾着公文包走过罗家湾19号的走廊,含着隐隐的笑意和每一个见到的下属亲切地打着招呼,这些人有的跟了他七八年,最短的也有三四年,但关山月还是怀疑他们每一个人,他们会不会是飞天?会不会和共产党暗通款曲?随着枪炮声离重庆越来越近,他越发感觉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所以,这一次行动,他决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昨晚已经密令安插在第93军里的心腹带一个连的士兵严密把守鸡冠石镇出入路口。
一处和二处的头头脑脑突然被通知去会议室开会,关山月单刀直入,简洁地宣布,据可靠情报,今天在鸡冠石镇慈母堂里,中共地下党高层将召开一个会议,这是一个逮捕重庆地下党的绝好机会,现在对手表,十分钟后,出发!
关山月抬起手腕对表的同时,阴沉的眼光掠过每一张面孔,补充道:“各位,从此刻起,保密局的外线电话全部切断,所有人员只准进不准出,直到我们出发!前几天白公馆老看守的事情大家也都听说了,共产党的渗透能力很强,我们不得不防!”
陈浅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室,从抽屉里拿出枪来,一颗颗地装好了子弹。他故意没有关紧房门,留了一道缝隙,让隐身在外面的谢冬天能够听见他打给吴若男的电话。
“若男,本来想去给吴将军送行,给吴将军准备了一件礼物,现在去执行任务,怕不能陪你吃饭了,待会儿你自己去我家里取吧,在左边柜子第二个抽屉里。”
吴若男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浅语气里的那一丝不安,在抓捕的车队出发后,她立刻寻了个机会溜出了罗家湾19号,在陈浅的公寓抽屉里找到了那个用缎带精心包扎好的小盒子,盒子里只有一支枯萎的玫瑰,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去心心咖啡屋,点一首《天涯歌女》。
吴若男瞬间知道自己长久以来的担心就是事实,现在保密局人员不许和外界联络,而陈浅偏偏冒险联系她,那么,《天涯歌女》很有可能就是陈浅向共党提示风险的暗号。陈浅无疑早已经加入了中共。这一刻,她的心如坠冰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陈浅是她最爱的人,而共产党却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字眼,但她最后明白,她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离开陈浅的公寓,吴若男向心心咖啡屋走去。
跛子叔在教堂前弯着腰用力地扫着地,枯黄的落叶在他扫帚下发出哭泣般的沙沙声。重庆市工委以及万县的地下党员们三三两两,以各种装扮纷纷走进了慈母堂,他们混杂在众多来参加今天布道会的教友中间,并不显眼。跛子叔并未转身拾头,但是利用藏在手中的一小块镜面,他已经瞧见了重庆工委书记纪国明,穿着低调的灰色长衫,黑色皮靴擦得一尘不染。纪国明不时和他身边那个个子稍矮的青年低语几句。跛子叔注意到邱泽走进教堂前在墙角停下弯腰系了一下鞋带,一支香烟从他袖口神不知鬼不觉地滑落,随即又被他的皮鞋踩碎。
果然是他!跛子叔记得,自己和关山月同在鸡鹅巷培训班时,他就曾得意地向自己展示过独创的用香烟的烟灰留下记号的办法。跛子叔不动声色地继续扫着地,决定把邱泽引到自己藏身的密室中除掉,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找时机和纪国明通个气。
陈浅到达鸡冠石镇时,关山月已经在茶馆里听取了93军的一个连长的汇报。陈浅借着买烟稍微转悠了一下,所有的士兵都乔装打扮成附近山民和小商小贩的模样,陈浅明白了关山月的部署,他是一个残忍而有经验的猎人,已经在慈母堂周围形成了合围,却故意留着鸡冠石镇这个人口,他要一网打尽,抓捕今天来到慈母堂的所有共产党人。
谢冬天和茶馆里几个扮成伙计的弟兄闲聊着,谈笑风生的同时他一刻也没有忘记盯着窗外不远处的陈浅,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他期望着陈浅能在今天的抓捕中露出马脚,只要他有一丝想通风报信的迹象,自己就可以立刻出手,把陈浅置于万劫不复之地。陈浅知道自己此刻什么也做不了,他暗暗计算着时间,吴若男应该已经将情报传递给了许桐,而许桐会在最快时间通知飞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关山月掩不住心中的兴奋,端起桌上的茶杯,浅浅喝了一口,随即吩咐左右,叫陈浅和谢冬大一道尝尝野茶。陈浅轻啜一口,抬眼注意到关山月手间小小的动作:转动手腕上的碧玉佛珠。那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每次要下令处死大批犯人前他总会心理安慰似的转一下佛珠。看米关山月成竹在胸,要让重庆地下党的精英全军覆没。
在悠扬的风琴声中,纪国明排着队,一脸度诚地走过查理神父的面前,低下头去接受神父赐予的圣水。两鬓已经斑白的神父把一个卷好的小纸条放在他手中,在他耳边低低地说:“神将赐福于你,我的孩子,还将把那出卖我主的犹大给你指出,阿门!”
纪国明的心中微微一凛,他缓步走出礼堂的侧门,闪身在一根立柱后的阴影处,迅速展开纸条,那上面分明是跛子叔的笔迹,用密码写着一行字:邱泽是军统卧底,速启动后备计划,善后交我处理。纪国明愣了一下,他虽然震惊疑惑,但跛子叔作为中央特派员的权威毋庸置疑,十几年地下工作的经验让他立刻平静下来,烧掉了纸条,才快步沿着走廊来到慈母堂后院一处存放杂物的储藏间里。窗帘紧紧地拉着,从布道会上悄悄退出的地下党干部们都等待在那里,虽然有二三十人,却鸦雀无声。
纪国明走到前面,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同志们,因为紧急情况,我们的会议地点必须立即更改,从此刻起,个人不许单独行动,三人一组,从密道出去,跟着山民李大爷走,至于去哪里,大家在到达之前都不要问。”
所有的参会人员都惊疑不定,但谁也没有多问一句,几分钟内,所有的人都已经从密道鱼贯而出。邱泽走在最后,和两个年轻的干部在一组,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勃朗宁,但又悄悄放下,此刻,绝对不是自己行动的好时机,而且形势未明,还不能断定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就在邱泽决定要探明开会地点再发出信号时,纪国明在后面叫住了他:
“邱泽,中央特派员就在慈母堂,需要一位可靠的同志护送他离开这里,你去吧,你的身手枪法我都信得过。特派员同志还有一项特别任务交给你,等你完成了,你再来和我们会合。”
纪国明的脸色神情并没有异常,邱泽一时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走出储藏间时,查理神父已经在等待,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交谈,而是一前一后朝着回廊深处的小礼拜堂走去。那段路不过短短几分钟,邱泽有种野兽般的直觉,仿佛他正在走进多年前76号的那个幽暗的屋子里,无数双潜伏在黑暗中的利爪随时准备撕碎他的喉呢,他感觉到危险已经迫在眉睫。
查理神父只走到门口就转身离去,邱泽一步步戒备地走进小礼拜堂,昏暗的礼堂里却只有跛子叔正在静静点燃一根根白色的蜡烛。摇曳的烛光中,跛子叔肃穆的脸令邱泽不敢正视,他稍稍 垂下眼帘,快步走过去,伸出手去,低声说: “您是特派员同志吗?我是重庆工委邱泽,纪国明同志派我来,护送您安全撤离!”
跛子叔锐利的眼神在邱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微微一笑:“哦,我听纪书记提过你,你很能干啊,你可以叫我跛子叔。邱泽同志,你先帮我把所有的蜡烛都点起来吧!”
邱泽愣了一下:“可是,有紧急情况,我必须马上保护您撤离,没有时间了!”
“不,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要等一个人!”
邱泽明知道自己不该追问,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谁?”
“飞天,他会来给我送一份重要情报。”跛子叔说着把一根蜡烛递给了邱泽。
邱泽一边点燃着蜡烛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今天他撒下的大网原本就是为了抓住跛子叔和纪国明,现在纪国明去向不明,但跛子叔还在自己的手中。如果,那个神秘的飞天也会来,对于关山月来说,真是意外之喜,自己仅凭这一项功劳,也足以在保密局登上高位了。
所有的蜡烛都已经点燃,整个小礼拜堂沐浴在柔和的烛光中,跛子叔坦然在第一排的长凳上坐下,邱泽也挨着他坐下,笑得谦卑而小心。
跛子叔看了看腕表,喃喃道:“我正是想让飞天和你见一面,因为飞天现在急需一个机敏干练的人担任助手。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邱泽,你说说看,你对如何阻止敌人破坏军工厂和电厂,有什么好办法吗?”
当邱泽滔滔不绝地向跛子叔展示着自己的口才时,茶馆里的关山月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安,他再次掏出珐琅怀表看了一眼,共产党的会议应该已经进行到了高潮,狸猫为何还没有发来行动的信号?坐在他对面的谢冬天察觉到了关山月的不安,他果断开口:“区长,下令行动吧!不能再等了!共产党非常狡猾,再等下去恐怕有变!”
关山月沉吟了一下,阴沉的眼神望向陈浅:“陈处长的意思呢?”
“谢处长说得对,再等下去恐怕有变,但如果贸然行动也怕打草惊蛇。我建议,鸡冠石镇的军队暂且不动,我和谢处长,分别带两队便衣,慢慢靠近慈母堂,伺机而动,只要发现共党分子,立即拿下!”
关山月不得不承认,陈浅始终胜谢冬天一筹,他们像自己手中两柄最锋利的匕自,必须让他们不断磨砺,不断互相争斗。
“就按陈处长说的办!我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邱泽已经开始有些焦急,他悄悄膘了一眼仍然神闲气定的跛子叔,缓缓起身:“跛子叔,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飞天同志怎么还没有来?不会出什么事吧?要不我去外面看一下,如果情况异常,我就先保护您离开!”邱泽不等跛子叔同意就拔腿往门外走。“怎么,邱泽,你着急了?急着去报信吗?”跛子叔叫道。
打算走出门给关山月发信号的邱泽停住了脚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缓缓转过身,跛子叔已经走到风琴前,坐下翻开盖子,开始弹一首动听的乐曲。邱泽是时髦青年,当然听得出那是《天涯歌女》,他只是不明白,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跛子叔怎么还弹得出这样儿女情长的曲调。
邱泽刷地举枪指住了跛子叔:“徐汉辰,你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原来你是在这里拖住我,为了争取时间让纪国明带人逃走!”跛子叔依然不动声色地弹着《天涯歌女》,他想起多年前和一位清丽的女孩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一起弹这首曲子,后来那个女孩成了他的妻子。
邱泽已经气急败坏,俊秀的脸庞开始扭曲:“徐汉辰,你跑不了!起来,跟我去见关区长!”
就在邱泽狂叫的同时,跛子叔突然抽出了藏在风琴下的一把手枪,挺身朝着他连发几枪。邱泽惨叫一声,撞倒了一把木椅。跛子叔正要举枪击毙已经匍匐在地的邱泽,却不料他忽然一个翻身,一颗子弹射穿了跛子叔的肋骨。
顺着枪声,陈浅和谢冬天一前一后跑进了小礼拜堂,脸色苍白的邱泽撇下鲜血淋漓的跛子叔,迎上来,敬了个礼: “陈处长、谢处长,我是许奎林,代号狸猫,这是中共特派员徐汉辰!”
陈浅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兄弟,别来无恙!”谢冬天冷冷瞅了一眼许奎林,“其他的中共参会人员呢?”
“后山,他们往后山跑了!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谢处长,你可以派人烧一把山火,他们在树林里就藏不住了,一定会跑下山来!”
许奎林的建议谢冬天当然也想到了,他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狸猫,你不过就是关山月养的一条狗,也敢跟我显摆你的小聪明!”
山火熊熊燃烧的时候,鸡冠石镇上的军队也被调了过来,把整座山围得严严实实。而纪国明和其他的中共干部此刻正坐在一辆载满了美国教友的大卡车里,卡车缓缓地驶过鸡冠石镇的街面,因为证件齐全,而且载着美国人,留守的几个哨兵也只是草草检查,很快放行,卡车沿着颠簸的土路驶向万县。
关山月听到哑巴的报告时,把盖碗茶杯狠狠地砸向地面:“好啊,给我唱了一出空城计啊,飞天不见人影,徐汉辰又半死不活,真是白忙乎一场!把徐汉辰送去医院,不,送去枣子湾,叫医生过来给他做手术。再让狸猫写一份名单,让谢处长和陈处长去抓人!”
陈浅本想请命押解跛子叔,不料关山月撇开他和谢冬天,悄悄让哑巴开车送走了,还命令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得见这个中共特派员,他会亲自审问。陈浅送垂死的跛子叔上车时,在他耳边郑重地轻声说道: “徐汉辰同志!”跛子叔安心地一笑,他已经无力动弹,感到生命正随着喷涌的血液不断流逝。
徐汉辰,陈浅默念着这个名字。这还是陈浅第一次知道跛子叔的名字。后来陈浅以调查共党分子的名义,顺利地查到了跛子叔的身世:徐汉辰,原籍苏州,黄埔军校学生,和关山月曾同在鸡鹅巷培训班。看来,跛子叔与关山月之间的渊源还不简单。
回到寓所,陈浅一进门就察觉到有人潜入,悄悄拔枪在手,低低喝了一声:“谁?”灯光却突然大亮,吴若男坐在桌上望着蛋糕出神,轻轻唱着《生日快乐歌》,一脸不加掩饰的颓丧,这是陈浅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陈浅收起枪:“若男,怎么了?”
“陈浅,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记得吗?不记得吧,我想也是,你从来都不记得的。”吴若男招呼陈浅坐在她身边,“陪我过生日吧。”
陈浅刚坐下,吴若男从蛋糕底座下迅速抽出一把手枪,抵住了陈浅的太阳穴:“陈浅,你是共产党。”
“若男,我想你知道我的选择。”陈浅没有躲避,紧紧抓住了闪着寒光的枪管,“你看到了那些无辜的学生是怎么死的,你也知道,老钱是怎么死的,或许我在那时候就应该和他一起死了。”
“他是叛徒,你也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他们都是,他们抛弃了我。”吴若男冷冷地说,眼泪从她眼里流了下来,但她手里的枪没有一丝颤抖。她的枪法很好,好到甚至令她自己觉得失望,如果她的手会因此颤抖,陈浅就可以趁机夺枪逃走了。
“不是这样的。我抽屉里有一份资料,本打算找一个好机会再交给你。”陈浅说道。吴若男将信将疑,用另一只手打开抽屉取出资料。随着阅读,吴若男的眼神渐渐动摇,心中被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感情所占据,上面写着吴若男父亲是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的一位团长,吴若男的照片被送到了他手中,他说这二十几年他一直都在寻找吴若男母女。
吴若男放下枪:“谢谢你,陈浅,这一次,我做了我最看不起的叛徒,帮你传了消息,就当是我为我的感情做了交代,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你。”她把自己偷偷配的钥匙摔在陈浅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山月在枣子湾别墅的地下室里,凑近灯光很专注地看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汉辰,咱们当年的老同学啊,死的死,走的走,如今还留在国内蹚这浑水的可没几个了,想想咱们俩斗了这么多年,老蒋老毛打来打去,这关咱们什么事,不管谁赢了谁坐江山,咱们这些老百姓还不就是图个家人平安,安度余生。我们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关山月说着转过身来,居高临下望向被反手铐在对面皮椅上虚弱的徐汉辰,牵动嘴角笑了笑,声音变得格外柔和:“汉辰,我们之间就用不着上刑那一套了吧,我们来谈谈条件吧。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的形势,你非死不可,但是,我可以给你安排个替身被枪毙,然后悄悄送你出国,去美国洛杉矶,当年新月写了退党声明后得到特赦,我就送她去了洛杉矶,你们的孩子也在那儿,你去和他们团聚。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不想念新月和你们的孩子吗?”
跛子叔的脸色被昏暗的灯光映照得更加苍白,他微微扬起头,迎着关山月阴沉的目光:“新月在美国?这个条件听起来很诱人,那么,我要付出的是什么?”
关山月拿起桌上的杯子,不急不缓地吹了吹茶叶,喝了一口:“你了解我,我只要飞天!告诉我,他在不在我的身边?他是谁?”跛子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刚要开口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战栗得如风中落叶。关山月回头给一直站在暗处的哑巴一个眼神,哑巴于是立刻上前解开了跛子叔的手铐,并把一杯茶递到他面前,又悄悄退回墙角。
跛子叔接过茶杯喝了两口,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他再次抬头望向关山月。关山月走近了一步,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好似看着自己掌中的一只麻雀。
“汉辰,你还想要什么,尽管提!”
“关区长,你想知道飞天在不在你的身边,他是谁吗?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把新月和孩子埋在了哪儿?”
跛子叔的声音很低沉,甚至连哑巴都没有听清楚,可是关山月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他忽地一把揪住了跛子叔的衣领,脸部的肌肉轻轻颤动:“你,你说什么?不,你不可能知道!”
跛子叔丝毫没有退缩,而是逼视着关山月:“没错,我知道,你杀害了她,因为新月她拒绝写退党声明,她拒绝出卖她的同志,所以,你秘密杀害了她和孩子,并且无耻地以她的名义在报纸上刊登了退党声明。你把她埋在一个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地方,欺骗全世界善良的人,包括你的母亲,说你送她去了美国!”
关山月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狂叫,一下子掐住了跛子叔的脖子:“我要你死!给我死!都是你们这些该死的共产党蛊惑了她,逼得我亲手杀了我妹妹!”
哑巴从没有见过关山月如此面目狰狞,他不敢上前劝阻,只能远远看着。
跛子叔断气的一瞬间,关山月猛然醒悟了过来,他松开手任跛子叔倒在地上,低低狞笑道:“徐汉辰,你又算计了我一把!你就是想死个痛快······呵,就算没有你,我照样抓得住飞天,哈哈哈哈···…”狞笑退去,关山月陷入无能为力的狂怒中,又用脚狠狠地踢了两下已经慢慢变冷的尸体。
陈浅是第二天傍晚时知道跛子叔死讯的,那时残阳如血,铺满了半边天空,仿佛映照着陈浅心里因悲恸而揪起的血痕。
“把徐汉辰悄悄运回白公馆去,他的死讯对外严密封锁。他是飞天的直接联络人,共产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他的,我们就等着他们上钩!”陈浅听见关山月的声音毫无温度,隐含着怒而不发的暴戾,只是关山月阴冷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丝一闪即逝的惆怅,难道关山月也会为了同窗之死而难过吗?陈浅怀疑这只是自己面对跛子叔惨白的脸而产生的错觉。即使面对这种局面,关山月仍然能冷静地利用跛子叔的尸体再设局。不过,关山月等待的共产党是不会来的,因为他这颗钉子会将这个消息传给重庆工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