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上海。
叮叮当,叮叮当,铃声响过,电车缓缓停下,一个穿工装裤戴鸭舌帽的年轻人敏捷地跳下了车。他身材挺拔,轮廓分明,可惜一抬头,被帽子压得乱蓬蓬的头发和满脸的麻点令人生厌。他手中提着的工具箱上有醒目的“共荣剧团”几个字,让跟在他身后走下车的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眼中顿时闪过鄙夷之色。在此时的上海,“共荣”就是最刺痛中国人神经的字眼。
年轻人似乎心情不错,扫了一眼远远近近开始闪烁起来的霓虹灯,就吹着口哨,急匆匆地穿过马路朝着卡尔登大戏院走去。他当然有心情好的理由,听说今天有位大人物要来观看他们剧团的演出,只要忙乎一晚上,他们每个人都会有两块大洋的赏钱,兵荒马乱物价飞涨的年头,还有比这更叫人开心的事吗?一队日本宪兵操着整齐的步伐从年轻人身边跑过,他们枪杆刺刀上的寒光让年轻人的口哨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今晚的演出可马虎不得。这时,虽然离表演开始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观众们还没有到来,但卡尔登大戏院后门口,早已排了长长的队伍,按照梅机关情报科科长井田裕次郎的命令,每个进人戏院的人,不论是戏院员工、剧团演员,还是扫地阿婆,都要手持自己的名牌,接受严格的检查。
今晚到底是谁来看演出啊?弄出这么大的阵势!每个人眼神中都传达出这样一个疑问,但并没有一个人敢问出口。因为除了日本宪兵,四周还游荡着一些身着黑色西装的诡异男子,时不时突然揪住队伍里某个人,仔细盘查。他们来自那个臭名昭著的极司菲尔路76号,如果多说一句话,被他们找上麻烦带走,那可是有去无回。
麻脸年轻人不急不缓地跟着队伍前进。等轮到他的时候,日本宪兵让他抬起胳膊,仔细地摸过他的腰间和腿部,确认并没有携带什么不该有的东西。不等日本宪兵开口,麻脸年轻人就赶紧蹲下,打开了那个搁在地上的工具箱,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扳手、钳子等修理工具,一副脏兮兮的厚绒布手套,一个破旧的瘪下去的水壶,两个白面馒头,一盒哈德门香烟。若说特别一点的,就是一个像万花筒似的玩意。
“这是什么?”
日本宪兵用生硬的中国话问,年轻人一拧筒身,光线射出,他呲牙一笑:“这是我自己做的,有时候台上演员需要小的追光,用这个就行!”日本宪兵厌恶地一皱眉。麻脸年轻人察言观色,立刻拿起那包哈德门香烟,满脸堆笑地递给那个日本宪兵。日本宪兵倨傲地接过香烟放进自己的口袋,顺便扫了一眼麻脸年轻人的名牌,陈阿六,哼,真是个蠢名字!不过还算是个懂事的中国人!日本宪兵一挥手,陈阿六就走进了戏院。他熟门熟路地拐过大厅,绕到了后台。演员们都在紧张地化妆穿表演服,剧团管事的正搓着手转来转去,叮嘱每一个演员今天万万不可失误,他一抬眼看见了陈阿六。
“阿六,你怎么才来?快快快!那个追光灯的灯泡你检修过了没有啊?背景幕布的拉绳你要再看一遍,千万不要拉起来不顺溜!”
“昨天我都仔细地检修过了,放心吧您!”陈阿六朗声答应着就开始忙乎起来,帮演员找捧花,把道具纷纷抬上舞台,把舞台灯光一一打开,不用管事的再吩咐,他所有的事都做得井井有条。看得出,虽然才来剧团一个月,但他手脚勤快,薪水要得又低,整个剧团没有对他不满意的。音乐响起,表演开场舞蹈的演员们纷纷去舞台边等候上场。陈阿六也麻利地拎起他的工具箱走过走廊,看左右无人,他打开墙边电闸的锁,以熟练的手法将一截新的保险丝换了上去,灯泡闪了闪,迅速恢复了。下了楼梯,尽头的一间小仓库里存放着道具服装灯具等杂物,陈阿六开了锁,闪身入屋。关紧门,上了锁,一转身,陈阿六的神情瞬间冷峻,似乎变了个人。他先从墙角一堆生锈的灯具后面找出一根黑色的铁管,再打开工具箱,拿出万花筒状的物件,从绒布手套中各掏出两块手掌大小的铁块,把两个馒头掰开,各取出一颗子弹。这些东西被他一字排开搁在桌上,陈阿六像孩子摆弄玩具似的,拼装起来,他的动作娴熟而轻巧,只听咔嗒咔嗒轻微的几声,几十秒之后,一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就已经握在陈阿六手中了。他手指轻柔地拂过枪身,仿佛抚摸少女的发丝。这的确是一把好枪,具有Kar98k毛瑟狙击步枪的灵魂,又比它更轻巧灵活,最妙之处在于它可以拆卸,是军统特地花重金找德国技师定制的。
陈阿六掏出口袋中的一块半旧的珐琅怀表,看了一眼,还有三分钟,行动即将开始!他往枪膛里装入两颗子弹,一边暗暗对自己说:“陈浅,你必须在三秒之内击中目标,你只有一次机会!”
一个月前,在山雨迷蒙的重庆,罗家湾19号,戴笠在办公室里,亲自把这把枪交给了自己最得意的部下陈浅。他脸色凝重地说:“根据白头翁的线报,目标人物将在一个月后到上海,这个人关系到中日战局,他若死了,日本再无翻盘的希望!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上海区会派懂日语的精英配合你行动!”
陈浅立正敬礼回答:“是,局座,不成功便成仁!”
“我等你回来庆功,蝎子从不会让我失望!”戴笠含笑举起手中的红酒。
“蝎子”这个代号是戴笠亲自替陈浅起的,他希望陈浅毒辣,一击而中,不给人以还手之机。第一眼在军队里看见这个年轻人练习打靶,戴笠就看出他身手了得,头脑冷静,是个干特工的好材料,所以点名把他要来。但陈浅自己,却只希望抗日杀敌,不管是在军队还是在军统局。所以他拒绝坐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行动队,近两年来,他组织的暗杀汉奸的行动无一失手,他在军统内部犹如冉冉升起的新星。
外面的音乐和掌声如潮水般汹涌,看来,目标人物就要进场了。按照演出流程,该是他去更换道具灯光的时候了,陈浅迅速把工具箱里那个旧水壶拿出来搁在屋角,小心地拧松了壶盖。随即,他把狙击步枪用一块旧毛毯裹好,混在一堆道具中,扛在肩上,稳步走出了小仓库,随手锁上门。此刻,他依然是那个笑嘻嘻的陈阿六,为了今晚多挣两块大洋而努力干活。
许奎林随着一群记者走进了戏院,他油头粉面,穿着入时,若不是挂着记者证,拿着照相机,说他是个唱花旦的男戏子也有人信。作为棉纱大王许大埔的儿子,他应该有无数条路可以走,可是他父亲偏偏替他选了进军统,因为许大埔相信,要保住家业兴旺,家里就得有人当政府的官,而跟着炙手可热的戴老板,无疑是条升官的捷径。由于蝎子需要一个日语熟练的人,于是,曾经在日本留学三年、刚从临澧特训班毕业不久的许奎林被军统上海区区长毛森选中。许奎林在记者专席上坐下,他下意识地望了舞台左上方一眼,虽然他知道不可能看到蝎子的脸,但是他知道,蝎子就蛰伏在那里,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五个小时前,在大世界的游乐场旁,许奎林第一次见到了蝎子,准确地说,是看到了他的背影。一个年轻男子从他身边健步而过,撞了一下他肩膀,等许奎林反应过来,男子已经走远,一把钥匙精准地落入了他的口袋里。于是,许奎林打开了仁爱里一间老房子的门,房子里搁着一只箱子,箱子里有记者证、照相机和一张照片,还有一张纸条,蝎子亲自写的纸条,刺杀行动的每一个步骤都详尽于此。许奎林烂熟于心,烧掉了纸条和照片。他热血沸腾,手心微微出汗,蝎子的名字在临澧特训班时就不断被人提起,而今天自己就要和他并肩行动了!
一阵热烈的掌声在整个戏院里回荡,许奎林凝神望去,一个身材矮小稍稍谢顶的中年男子在一大群日本军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戏院,他的笔挺西装在一大片土黄色的日本军装中显得那么突兀,他儒雅的气度也跟那些冷酷的军人和脑满肠肥的新政府官员大相径庭,许奎林精神一振,目标出现了!这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人物,日本顶尖核物理学家——仁科芳雄。
陈浅也在同一刻从瞄准镜中看见了仁科芳雄。他已经藏身在舞台的升降梯上,帷幔之后,两盏射灯之间。他抓准了角度,只等仁科走进他的射程。但仁科真的出现时,他却迟疑了。这分明是一位学者,不像那些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鬼子。但仁科的存在会让日本有进行核试验的可能,他头脑中的知识可能会转化为一种可以杀死千万人的致命武器!陈浅一念及此,浑身一个激灵,手指紧紧扣住了扳机,微微眯起眼睛。他此时如同一只狩猎的豹 子,在等待许奎林的信号。
两支舞蹈跳罢,演出间隙,许奎林跟着记者们一起被安排来 到戏院舞台两侧,隔着几米的距离,记者可以给仁科和新政府军 政要员拍照。许奎林乘几个日本宪兵不备,绕开他们,大踏步走 过去,直奔第一排的仁科,一边举起了相机,一边高声提问:
“仁科教授!我是《申报》的记者,我想给您做个专访!您此 次来华的目的是什么?”
仁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身旁的两个日本军人就已经挺身而 起,对着许奎林用日语怒吼起来,其中一个还劈手要夺许奎林的 相机,许奎林就在那一刻按下了快门。
闪光灯闪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这个为了抢新闻 不顾一切的记者身上。一丝轻微的金属划过空气的声音,仁科微 微晃了晃,胸口乍然绽放出一朵血色樱花,仰面向后倒去,颓然 跌坐在椅子上。
人们还来不及惊叫,戏院的灯光突然熄灭了。伴随着陈浅无 声的倒数,三,二,一!果然像他预料的一样,被偷换的保险丝 正好在此时烧断,这是陈浅通过反复对比测试才最终达到的准确 效果。
黑暗中,一片混乱和尖叫,混杂着咒骂声。有人在戏院后排 用日语高声喊:“不要乱,关门!不许一个人离开戏院!立刻抢修 恢复电路!”
许奎林急忙丢掉相机,顺着舞台一侧出了安全门,快步绕到 戏院的后面,在黑暗中,他只能摸索着墙壁前行,但他的速度并 不慢,很快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前,这是员工们私用的卫生 间,只有戏院内部的人才知道。他屈指在门上有节奏地叩了三重三轻。这时,唰,走廊一侧的灯猛地亮了,闪了几下,又灭了。 许奎林警觉地竖起耳朵,管事的正被日本兵大声责骂,看来电路 修复不是很顺利。而戏院外面已经传来了日本军靴踩踏地板的咚 咚声,显然,大批日本宪兵已经赶来了。许奎林被一条强健的胳 膊拉进了门,门随即被关紧。
手电筒的光线中,许奎林终于看见了蝎子的脸,他看起来不 过二十六七岁,肤色稍稍有些黝黑,目光锐利,眉目酷似电影画 报上的某位当红男星。许奎林兴奋地低声说:
“蝎子,仁科死了!”
陈浅截断了许奎林的话,指了指搁在洗手池上的一套衣服, 一个假发,一个证件,做了一个手势。许奎林立即会意,他马上 动手脱下自己的格子西服,换上那套深色西服,套上假发,把证 件放入口袋中。这时,他就是日本医生渡边一郎了。许奎林觉得 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没想到,蝎子比他快得多,他一扭头,蝎 子早就成了一个驼着背、满头白发、病歪歪的日本老人。更绝 的是连手上的化装都没疏忽,青筋暴露的手颤巍巍地握着一根黄 杨木拐杖。这时,头顶的灯唰地亮了,房间里变得亮堂堂的,两 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日本人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仅仅用 了七分钟,就修理好了电路,此刻戏院门口应该已经布置好重重 关卡了。陈浅从口袋里掏出一副金丝边眼镜递给许奎林,用苍老 喑哑的声音叹了口气:
“渡边医生,你看我这衰弱的心脏是不是快要停止跳动了?” 许奎林戴上眼镜,走过来扶住陈浅,用流利的日语调侃他: “山口校长,您老不用担心,您的心脏还是挺结实的,再活五 十年也不是问题,不过,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这戏院里面的 人太多,空气太污浊!”
“走!”陈浅用黄杨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 两人走出房间的一刻,陈浅对许奎林轻声说:
“万一走出戏院前,我们暴露了,我会劫持一名伪政府官员做 掩护,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你身上没枪,不会惹来麻烦,找机 会混在人群中迅速离开,去仁爱里,这是命令!”
许奎林头皮一麻,计划再完美,也会有万一,他不是没想过 被捕,只是不敢深想。昨天还是活色生香的生活,难道今天就会 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陈浅看出了他的紧张,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记住,你现在就是渡边医生,仁济医院的心内科医生,你特 地赶过来看演出,一会儿,你还得赶回医院,做一场手术。”
许奎林轻轻点头,两人故意把脚步放缓,在走廊中间开始拉 开距离,一前一后,随着惊魂未定的人们走向戏院前厅。
梅机关情报科科长井田裕次郎冷脸站在戏院门厅的背光处, 他比一般的日本人身形要高大修长,今天他没穿军装,一身便服, 脸上也没有军人的狰狞和冷酷,说他是个英俊的男子也不为过。 可是,一旦他那双眼睛盯着你,似乎像带着无形的钩子,闪着寒 光,随时准备剜你的心,不,是挖出你心里最深的秘密。井田默 默扫视每一个在门口排队焦急等候检查准备离开的观众,他们面 色惶恐,窃窃私语,他知道,刺客就在其中。而且根据重庆传来 的情报,这个刺客就是军统王牌蝎子。井田轻轻地抽动了一下鼻 子,他觉得他已经嗅到了蝎子的气息,蝎子已经近在咫尺!
“大佐,教授已经从后门上了车,荒木科长亲自护送他回宪兵 队了,受了点惊吓,不过身体无碍。幸亏您料事如神,早就帮教 授准备了替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北川健走到井田身边,低低 耳语。他是井田的特别助理,井田所有的指令几乎都是通过北川传递,井田本人则轻易不在人前露面,所以即使日本宪兵队里, 也有不认识井田的人。
井田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搜查的结果怎么样?”
“那个抢拍的记者没有找到,相机就扔在舞台边,所有戏院和 共荣剧团的演员都控制起来了,发现只少了一个人,道具师陈阿 六。但是没有找到武器,搜查还在继续!”
井田面无表情地吩咐:“剧团所有人带回宪兵队,严刑拷问。 他们随身的东西一样也不要漏,挖出陈阿六的来历,所有房间仔 细搜查,看看有没有暗道地窖之类。”
“是!”北川答应着转身欲走,井田打了个响指示意他回来。 “他们一定还在这里,在这个戏院里,枪击到现在,没有超过 十五分钟,他们要藏枪,换装,这都需要时间。现在,他们应该 刚刚换了一副面孔混在这些观众里。去,现在开始放人,76号那 些人靠不住,你到门口亲自盯着。”
“是!”北川快步穿过门厅,走向大门,他走过一位身穿黑色 和服蹒跚而行的老人身边,由于脚步太快,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老人晃了两下才站稳。北川忙停下微微躬身致歉,老人连向他摆 手,表示自己没事。
北川心里猛然闪过一个悲伤的念头,自己远在北海道的爷爷 也该有这么大年纪了,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自己回到家乡的那 一天了。
“老人家,您保重!”北川说罢,匆匆走向门口。
陈浅拄着拐杖,弯着腰低着头,掏出手帕擦着额头,借着眼 角的余光望向刚才那个日本军官走来的方向,一个穿便装的中年 男人静静站在灯光的阴影中,虽然无法看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 他浑身散发的强烈的肃杀之气。他是谁?陈浅收起手帕,缓缓朝着排队接受检查的人群走去,脑海中迅速闪过军统掌握的梅机关 所有人员的资料。他确定,这个人一定就是梅机关头子影佐祯昭 引以为傲的“梅花双杰”之一,不是特务科科长荒木惟,就是情 报科科长井田裕次郎。
无论是谁,都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陈浅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他发现,每个接受检查的人除 了交出戏票之外,还要指认出身边坐的人,互相证明,而无法清 楚指认的人则会被76号的人带到一边详细盘问,或检查证件,或 打电话核实身份。日本人这招果然高明,人们为了洗脱自己的嫌 疑尽快离开险地,不得不努力辨认出身边坐着的人。陈浅清楚地 意识到,时间拖得越长,留下的人越少,他和许奎林越容易暴露, 他必须启用第二套方案迅速离开卡尔登。于是,陈浅开始咳嗽, 使劲地咳嗽,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之后,他捂住胸口 缓缓倒下。
周围的人群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这位晕 倒的老人抬到一边,但除了解开领口掐人中,谁也不知道到底该 如何处理。这时,许奎林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我是医生,让我来看看!” 人群赶紧让开一个空间。
“啊,山口校长,是山口校长!”许奎林故作惊讶,随即开始 急救。数脉搏,听心跳,做心脏按压,许奎林每一个动作都做得 很逼真准确。躺在地上的陈浅微微动了动,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这里的骚动不安也引起了日本宪兵和76号便衣们的注意,于 是,76号行动队队长周左立刻跑过来查看。许奎林起身,掏出自 己的证件,递给周左,神情焦急。
“周队长,我是仁济医院的渡边,这位老先生心脏病突发,必须立刻送医院做手术,不然很危险!我能否立刻送他先走?”
周左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陈浅,迟疑不决,他做不了主。
“必须立刻,分秒必争,这位老先生是满洲奉天工业大学的退休校长,是对大东亚共荣有杰出贡献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恐怕影响······”许奎林故意不把话说完,盯着周左。
“渡边医生,您稍候,我去请示一下北川少佐。”周左态度立即很恭顺。
许奎林看着周左疾步走到大门口,在北川耳边低语了几句,北川望了这边几眼,微微点头。不一会儿,几个日本宪兵抬着简易的担架从戏院外面进来,众人小心翼翼地把陈浅移了上去。
许奎林心中暗喜,一切都按照陈浅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急忙抓起那根黄杨木拐杖,跟着担架往外走去,日本宪兵和76号便衣们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
待一番忙乎,许奎林把陈浅在自己的福特轿车后座安顿好,悬着的一颗心已经落下一大半。
“感谢诸位,周队长,我马上带老校长回医院,会立即给他安排手术!”许奎林说着就打开车门打算钻进去。
众人都在忙着搬运晕倒的老人,谁也没注意,井田在什么时候也跟着走到了车边,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此时才突然开口:“渡边医生,你好眼熟,是不是东京医科大学毕业的?”
井田的日语带着纯正的东京腔,声音温和,但是却让许奎林心中一惊。
许奎林的确是在东京医科大学学习过两年,后来被父亲召回了国,参加了军统特训班。正因为此,蝎子让他冒充日本医生,因为确信他的手法不会被人看出破绽。但万一遇上了东京医科大学的熟人,还是难免会被揭穿。
许奎林猛地转身,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他却并不相识。“哦,我是从东京医科大学毕业的,您是······”
“我是井田裕次郎,我也是东京医科大学毕业的,可以说是你的学长。”
一旁的周左这时才认出井田,惶恐地立正行礼:“井田科长,不知道您今天也来了剧院!”
许奎林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但随即松开了,微微躬身:“幸会,井田前辈,我急着送这位老先生去医院,以后再去拜望您。”
但井田已经捕捉到了这一丝微妙的变化,这个年轻的医生,语音举止做派的确都像个日本医生,可是他的身体语言似乎泄露了什么,刚才要上车前,他如释重负般地嘴角下垂,脸部肌肉放松,自己喊他那一刻,他的身体微微僵硬,知道自己真实身份时拳头握紧又松开。井田那比猎犬还要敏感的嗅觉,隐隐地提醒他,这个年轻医生有蹊跷,但他又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阻拦医生送一位犯病的日本老人去医院。
井田绕到车后座,隔着玻璃望了望闭目躺着的陈浅:
“听说这位老先生是奉天工业大学的前校长,不知道他为什么独自一个人来看演出,他的家人难道不在上海吗?”
井田知道,如果这个年轻医生真的是刺客,他此刻一定急于离开,自己耐心地多盘问几句,拖住他,只要他急了,就一定会露出破绽。
许奎林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山口老校长的儿子在战争中牺牲,他的女儿前几个月生孩子,也回日本去了,现在是由一位保姆照顾他的生活,今晚应该是老校长受了新政府的邀请才过来观看演出的吧,没想到出了血案,人多拥挤,他才犯了病!”
这时,许奎林才感到蝎子的细致,他早已把山口校长的资料都完整地写在那张纸条上了,不然自己一时必然乱了阵脚。
井田听了这番毫无破绽的话,眼光一闪:“我看老校长病得不轻,渡边医生一个人不好照顾,让周队长陪·····.”
砰!一声巨响截断了井田的话,所有人都扭头望去。砰!砰!又是接连几声炸弹爆炸的声响,一个满脸血迹的日本宪兵跌跌撞撞地从戏院里面跑了出来,向井田报告:
“报告大佐,舞台后面的小仓库有炸弹,走廊尽头那个小卫生间里也有炸弹,戏院后面围墙被炸开了一大块,外面刚才有人丢手雷进来,我们有十几个人受伤!”
井田的脸色骤变,他没料到,今天的刺客居然还有这么多后援。难道蝎子已经从戏院后面成功逃脱?难道军统上海区的人全部出动了?
“走!去看看,周队长,你留下继续检查,北川,马上把宪兵队都调过来,再打电话给特别陆战队,让他们派人封锁整条街!”
井田丢下许奎林这边,率先往戏院里面跑去,北川和其他日本宪兵紧跟其后,只剩下76号的便衣们在门口继续检查滞留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