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机关,审讯室里的鞭打和惨叫持续了两个小时,陈浅在办 公室里抽完了半包烟。他无法想象烧红的烙铁烙在唐瑛白暂的肌 肤上,也无法想象一个平时说话都会脸红的姑娘是有什么样的勇 气才熬过这漫漫长夜。陈浅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唯— 能做的就是等待电话响起。
井田一脸倦容地走进办公室,陈浅立刻给他送上了一杯刚刚 煮好的咖啡: “大佐,您休息一下吧,我替您去继续审讯这个顽固的 女共党。”
井田喝了口咖啡,脸色阴郁地摆了摆手: “她,不是那个女谍 报员,虽然她很有勇气,坚持说自己就是,但,我看得出来,她 没有受过训练,我故意让北川把枪落在地上,可是她根本没有一 个职业特工应有的反应,也根本不会用枪。是我疏忽了,她是个 唱戏的,以前也唱过评弹,弹过琵琶,所以手指也会形成弓形。” 陈浅故意露出惊诧的表情: “那,她一定是为了掩护什么人, 那个人应该就在来福戏班的院子里。
井田重重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 “浅井君,我太蠢了,我们都太蠢了,真正的女谍报员应该是唐瑛身边的那个女孩,
她们身材 相似,感情亲密,一定是她。为了救她,唐瑛才会这么不怕死地 站出来。”
陈浅立即起身,拔出手枪:“我马上去,抓住那个女人。” 电话铃很及时地响起,接过电话的井田半天没有吭声,忽然 挥手把咖啡杯打翻在地。
“我们晚了,周左刚才来电话,说他们在吃饭时,那个魔术女 郎和其他一些人从后窗逃走了。而且外面还有人开车接应,转眼 就没了影子。”
“大佐,是属下疏忽了,我应该早点看出来那个女人有问题。” “算了,不是我们疏忽,是共党太狡猾。浅井君,现在还有一 个好机会,唐瑛在我们手里,她就是筹码,她拼死救共党谍报员, 共党也会拼死救她。”
井田说着转过身来,盯着陈浅诡异地一笑:“浅井君,吉祥书 场的老板告诉我,唐瑛有一个心上人,就是你。当然她不知道你 的真实身份。现在,你去见她,女人是很奇怪的,她也许不怕死, 却怕再也见不到心上人。你去告诉她,你喜欢她,只要她能配合 我们抓住那个女共党,你们就可以在一起。”
陈浅尴尬地张了张嘴,一脸为难地立正行礼:“是,我会尽力 说服这个支那女人!”
陈浅走出办公室时,井田在他身后阴沉沉地笑着说:“浅井 君,又不是让你去娶她,你不用苦着脸,要温柔一点。你还要告 诉她,如果她拒绝和我们合作,那么,明天天亮,她就会被送去 海乃家,成为一个慰安妇。”
唐瑛趴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全身的剧痛像潮水般涌向头顶。
她听见铁门被打开的声音,又听见一阵皮鞋走过石板的清脆之声。 唐瑛努力抬起头,但她仍然看不清来者的面孔,血水模糊了她的 双眼,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只能让她看见来的是个身材高大一身 日本军服的男子。
陈浅扶起唐瑛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掉她 脸上的血渍,在今天之前,他不曾这样近地端详过唐瑛娟秀的 脸庞。
“是你,陈光夫?不,你是个日本人。”唐瑛像被火烫了一般 竭力想移动身子,但又瘫软无力。
“唐小姐,我叫浅井光夫,我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你喜欢我,是吗?”
唐瑛无法否认自己的感情,但又不愿承认自己喜欢一个日本 人,她只能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泪水落下,扭过脸去:“你走 吧,我不认识你。我认识的是陈光夫,是个中国商人。”
陈浅知道北川此时就站在铁门的后面,死死地盯着他们,他 继续柔声劝说着唐瑛:“唐小姐,我们已经知道你不是共党,那个 春草才是共党谍报员。你要明白,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生 路,说出春草可能会去的地方,配合我们抓住她,这样你可以无 罪释放,以后还可以和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另一条是死路,不, 甚至比死更可怕,你如果拒绝,明天你就会成为帝国的一名慰安 妇。你这么聪明,一定不会选死路吧。告诉我,怎么抓住春草?” 唐瑛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她曾经隐约听过慰安妇的事情,那是比死亡更令人恐惧和羞辱的 命运。陈浅忽然伸手把唐瑛紧紧拥入怀中,低头去亲吻她的嘴唇。 就在两人脸庞轻轻碰触的瞬间,唐瑛似乎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挣 脱出来,甩手给了陈浅结结实实一个耳光:“滚,你这个日本鬼子,你们这些强盗、杀人犯!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你们杀了我 吧!”唐瑛一口混着血水的唾沫吐在陈浅脸上。陈浅阴沉着脸站起 身来,一边用手绢擦去唾沫,一边用日语骂了句“混蛋”,随即怒 冲冲地朝铁门走去。
不用回头,陈浅也知道唐瑛是怎样怒自圆睁,惯恨地用眼神 把他这个欺骗她感情的侵略者千刀万别。可是他只有这样做,唐 英的努力才不会白费。
潜伏,就意味着要面临无数残酷的选择。这一刻,陈浅也不 知道自己究竟是心狠手辣的侵略者,还是忍辱负重的潜伏者。
折腾了半夜,又弄丢了人犯的周左做好了挨井田几个耳光的 思想准备。然而事情比周左预料的更严重,唐瑛的屈强让井田一 腔怒火无处发泄,朝着周左的腿弯就是一脚:“废物!就算是养了 条狗也要听个响,养你们有什么用处!这个队长你也不用做了!” 周左跪倒在了地上,从陈浅的角度,可以看到周左眼中冒出 的恨意。
陈浅见状在井田面前微微鞠躬:“井田大佐,今天抓捕失败是 我的责任!要是我更警觉一点就好了。”说罢陈浅一副懊悔不已的 模样,一个为自己的小小失误而愤恨的高傲军官形象跃然而出。 陈浅知道这会令井田不自觉地想起他的学生时代,而井田确实十 分欣赏陈浅一直以来表现出的精明能干,只是始终有一片怀疑的 阴云在他眼前盘旋不去。
“浅井君,难道你要替他受罚?”不等陈浅回答,井田已经一 耳光抽在陈浅脸上。
“请大佐指教!我会记得今天的教训,下次决不放过一个敌 人!”陈浅大声回答。
井田不失宽厚地挥挥手让陈浅退下,至于一旁的周左,井田朝他斜睨一眼:“周队长,押送女犯唐瑛去军官俱乐部!”
看到井田不准备责罚周左,陈浅在周左手臂后扶了一把,将 他从地上带了起来。周左疑惑,但他清楚,是陈浅的求情让井田 放过了自己。背对着井田,周左握拳举起在胸口无声地碰了碰, 意思是,这次的事,他记下了。
临上车前,周左掏出一根香烟递给陈浅,乘着打火之际,悄 声问:“少佐,是否要对这个女犯做特别安排?”陈浅吸了一口烟, 眯起眼打量着面色苍白戴着手铐被推搡上车的唐瑛,冷冷一 笑:“一个支那女人,这种货色我要多少有多少。不过告诉那边 的老板娘,这两天先不要安排她接客,她是大佐布下的鱼饵,是 用来钓大鱼的,你们行动队负责在明处看守,我们的便衣会在暗 中监视。”
“明白!”周左躬身应着,心中却盘旋着一个他也不敢去深究 的猜测。
唐瑛被蒙着眼,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她只能根据车窗里偶 尔飘来的叫卖声来判断,他们一直都在市区转圈。当遮眼布被取 下时,车门打开,周左先跳了下去,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唐 瑛默不作声地走下车,小巷深处,一家挂着日式门帘的店面前, 两盏红灯笼上有醒目的“海乃家”三个字。唐瑛被交给一个穿着 和服、干瘪瘦削的老太太。唐瑛听不懂她叽里呱啦说的一大堆日 语,但是从她眯缝的双眼和不断的点头中,唐瑛看出她对自己的 容貌很满意。
周左按照井田的意思在一楼大厅和门口故意大声宣扬着,今 天从梅机关带来了一个漂亮女人,过几天就能让大家尝鲜。唐瑛 被老板娘领上了那个木结构的二层楼,一间间隔开的日式房间里 传出的浪笑声让她浑身莫名地战栗,走廊里几个醉醺醺的日本军官都色眯眯地盯着唐瑛,还不时用日语询问着老板娘,而老板娘满脸含笑的回答显然让他们一脸悻悻。当那扇日式木门被轻轻合上时,唐瑛几乎是瘫倒在地,她知道,她暂时安全了。老板娘离去时的一通话虽然听不懂,但是她放下的那套半旧的和服与周围的几件女性日用品清清楚楚地告诉唐瑛,这间屋子里,曾经也住过被强掳来的慰安妇,而她们现在究竟去了哪里,唐瑛不敢想下去。她冲到那间小小的浴室,打开水龙头让冷水不断冲着自己的脸。她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但是她不能睡着,一分钟也不能让自己睡着。
钱胖子告诉陈浅,他开着车把春草和一些逃出来的老百姓送到了码头附近,临别时,春草告诉他,有任何消息可以用暗语写在老北站的寻人栏里。
陈浅点头,做了一个决定:“好!老钱,你立刻帮我去老北站传递消息,告诉春草,我会想办法救出唐瑛!”
钱胖子正要把几个打包好的菜递到陈浅手中,闻言将手收了回来:“队长,你变了。我们不能擅自行动,更何况,这会影响我们真正的任务。”
陈浅伸手取过钱胖子手里的饭菜:“告诉他们,井田在海乃家附近布置了很多梅机关的密探。我来安排,明晚我过去时想办法让唐瑛逃出去,让他们的人在巷子口等着,及时把唐瑛带走送到安全的地方。”陈浅拍了拍钱胖子的肩膀,转身走出古渝轩。
陈浅在丁香花园陪秋子和尤佳子吃了晚饭,他故意哼着小曲洗澡换衣服喷好香水,当他对着镜子梳头时,被影佐召去开例会又不放心周左的井田果然来了电话,让陈浅去一趟海乃家坐镇,别让共产党钻了空子。一脸无奈的陈浅出门时还故意跟秋子抱怨没空去见玫瑰小姐了。“玫瑰小姐总会等你的。”秋子笑意盈盈地微微躬身。
强撑着的唐瑛还是迷迷糊糊地蜷缩着身子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一只手在抚摸她的脸庞和身体,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刚想大叫就被捂住了嘴巴,一个男人用日语在她耳边嘟囔着什么,同时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开始飞速地撕扯她的衣服。唐瑛不顾一切地挣扎着,翻滚着,矮几上的台灯暖瓶纷纷落地。这场力量悬殊的打斗随着一声男人的惨叫而终止,推开木门的老板娘看见自己的丈夫捂着半边脸在哀哀惨叫,而脸色惊恐的唐瑛则退到屋角用一块暖瓶的碎片抵住自己的脖子。
“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死!”唐瑛凄厉的喊声让老板娘记起周左送来时叮嘱的一定不能让她出事,井田大佐吩咐暂时不用接客,只放在这里关着。她急切地埋怨着自己好色的丈夫,“井田大佐”这四个字也让还跃跃欲试的老板不敢再次施暴,只是叫嚷着要拿鞭子来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大胆的支那女人。老板夫妇刚刚退出房间,惊魂未定的唐瑛砰然跪地,她摸索着想再找到一块大些的碎片来保护自己,却被一双白皙的手紧紧扶住,唐瑛吓得猛然抬起头,一个女子看着她,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低声说:“不要怕!随我来,我来保护你!”
陈浅的车刚刚开到通往海乃家小巷的那条大街上,他就看见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小贩,他正在殷勤地向两个刚刚走出海乃家的日本军官推销着摊子上的香烟。陈浅心中一动,停好了车,去报亭买了一份报纸,又走进街对面的一家西点屋,不急不忙地选购着面包。春草双手插在口袋中,低着头,让鸭舌帽尽量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不远不近地尾随看陈浅。走到日本车官视线外的暗角,陈浅坚实的手臂楼住春草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到旁边黑暗的巷口中,紧贴着墙壁。
“春草,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条街上到处是梅机天的密探,你 们应该按我拟订的计划行事。”想到巷口外井田布置的重重陷阱,陈浅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我看到了你留下的消息,我是来阻正你的!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春草将陈浅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松开。
“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有自信可以让唐换安全离开,请让我试一试。”陈浅看着春草,温暖的眸子变得坚定。他还是那个心高气傲的行动队队长,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敢去闯龙潭虎穴。
“没有人比我更想救出唐瑛。”春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抓住陈浅的衣领收拢手指,“可是我知道我不能。”
陈浅握住了春草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双手,感受着她的痛苦,最亲的姐妹进了魔窟,可是她却要亲自下定决心,什么也不做。
“我们遭遇三番五次围剿还是没有死绝,并且生生不息,微弱的火光终于燎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我们讲纪律,服从集体,这就是我的信仰。比起让这里的人们能见到光,我的死,我的感情,已经不再重要。”
等春草再抬起头,两人眼中都像灌人了漂水,那是一种深沉的意志。
这时巷口传来极具节奏感的脚步声,无疑是军人长期训练后无法掩饰的肌肉反应。陈浅透过窗口玻璃的反光一看,来人果然是日本宪兵乔装的。于是陈浅将春草按到了墙辟上,当日本密探走到巷口,他见到浅井少佐怀里正抱着一个眉清且歪的年轻男子,一时目瞪口呆。
陈浅严厉地看了密探一眼:“你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没有没有。”打扮成路人的密探摆摆手,抹了把汗赶紧离开了。方才密探已注意到这个小贩看见日本军官就马上迎上去,日本人大多不给钱,没人想做与本生意,见到日本人总是躲着走。这引起了他的怀疑,因此他才一路跟随,没想到原来是个做皮肉生意的相公。
待密探离去,春草白了陈浅一眼,随即将一个精巧的小十字架塞到了陈浅手中,说:“圣若瑟堂,如果有紧急情况,你可以去找那个神父,他是我们的人。但只能你一个人去,如果有军统的其他人出现,他不会和你接头。”
“别对我们军统有那么大成见,我们的弟兄一样拼死杀日寇。”“不错,可是,你们蒋委员长一旦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就开始想着要屠杀我们共产党人。”
黑暗中,陈浅和春草突然间都沉默了,但他们都听得见彼此清晰的呼吸声,瞬间,他们都意识到国共之争是横在他们之间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陈浅把春草的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我向你发誓,不论将来局势如何变化,我决不会把屠刀指向共产党人。”“我相信你。”春草扭头,陈浅看见一抹红晕闪过她的脸频,但那或许只是一种错觉。因为他们是在黑暗中分手的,春草继续向前匆匆拐过街角,陈浅则快步走向自己的汽车,他关上车门,把报纸和面包扔在副驾驶座,打开车灯,打算重新发动。
“别动!动一动就没命!关掉车灯,交出武器!”一把枪顶住了陈浅的后脑,偷袭者显然是一直藏身在后座。
陈浅很配合地关掉了车灯,又掏出了口袋中的枪,盯着反光镜中那个模糊的黑影,缓缓把枪放在方向盘上: “周队长,我正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聊聊,但你这种方式似乎不怎么友好。”
周左丝毫不敢懈怠,他的手指紧紧扣住报机,声音中的颤音却还是透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好一个浅开少佐,昨大就觉得你和那个表演魔术的女人眉来眼去的,听并由说她是女共党我就想明白了,你是故意放她逃走的。刚才我一直在暗中跟看你,还是跟丢了,不过,我可以肯定你去见那个女共党了,于是,我就在车里等你回来。难怪第一眼我看见你就觉得有点眼熟,可是我那时候不敢深想,现在仔细想想,越想越像,你不是浅井光夫,你就是那个被埋了的竭子,对吧?你没死!”
“对,我就是竭子,我没死,这次回来冒名浅井光夫执行任务。周队长,你打算怎么样?把我交给井田去领功吗?让我再尝一次赛狗的滋味,还是像顾曼丽那样,让井田给我注射鼠疫病毒?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你不会向杀死你心爱女子的仇人效忠。”
陈浅的判断一点都没错,“顾曼丽”三个字就像利刃刺痛了周左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周左握枪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一阵沉默。
“顾曼丽的仇你还想不想报?”
“曼丽的仇,我自己会替她报,但我也不可能和你们军统合作,我知道,我早就上了你们军统的暗杀黑名单。”周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涩,陈浅当然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最希望得到的又是什么。
“周队长,战争形势现在已经发生逆转,太平洋战场日军连连惨败,他们国内的资源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他们继续长期的战争,稍有眼光的人都看得出,日本必败,这是侵略者必然的结果。你想想,到了那时,你将如何自处?你如果现在回头还为时不晚,千万不要一条路走到黑,给日本人殉葬!”
段长时间的沉默后,陈浅感到顶在自己后脑的枪放下了,
他转过了头,看看神色黯淡的周左。周左看见陈浅的脸频上还隐约留着被开田掌捆的指印,想起陈浅的仗义相助,周左的语气开始动摇,他曾在内心答应要报答陈浅,只是没有想到面对的是如此严峻的扶择。
“你救我,就是为了利用我不是吗?”
陈浅不置可否:“想必你也明白,自然有这种考虑。但最终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内心还有人性,还有感情。
“感情?”周左难堪地干笑了几声,“我还能回得了头吗?光你 们军统,我身上都有不少血债,再说,井田实在太厉害了,我斗不过他。”
“不,你可以。我听说,76号以前有过一个姓陈的行动队队长,本身就是地下党,而且,他最后还成功地盗取了情报,全身而退。既然他可以是共产党,你当然也可以是我们军统的内应。“你说的是陈深?我认识他,他当时是行动处处长老毕的红人,谁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个共产党。”周左这时的语气已经明显缓和了,毕竟陈深是他身边活生生的例子。
“他能做到的,你也一样能做到,只要你从今天起转做我们的内线,配合我完成这次行动,我会直接向戴老板汇报你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将来,战争结束时,国民政府一定会对你从轻发落。”
周左内心一阵翻腾,此刻却见到自己的母亲正走向街上的药店。陈浅朝车窗外挥了挥手,周左迅速将枪口隐藏在了衣袖中。周母眉开眼笑地朝陈浅打招呼:“浅井少佐,多亏了您的关照,曼丽的药方中有味难寻的药,都仰仗您帮我联系这家药房的掌柜找到。”原来陈浅早就发现了周左的跟踪,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等到周左偷偷潜人陈浅车中,陈浅知道,对周左的策反计划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目送周母走进药房,陈浅注视着周左:“你要想清楚,井田败逃之日,你和你的家人会是什么下场。”
“蝎子,不愧是蝎子,真有你的。”周左苦笑。陈浅明白,周左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那么,一言为定。”陈浅说着向周左伸出了手,周左思量了片刻,握住了陈浅的手:“一言为定,蝎子。”
陈浅一笑,把一直放在口袋中的左手拿了出来,收起了一支已经打开保险的柯尔特。
周左被陈浅搭着肩膀带下车时,额上已惊出一层冷汗,原来蝎子已经设想好了各种情况,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任何胜算。
唐瑛洗了个澡,换好了干净的和服,盘腿坐在矮几边,吃着一个饭团。她觉得这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饭团。她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梳着发髻的年轻女子,轻声问:“姐姐,谢谢你,我叫唐瑛,你也是日本人吗?为什么老板和老板娘都不敢进你的屋子来找我呢?”
女子的眉间凝着一丝淡淡的哀愁:“我是日本人,我叫樱子,原来在东京做艺伎。后来,听说我失踪的未婚夫没有战死,而是在中国的上海,为了寻找他,我才应征到中国来做慰安妇。在来中国的大海上,船翻了,很多人都死了。我被一个渔民救了,就流落在沿海一带。我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来到上海,半个月前,我找到了上海的日军司令部,那天,我在那里询问我未婚夫的下落,他们把我带去见一个人—井田大佐,他就派人把我送到这里暂时住着。他还说,他认识我未婚夫。这里的老板娘和老板以为我是井田大佐的女人,所以,他们不敢到我房间里来,你就安心躲在这里。
“井田大佐!”唐瑛手一哆嗉,饭团落地,“井田!他送你来这里,还说帮你找未婚夫,他会有这么好心?他是骗你的,樱子姐姐,他一定是骗你的。”
樱子轻轻摇头,起身收拾地上散乱的饭团: “井田大佐说话很和气,他能说出我未婚夫所有的情况。他说,我未婚夫在战场上受了伤,改了名字,记忆也丧失了很多。刚才经过你房间之前,老板娘来告诉我,井田大佐来电话说,让我准备好,明天去参加一个宴会,就会见到我未婚夫。你放心,明天我见到井田大佐,会请求他让老板娘放了你,让你回家。”
樱子的眼中进发出一种动人的光彩,唐瑛想告诉她,井田绝没有那么好心,那一定是个圈套,但不知为何,她却无法说出口。就算只是一个梦吧,她也不忍心让樱子的梦瞬间破灭。
木门刷的一声被拉开了,面色冷酷的周左立在门前,先朝樱子微微点了点头,再把手中一条围巾猛然扔向唐瑛。
“唐小姐,别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事,浅井少佐让我把这个破玩意还给你,他让我告诉你,你还有一次机会,好好想清楚,说出我们要的东西,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明天晚上,少佐会亲自来问你。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后天,你就会被送去南京的防疫给水部,那可是一个比天堂还要美的地方。”
周左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之前,樱子赶紧关好了木门,转身只见唐瑛正痴痴地凝望着手中的围巾,狐疑地轻声问: “唐英妹妹,他说的是浅井少佐,难道你喜欢的是一个日本男人?”
唐瑛的眼眶微微发热,这条围巾是她送给她心中那个风趣善良的年轻行脚商陈光夫的,而不是日本军官浅井光夫!她正想把围巾狠狠扯碎,却摸到里面藏着什么略手的东西,仔细一瞧,那是一张扑克牌,正是春草常用来表演的那一张。牌面是黑桃K,在西洋的扑克牌占卜术中这代表了离别。唐瑛立刻明白了两件事:是春草已经安全离开,这让她安下了心;二是浅井和春草有某种秘密的联系,虽然她不知道内情,但浅井是春草可以信任的人,那么,自然也是她可以信任的人。
为避免樱子看出破绽,唐瑛将扑克收在袖中,又使劲摇了摇头:“不,我恨他,不是因为他是个日本人,而是因为他和井田一样,残害我们中国人。”
“他们要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我听说过南京的防疫给水部,那可是一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千万不要让他们把你送去,明天我带你一起去求井田大佐,求他,我们一起求他!”
伏在木门之外的老板娘听到这儿,蹑手蹑脚地走下了楼梯,拿起电话拨通了梅机关井田办公室的号码。她不断躬身点头答应着什么,随后放下电话,对她那整天抱着酒瓶子的丈夫冷脸说道:“井田大佐说了,明天把樱子姑娘送过去,再带上十几个漂亮的姑娘一起,特别是,那个新来的支那女人,让她也穿上和服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