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辆军车在深不见底的夜色中急速地驶出街口,正在远处一座高楼上监视的钱胖子放下望远镜,转身踢了踢睡得横七竖八的几个军统便衣: “快!通知毛区长,井田这个小鬼子动了,让我们的人跟上!”双眼布满血丝的吴若男从另一个房间跑了过来:“白头翁五分钟前发来急电,我刚译出来!龙华机场!快!”
乘军统众人忙成一团之际,钱胖子对吴若男使了个眼色,悄声说: “你去一下火车站,在寻人栏里用暗语把地点和时间写在上面,中共的人会来配合我们!”
中共?吴若男眼光一闪,刚要发作,钱胖子及时补上一句:“科长的命令!”吴若男顿时没了声音。
“若男,科长说了,中共必然会采取行动,如果我们不与中共合作,到时候计划冲突,反而会酿成大错,所以科长早就和跛子叔通了气。”听罢,吴若男不再反驳,看来陈浅早就计划好了,只是瞒着她。
“好,我到时和你们会合。”吴若男跨上摩托,划破夜色疾驰而去。钱胖子看不到此时吴若男脸上狡的笑容,兵不厌诈,这么大场面的任务她可不想让给中共。
同一时刻, 陈浅、
秋子、尤佳子并排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上,北川驾驶着轿车从丁香花园的后门静静驶出。
“哥哥呢?”
睡得迷迷糊糊的尤佳子揉着眼睛问。“大佐先走一步,
去龙华墓地了,让我们先去机场等他!”“墓地?”陈浅语气微微惊诧。
秋子一边帮尤佳子穿好外套一边悄声说:“井田夫人五年前去世后没有运回本土,就葬在那里,大佐说,要先去拜祭她,再去机场!”
陈浅没有再说话,从看见北川的护身符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井田设下的又一个局。北川对这枚护身符珍爱异常,只有在执行危险任务前才会佩戴,他傍晚时就戴着,就说明他已经知道半夜就会出发。而他们故意对自己说明晚十二点出发,就是为了迷惑自己,如果自己是假浅井,那么错误的情报就会由自己的手中传递出去。而井田去龙华墓地的目的也绝对不会是拜祭死去的妻子,唯一的可能是,萤矿石就藏在那里!
月光下,井田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石碑。
“美惠子,只有你是真正爱我的,因为你宁愿死也不愿意对别人透露一句,是谁杀了你的父亲。你知道,我要效忠天皇,就不能顾及儿女私情。”井田猛地一挥手,“挖!”
十几个被抓来的苦力在一群日本宪兵的枪口下开始了挖掘。偌大的墓园中,所有活着的人都屏气凝神注视着那个被渐渐掘开的坟茔,只听到乌鸦凄厉的叫声。
美惠子的棺材被小心地撬开,森森白骨旁两个筒状物闪着金属冷寂的光泽。宪兵队小队长忙俯身抱起这两个筒状物,躬身交到井田手中。井田像抱孩子似的轻轻抚摸看它们,用儿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仁科教授,你看见这里面的宝贝一定会欣喜若狂的,只要你的试验成功,我们的帝国就永远不会失败!”
井田转身往墓园外走去,他的脚步踏碎了月光和洛叶,在他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枪声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轿车驶出了市区,路面开始变得颠贼,从拉紧的窗帘外漏进来的一丝月光照在秋子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庞上,她耐心哄着满脸不快的尤佳子,见她不肯喝水不肯吃东西,就抓着她的手,柔声说: “我们比赛背中国的古诗词好不好,你不是很喜欢吗?”尤佳子来了兴致: “上次你教我的两首我还没完全记住,我喜欢那首‘我住长江头’!”
正在闭目养神的陈浅心中微微一震:“好,我们就玩接龙,我住长江头,下一句。”
尤佳子还没开口,陈浅的声音悠悠响起:“君住长江尾。”
秋子转脸朝着陈浅意味深长地一笑: “怪不得大佐总说浅井少佐的才华惊人,连中国诗词你都这么熟悉。”
“过奖了,秋子小姐。”陈浅在说话的同时暗中伸出一只手和秋子紧紧相握。
“浅井叔叔,你别打岔,秋子姐姐,后面两句是什么?”“后面两句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秋子和尤佳子说话的同时,她和陈浅互相用手指在对方手上急促地敲击着摩尔斯电码。
“竭子,我已经在丁香花园安装了定时炸弹,还有半小时,炸弹就会爆炸,能牵制日本宪兵队的兵力,老钱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我的密电,去龙华机场埋伏,一日上了飞机,你负责安装炸毁萤矿石的炸弹,我贝责刺杀开田开后动炸弹。记住,要带尤佳子走, 把她安全送回国。”
“白头翁,如果你刺杀失败,我将会接替你。”
秋子深深地望了陈浅一眼,随即轻轻在他手上敲下了一句话:“请照顾好我的女儿。”
陈浅松开了手,转脸去望窗外飞驰而过的路面,他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但另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紧紧抓住了他的心。
这时,北川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一个大转圈,朝着另一条路疾驰而去。
秋子紧紧抱住尤佳子,望向陈浅,两人此时都明白了,井田已经再次改变了计划,他们要去的不是龙华机场,而是另一个方向的大场机场!
“尤佳子,这首诗的意思是,写诗的人很思念一个人却不能和她相见,他们虽然喝着一条江里的水,却可能见了面也不认识,失之交臂。”
秋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陈浅却听出了其中的决绝,如今,他们已经失去了军统和中共方面的后援,想全身而退几乎已经不可能,同归于尽就是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
机场的跑道上,两名飞行员正钻入一架小型军用飞机,戴好
头盔。
井田看着黑色轿车穿过层层的检查驶人机场,在不远处停下,车门打开,尤佳子像小兔子似的开心地朝井田奔来。井田张开双臂,同时望向随后下车,投着包朝自己稳步走来的陈浅和秋子。井田抱住尤佳子,无声地笑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机舱的门缓缓关闭,飞行员开始做起飞前的各种准备。陈浅悄悄把自己的提句往座椅下面踢了踢,那里面是一个蓄电池炸弹,可以用他口袋里藏着的伪装成烟盒的引爆器来引爆。秋子开始打开箱子查看仓促之间整理好的行李,北川打开小冰柜,帮井田和尤佳子倒了两杯饮料。井田似乎心思都在妹妹身上,把尤佳子拉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问:“尤佳子,我帮你做的那两个人偶你没忘记带吧?”
“没有,哥哥,秋子姐姐都帮我带上了!你做得比东京的那些工匠都好。”尤佳子喝了一口饮料,天真地笑着,卸下自己的小背包,从里面取出了那一对人偶。
“这里面还有个小机关,一打开,人偶就会唱歌,我还忘了告诉你呢!”
“啊,这么好玩,哥哥,快告诉我机关在哪儿?”尤佳子拿着那对人偶翻来覆去地找着,她突然打了一个大哈欠,伏在了井田膝盖上。
井田含笑接过那个天皇人偶,一边拍着尤佳子,一边握住人偶的脚部,轻轻一拧。
陈浅只听见哧一声,是利器穿过空气的声音,再一凝神,秋子已经面色痛苦地从椅子上滑落下去,一支如手指长短的飞镖深深地没入了她的腹部。而此时的尤佳子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无声无息地在井田怀里睡着了。
与此同时,北川和陈浅都已经拔枪对准了瘫倒在地的秋子,陈浅还特意用脚把她的箱子踢到了一边。
“白头翁,别等了,你在丁香花园安装的那些炸弹永远不会爆炸了,好歹你也在我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为了不让你死后被野狗拖走,我已经让他们在机场边的树林中挖好了你的坟地。让尤佳子睡一觉,就是因为我不想当着她的面杀了你。”井田得意地说道。
秋子的腹部不断涌出鲜血,她努力支撑起身体,靠在椅子上,直视着井田:“井田裕次郎,你这个剑子手,你逃不了。”
井田爆发出一阵阴森的笑声: “白头翁,你还等着那些军统的饭桶来救你吗?他们已经根据你的情报去了龙华机场,而那里特别陆战队正在等着他们,这一点,我还真要感谢你发出的假情报。两天前,东京特高课突然告诉我,根据他们调查,你这个山口秋子是个冒牌货。但我决定留着你,让你给军统送去这份大礼。”
“你…………”秋子突然把手伸向自己的靴子,却被早已戒备的北川一枪打中手腕,刚刚拔出一半的匕首碎然落地。
井田冷冷一笑: “没用的,白头翁,你已经没有筹码了!北川,搜一下秋子小姐身上,看看还有没有藏着什么其他武器。
”
北川答应着连忙屈膝蹲身,开始在秋子身上搜查。从陈浅站着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秋子在北川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北川的脸色突变,他停住手,转身望向井田:“大佐,秋子说,你派人杀我爷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井田没料到垂死的秋子竟然会在此时说出这件事,一时愣住,狡猾地放缓了语气: “北川,这个女人,是想要动摇你的信念。事情并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派人告诉你爷爷,他的存在会让你分心,不能全心效忠天皇,他就自杀了。”
北川抚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目眦欲裂: “大佐,我全心全意效忠,替你做了多少事,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下场?”
听到北川的质问,井田感到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生气地喝道:“北川,你这是什么语气!你爷爷已经风烛残年,你该感激我,别忘了,你是帝国的军人,你的生命属于帝国!”
“不,不!这不是真的!”看到井田的狰狩面目,北川心神俱乱,一声惨叫,他所为之付出生命的帝国之梦,此刻就像一个笑话。
早就在等待机会的陈浅一跃而起,一掌狠狠地切在北川脖子上,随之转身,朝着井田扣动扳机。
随着两声交错的枪响,北川倒地昏迷,陈浅的肩膀受伤,但用枪死死指住井田,井田捂住手腕,跌坐在座椅上。
忽然,机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两人都感觉到了,飞机已经在跑道上开始滑行!
井田突然笑了,另一手举起了那个皇后人偶:“蝎子,你就是蝎子,你的表演真的很成功,把我都骗了!你很聪明,但是,你还是输了,看看,秋子已经毒入心脏了,你救不了她了!而你,知道我手里握着什么吗?路易氏气!只要我一按开关,你的皮肤就会起红斑,你就会剧烈咳嗽,连枪都拿不住,十分钟,只要十分钟,你就会痛苦地死去!现在,丢掉手枪!”
陈浅手一松,手枪落地:“可是我不信你会打开那个开关,因为一旦打开,你和尤佳子也会一起死!”
井田瞥了一眼还在沉沉睡着的尤佳子,眼中闪出狂热的光:“你错了,蝎子,我早已准备好让尤佳子和我一起殉国!她是帝国的女儿,为天皇而死是她的最高荣誉。我早就告诉飞行员,不管后舱发生什么,都让他们不要打开舱门,我们死后,这架飞机还将继续飞行,直到东京。即使死亡,也不能阻止我完成犬养阁下交给的任务。而你,蝎子,你将彻底地惨败,既阻止不了萤矿石被运走,也阻止不了军统上海区全军覆没!”
井田的计划竟然包含着这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步,他不惜杀死自己和妹妹来完成任务。脸色苍白的陈浅缓缓垂下了手,井田能感觉到他的意志正在瓦解,这也正是他期望看到的,他不仅要摧毁敌人的肉体,还要摧毁他们的精神。
“井田,你自比织田信长,其实,你连他的一根小指头都不如。他光明磊落,一世英雄,你却阴险毒辣,对自己的亲人也能狠下杀手。十年前,你亲手杀死你岳父涩谷教授的时候,他被你射中后肯定没有马上死去。你还记得他的眼神吗?恐怕这些年的噩梦里,你都忘不了那个眼神吧?”
陈浅的话像一根绵软的针直刺井田的心脏,他的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知道,当时屋子里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我要杀了你!”
暴怒的井田刚要扑向陈浅之际,一颗子弹无声无息地穿过了他的心脏,他晃了晃,向后倒去。匍匐在地举着枪的秋子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陈浅忙一脚踢飞了井田手中的人偶,眼看他已经断了气,随即转身扶起秋子,试了试她的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
陈浅刚想拿枪闯进驾驶室,突然嗅到一丝古怪的味道,他一阵晕眩,忙扭头望去,一股白色的雾气正从摔成两半的人偶嘴里缓缓吐出。陈浅顿时明白,井田几乎在中弹的同时打开了开关。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雾气扩散的速度很快,陈浅的咽喉和气管里像是被人灌进了滚烫的岩浆,他翻身倒地,意识在渐渐模糊。恍惚中,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飞机停止了滑行。
随着一阵密集的枪声,通往驾驶室的舱门被哗的一声打开了,一丝新鲜的空气让陈浅从昏迷的边缘醒来。“陈浅!”穿着日军军服的春草和钱胖子一边驱散雾气,一边把陈浅和秋子往外面抬去。
“尤佳子,快救尤佳子!起爆器在我口袋里!”意识渐渐恢复的陈浅在春草耳边低语。
吴若男和一班军统特工驾驶着几辆军车在飞机前方和日本宪兵激烈交火,这时,几辆着了火的军车从日本宪兵后方冲来,日军顿时大乱。激战的人群中,跛子叔镇定指挥,边打边退。
陈浅等人被送上了一辆军车,眼看军车离飞机越来越远,春草轻轻按下起爆器。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沉睡的尤佳子,她叫着哥哥,被春草死死抱住。军车撞破了铁丝网,朝着山林冲去,后面的日军渐渐追赶了上来,春草和陈浅举枪射去,几个骑着摩托车的日本兵纷纷中弹倒地。
尤佳子乘人不备,突然跳下了疾驰的军车,摔倒在地,她爬起来,朝着那具在大火中燃烧的飞机残骸奔去,她边跑边喊:“哥哥!哥哥!”只跑出几步就被追击的日军射中,颓然倒地。
“尤佳子!”春草和陈浅同时大喊,但风声里只传来一阵密集的子弹声,尤佳子倒地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他们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