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陈浅收到了钱胖子夹在午餐里的情报,
吴若男和几 个军统便衣的探头探脑果然引起了看守仓库的日本宪兵的警觉,双方一次小规模枪战后,井田的专车就出现在了十六铺码头,已确定他亲自查看的是16号仓库。陈浅知道,明晚井田应邀参加一个日本军官的婚礼,他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该行动了。
陈浅在傍晚的滂沱大雨中,撑一把黑伞来到吉祥书场。唐瑛赶紧来接他湿漉漉的雨伞,递上一碗热茶。春草则把一碟瓜子往他跟前一推:“来晚了,只有这个!”陈浅嗑着瓜子告诉春草和唐瑛,自己就要去外省跑一单买卖,路途遥远,归期不定。唐瑛听了神情黯淡,低着头玩了半天手绢,才鼓足勇气低声说了一句:“那,兵荒马乱的,你可一定要当心,完了事就赶紧回来。”春草玩着纸牌,看看陈浅,又看看唐瑛,小嘴一撇:“瑛姐姐会想你,我可不想你。”陈浅嘿嘿一笑,掏出几张纸币吆喝着跛子叔:“今天大家的茶水点心我请客,算我跟大家告个别。”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跛子叔接过钱去,立刻殷勤地端茶倒水。陈浅和众人谈笑风生之际,跛子叔在杂物间里展开纸币,轻轻刷上一层药水,隐秘的字清晰地显现出来:“明晚我们决定夜探十六铺码头16号仓库,望你方协助。详细计划如下…………
雨势稍减,陈浅疾步而行离开,来到这座城市时,他还无所牵挂,只一心想完成任务,不惜此身。可是,今晚他走出吉祥书场,却带着满心的惆怅和不舍。
“陈光夫!”陈浅回头,春草撑着油纸伞冒雨而来,把一条围巾塞在他手上,“这是瑛姐姐给你织的围巾,每晚点着油灯织,织好了又总不好意思送给你,拿着,别忘了她的心意。”
陈浅拿着那条围巾,他突然间口干舌燥,沉默了好半天,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捉弄我?”
“当然是看你好玩啰。”
“那后来为什么一直捉弄我?”“当然是…………越看越好玩。”
再无别话,见陈浅失落,春草把一副纸牌塞在他手中,粲然一笑: “我没什么给你的,这个,你留着路上闷了玩。”
“你能教我变个戏法吗?”特工训练教会了陈浅如何伪装、潜人、刺杀,但唯独没有告诉他怎么表达心意。
“好。”用变戏法的名义,春草明目张胆地带着陈浅的手上下翻飞,一个响指,最上面的一张A已经跑到了下面。
陈浅突然握住了春草的手,然而不等陈浅说话,春草就又冲进了雨幕里,她的背影在陈浅眼中渐渐成了一幅水彩画,一刹那,他突然很想读诗,大声读诗。
这场台风带来的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仙乐斯舞厅的霓虹灯在雨雾中忽隐忽现。浓妆艳抹的吴若男依偎在一身酒气的陈浅怀里,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舞厅的后门。几个舞女在他们身后一脸的嫉恨,这个小骚狐狸走运了,搭上了个日本人,在后头里弄租了房子,三天两头去睡一下。哪天她以前那个斯帝文回来,两个男人打起来,那才叫热闹。
陈浅和吴若男一出了门,就有一辆早已等候的黄包车悄然而至。两人上了车,车夫放下车帘,一阵小跑。在颠坡而狭小的车厢里,吴若男迅速擦掉脸上所有的脂粉,摘掉首饰,甚至连指甲油都小心地擦掉了。陈浅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袋子,把两人所有的个人随身物品都放了进去,最后放进去的是他那块半旧的珐琅怀表。黄包车停下时,两人再次依偎看,跌跌撞撞地同撑着—把伞走进了同福里那间以浅井光夫名义租下的屋于。进门时,陈浅大声喊着“玫瑰”,而吴若男发出的一串浪笑让隔壁那户神经衰弱的老夫妻暗暗叫苦,不敢出声。
门重重地关上,潜伏在黑暗里的钱胖子立即柠亮了台灯,在唱机里放上了一张李香兰的唱片。三人很默契地看了一眼,陈浅和吴若男分别进人内室,不一会儿,两人都换好了防雨的夜行衣,带好了要用的器械和工具。陈浅把一张他自己绘制的十六铺码头的地形图在桌上展开,指着上面的红色标记,对钱胖子一一讲解布置:
“计划分上中下三策,上策,我和吴若男两人神不知鬼不觉顺 利进人仓库,探明是否为萤矿石,有机会夺取最好,不行就直接炸毁,老钱和军统众人就在外接应。中策,我们在仓库里遇到了埋伏,惊动了外面的日本宪兵,那么,老钱带领军统的人立刻剪断电线,中断码头的电源和通信,随后在周围几间仓库放火,而中共埋伏的人会开着装满炸药的汽车冲向守卫的日本宪兵。两边一起动手,让日本人疲于奔命,从而为我们赢得冲出来的时间。下策,你们和日本人交火十分钟后仍不见我们的踪影,那说明我们被捕或者被余,任务失败,那么,你们不要恋战,迅速撤离,避免更大的伤亡。”
陈浅的话还没说完,钱胖子急得直瞪眼:“科长,你这是什么话,让我扔下你们跑,我钱胖子是那么不讲义气贪生怕死的人吗?”
“这是命令,必须执行,牲小我成全大我,这是原则。”陈浅一边把图纸烧掉一边说,口气不容置疑,钱胖子只得不情愿地答了声: “是!”
吴若男在旁抬了下手腕,露出那个白头翁给他们准备的特殊纽扣,笑道:“我特意把这个缝上了,万一…………也不会受什么罪。再说,我和科长这身手,哪儿那么容易让日本人逮住,你放心吧!”
陈浅将所有人的物品放在一起烧毁,火光照亮了三张视死如归的脸,他们都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做完这些,陈浅拿掉唱片关掉了台灯,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漫天而下的雨幕,低声道:“出发!”
三人先后跃出窗口之际,钱胖子还问了一句自己也觉得多余的话:“和共党共同行动的事,要不要知会一声毛区长?”“不用,毛森知道了,就等于局座知道了。如果他要问起那帮人是谁,就说是花钱雇来的青帮的人。”陈浅的声音在轰鸣的雨声中传来,随即他的身影就已经在几步之外的一辆货车旁。
雨幕的另一头,吉祥书场大门紧闭。
跛子叔扯下油布,一辆半旧的卡车显露出来。他拍拍车头:“也是时候让你上场了。”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正是用这辆车带着心爱的女人四处游荡,度过了很多快乐的日子。
春草正在装填炸药,跛子叔怜爱地从旁指导:“春草,你还是第一次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可惜以前答应陪你去上海大世界玩玩,还没来得及。”
“叔,你说什么呢!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一名无产阶级革命斗士。”
“好,好。”跛子叔欣慰地点点头,“但你在我眼里,是个机灵捣蛋的小鬼头。”
龙头看着跛子叔与春草:“你们啊,倒真像一对父女。要不是你的女儿早早便去了,如今也和春草一般高哩。”
“瞎说什么呢,你快回去准备,码头你熟,明天全要靠你接应。”跛子叔打断了龙头的话。
三人谈笑着,冲淡了大战前紧张的气氛。
贴着“大通洋行”字样的货车缓缓停在十六铺码头的一处仓库前,钱胖子跳下车,带着几个军统人员假装忙碌地下货,而陈浅和吴若男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从这间仓库后绕过去,直奔16号仓库的背面。夜雨中,两人猫腰贴着墙根疾行,丝毫没有引起日本哨兵的注意。到了选定的位置,吴若男持枪警戒,陈浅掏出钢索用力向上一抛再往回轻轻一拉,他确定钢爪已经牢牢抓住了窗沿,对吴若男做了个手势,自己先攀住绳索纵身而上。
当陈浅用金刚石轻轻划破玻璃打开窗户,吴若男的身子已经像鱼一般滑了进去,两人落地的一刹那,陈浅的耳边听到什么轻轻震动了一下。“小心,有机关!”陈浅提醒着吴若男,随即拧亮手中的微型电筒。原来,在仓库中央的几排摞起来的大箱子周围,一条条横七竖八拉起的绳索上挂着无数个小铃铛,俨然是布好的迷阵。
陈浅和吴若男在对方手掌中急速敲击着密码,短暂交流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匍匐在地,钻入了铃铛迷阵。五分钟,吴若男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紧紧贴着地面以蛇行的方式顺利穿过了七八条绳索,她感觉到手指已经触到了木箱的一角,心中一喜,就地一滚,翻身而起。就在那一瞬间,吴若男感觉到了绳索的晃动,她一扭头,伸手去抓,但一切已经来不及,那枚小小的铃铛擦着她的手边坠落下去。就在吴若男差一点要惊叫出声的同时,陈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滑了过来,仰面稳稳地咬住了那枚铃铛。
陈浅起身把铃铛轻轻放入口袋,吴若男狂跳的心脏终于恢复了正常。整齐的三排木箱立在他们面前,究竟是全部打开还是只挑其中几个?吴若男握住陈浅的手用密码询问他。一人一排,每隔一个撬开看一下。陈浅也同样用密码做了回答。三分钟后,两人已经检查完了两排箱子。珠宝瓷器,枪支弹药,这些物品既在陈浅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井田如此重兵把守的地方果然是日军的一个秘密仓库,可是,萤矿石并不在此,又会藏在何处呢?
“井田那个老小子,原来全是他藏的私货,可惜萤矿石不在这儿,不过这些等会儿我们全部给他炸了,让他空欢喜一场。”吴若男恨恨地骂了一句,转身去撬第三排箱子。
跛子叔、龙头与春草躲在暗处待命,这时一个一瘸一拐的码头工人走过,巡逻的日本宪兵大摇大摆,工人闪避不及被撞倒在地,为首的宪兵怒骂一句,又踹了他几脚才离去。春草向跛子叔投去求助的眼神,跛子叔看着远处的情势:“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看着。”
春草跳下车,扶起了倒地的工人,工人忙不迭地感激。这一扶,春草便发现他的腿上有诡异的灼伤状黑斑。见春草疑惑,工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看到了吗?妹妹,那边仓库就是我们造的,要我们在里头灌什么东西进去,没想到我倒毒,碰到了开关,那黑气全喷在我腿上,痛得我满地打滚。天杀的日本鬼子!”
春草暗道:“不好!看来这仓库里有机关。陈浅和吴若男这么久没回,会不会碰到危险了?”向跛子叔汇报情况后,春草便紧急赶往仓库去提醒陈浅,她在心中祈祷:“陈浅,你可十万不许出事!”
吴若男已经利索地撬开了第三排中间的一个箱盖。空的,怎么这个箱子是空的呢?吴若男刚疑惑地伸手去摸,一张纸牌已凌厉地飞向她身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吴若男身子向后一倒。陈浅已觉不对,他及时抱住了吴若男,自己也向旁边敏捷地一闪。两人同时回头,竟是春草!紧接着一阵轻轻的刺刺声,嗖嗖嗖,连续十几声利器划过空气的声响,陈浅听见了吴若男一声低低的呻吟,要不是春草及时赶到,吴若男此刻怕是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四周顿时铃声大作。
“诡计!”陈浅当然明白这是井田的诡计,大多数人在小心翼翼检查完第一排和第二排箱子之后,对这最后一排箱子肯定会丧失应有的警惕。而机关恰恰安装在最后一排箱子上,一旦有人触动,无数支飞镖暗器就会从箱子后面飞出,同时警报也会被拉响。就在日本宪兵冲进仓库时,电线被切断了,整个码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宪兵头子当即下令关闭仓库大门,随着沉重的铁门降下,陈浅与春草对视一眼,决定分头行动。陈浅跃身而起,抱住受伤的吴若男一个翻滚,躲过日本宪兵一阵毫无方向的乱射。春草跑往另一个方向,分散敌军的注意力。此时黑暗中的对峙只是暂时的,虽然日本宪兵们不能确定他们的位置,可是他们很快就会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如果他们开始对仓库进行地毯式搜索,那么,藏在角落里的他们就是龙中之鸟。陈浅知道,他们必须主动出击,他抓起身边掉洛的一把小铃铛向空中抛去,当日本宪兵拉动枪栓,朝着发出声响之处纷纷开枪之时,陈浅用日语高喊一声:“闯入者在这儿,他们中枪了!”一心抢功的日本宪兵们争先恐后朝着陈浅喊的位置奔来,跑在敢刚面的几个只觉得脖子一凉,栽倒在地。后面的日军被同伴的尸体绊倒,惨叫声迭起。
然而日军的人数毕竞占压倒性的优势,现在要做的就是争取时间,等待跛于叔的支援。春草故意跳上箱子,被日本宪兵发现后,又迅速钻进空箱于里。日本宪兵立刻将枪口对准箱子一阵扫射,直到木板上全是透光的弹孔。为首的宪兵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竟然空空如也!春草已经绕到另一侧与陈浅会合,她暗笑:“在书场看我表演大变活人可是要花钱的,便宜他们了!”趁此时机,陈浅溜到大门边,用撬棍打开了门锁,春草扶着吴若男一起冲出门口,陈浅及时朝仓库内补上了两颗手雷,一时间浓烟滚滚,混乱一片。
“火!起火了!小心,那辆车冲过来了!可能有炸弹!”仓库外这时火光冲天,枪声震耳,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仓库里的这些日本宪兵顿时心神涣散,无心恋战,纷纷移动脚步向外退去。眼看要被追上,跛子叔开车从火光中冲到陈浅面前: “快上车!”陈浅、春草和吴若男赶紧跳上车,跛子叔扔给陈浅两套日本军服让他和吴若男换上。后视镜中,旧货车正在熊熊燃烧,一个黑影跳下车迅速消失在棚户区,看来龙头已经顺利逃脱。跛子叔发动汽车,只见他以高超的驾驶技术,在敌军中左冲右突,成功让两辆日本车相撞,远远落在他们身后。此时仓库发出几声巨大的爆炸声。成功了!吴若男吾住肩膀上的伤口,欣喜地望了一眼
陈浅。
“你怎么样?”陈浅查看吴若男的伤口,翻出一些绷带,
替她 做了紧急包扎。跛子叔驶到一辆无人的日本军车前,
陈浅会意, 带吴若男上车离去。春草回头担忧地看着陈浅,陈浅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眼看钱胖子已经开始边打边撤,跛子叔也发动车子朝码头西边疾驰而去。那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撤退路线,只要沿着江堤开出两里地,就有一段隧道,他们可以在那里弃车而行,到达江边登船回到市区,神不知鬼不觉。
“停车,拿出证件!”视线中突然出现的路障和临时检查站切断了码头与市区的联络,让陈浅心中微微一震,没想到日本宪兵队的援兵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赶到,哨兵低头翻查证件时,不断驶过的军用卡车和摩托让吴若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枪把。陈浅掏出香烟,和哨兵简单地套了几句近乎,已经弄清这是井田早就安排在离码头五里地的一个日军中队。
“怎么办?”陈浅驾驶着军车缓缓驶离检查站时,吴若男低低问了他一句。他们两人都明白,如果这些增援的日本兵和码头的守军形成包围,钱胖子带领的军统和前来策应的中共特工都会面临绝境。陈浅从反光镜中深深望了一眼吴若男:“小丫头,我一直想上战场,今天可以大干一场了,你挺得住吗?”吴若男眸中闪着一种亮晶晶的东西,拔枪在手,故作轻松地一笑:“少废话,我早就等这个机会了!干吧!”“抓紧!”陈浅说着放慢了车速,突然,猛打方向盘,军车掉了个头,朝着刚刚通过的检查站直冲而去。陈浅和吴若男出其不意的袭击让所有的日军都措手不及,检查站的十几个日本兵很快被击毙,刚才驶往码头的七八辆军车也果然折返回来,追着他们的这辆军车往泥泞的江堤开去。密集的子弹从车窗玻璃两侧呼啸而过,陈浅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从倒车镜中看着后面的追牛,瞅准时机冷不丁射出几枪,几个摩托车手应声落地,车翻入仰,暂时阻挡了后面的追车。
“小丫头,前面就要到隧道了,你在那里跳车,不会被发觉。然后去江边按照既定路线撤离。”陈浅的话被正在换弹夹的吴若男大声打断:“不,我负责引开小鬼子,你跳车,按照既定路线撒离,尽快回到丁香花园,以免引起井田的疑心。”
“你必须跳车,吴若男,这是命令!我随后再想办法摆脱追兵!”陈浅语气强硬。
“陈浅,你没有时间了,井田马上就会知道仓库被炸,你必须立刻回去!你如果不及时回去就暴露了,整个行动也就失败了!”“我是组长,我不能去下你!我答应过邱科长要带你们两人安全回去!”
“你敢小瞧我?谁说没了你我就会死?我可是军统少尉,军校的射击冠军!”
“可是……”
“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这是原则!陈浅,你忘了,这是你自己说的!”
在从车窗两侧呼啸而过的子弹声中,吴若男几乎是声嘶力竭,陈浅沉默了,前面已经出现了黑洞洞的隧道口,他知道,他们必须选择了,在几十秒内。
陈浅从车门纵身一跃之际,吴若男握紧方向盘,开足马力,朝着无边的冷雨和黑暗冲去,一颗泪珠悄悄从眼角滑落,她并不恐惧可能马上就要到来的死亡,而是,为自己没法再回头望他一眼,那个在仙乐斯舞厅送她玫瑰的男子,那个一直叫她小丫头的男子。
肩膀上隐隐的疼痛提醒着紧贴石壁的陈浅,他已经成功跳车。
望着远去的军车,陈浅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害怕再也见不到吴若男了。虽然分别和死亡几乎和他们如影相随,
但是,她还 那么年轻,还有多少美好的事物没有经历,她不能死,不应该死!
索菲亚大酒店,灯火辉煌,高朋满座,坐在主位上的井田虽然表面谈笑风生,但心中一直隐隐浮动着不安。要不是看到尤佳子由于遇到年纪相仿的日本女孩,露出了最近难得的笑容,他早就想提前离席了。新郎新娘开始敬酒时,北川突然出现在宴会厅门口,他穿过人群来到井田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井田的脸色骤变,握紧拳头,在桌上猛然一拍,骂了声混蛋。他满脸的杀气让坐在旁边的尤佳子脸色煞白,一声不吭地依偎在秋子怀中。“我要去一趟宪兵司令部,你先带尤佳子回家!”井田丢了这句话就转身离去。秋子一边安抚着尤佳子,一边招手叫来桌上另一个日本女孩,看着两个女孩又在一起亲热地说起话来,秋子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去补妆。
一脸微醺的陈浅回到丁香花园的时候,尤佳子刚刚入睡,秋子坐在客厅织着毛衣。她一见陈浅立即起身相迎:“浅井君,你喝酒了?快坐下,我给你泡杯茶醒醒酒吧!”
陈浅瘫坐在沙发上,笑道:“秋子小姐,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喜宴结束了吗?”
秋子端着茶盘走来,轻巧地冲茶泡茶:“大佐突然有点急事去宪兵司令部了,我就带尤佳子先回来了。”
“怎么,前辈赶去宪兵司令部,有什么事情发生吗?”陈浅喝了两口茶,似乎酒意稍醒。
秋子抬头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好像听到北川君说,是十六铺码头的秘密仓库受到袭击,现在宪兵队还在追那些逃走的人。”
“什么,码头仓库受到袭击?我从来没有听前辈提过秘密仓库的事,公然袭击我大日本帝国的宪兵队,这太猎狂了!”陈浅惊诧得差点弄酒丁余水,秋子忙提起茶壶给他又倒了一杯,接着说:“大佐很愤怒,我看抓不到这些人,他今晚未必能回来安睡。”秋子说到这儿,望向陈浅的一刻,突然稍稍愣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间,她的表情就恢复了自然,仍然被陈浅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浅连忙乘她转身端走茶盘低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从隧道跳车时他就感觉到手背上隐隐疼痛,而一路上他急于赶路来不及细看,回到同福里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鞋子,洗去脸上所有的灰尘,以一副醉酒的姿态回到丁香花园。陈浅身上一切参与枪战的痕迹几乎都抹去了,但手背上的皮肤却已经出现了轻微的溃烂,那并不是普通的枪伤或者擦伤。仓库里所经历的一幕幕在陈浅脑海中划过,吴若男转身撬开最后一排箱子,却是空的,她伸手去摸,自己纵身一跃。陈浅很肯定,那一刻,除了那几十只射来的暗器,从箱子里一定还喷出了什么,那种轻微的刺刺声骗不过他那久经训练的耳朵。毒雾,含有某种硝酸类强腐蚀性的毒雾!看来吴若男的手必定也被这种毒雾所腐蚀,而自己则是在抱着吴若男躲避暗器的那一刻沾上了一点。陈浅早就有所耳闻,日军的防疫给水部队其实一直在秘密研制用于战争的生化武器,看来这种毒雾也是他们的研究成果之一。
“浅井君,你的手背好像有些红肿破皮了,我这有些本土带来的药膏,帮你涂一下!会好得快一点!”陈浅正在思索对策之际,秋子已经笑吟吟地拿来了药膏和棉棒。
陈浅忙顺水推舟,接过药膏连连感谢道: “秋子小姐真是太细心了,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应该是今天晚上在仙乐斯舞厅,几个地痞混混打架,把热茶打翻了,烫到了我!我自己来涂。”
“还是我来吧,我没到井田家来之前就是东京医院的护士,处理这些都是小事。”秋子说着,拿起棉棒细心地涂起来。
”“秋子小姐原来是护士啊,这个真没听您说过。”
两人正闲聊着,玄关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秋子,你在和谁说话,是浅井君回来了吗?”
陈浅和秋子都微微一怔,谁也没有想到,原以为一定会在宪兵司令部指挥捉拿逃犯的井田竟然在此刻回来了。
井田换了衣服坐下后,突然诡秘地一笑:“浅井君,我离开司令部之前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进人仓库的闯人者一共有两人,人逃走,一人被追到江边击毙!”
“是吗?太好了,前辈,对这些敢于挑战大日本帝国的中国人,一定要斩尽杀绝!”陈浅说着,还做了一个斩杀的手势。
井田脸色阴沉,逼视着陈浅,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肌肉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