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诚晚上想去接蒋晓鲁,没想到蒋晓鲁个实在东西以为他在外面吃,没等他,已经自己开车回去了。
都走到了家门口,小诚一想,反正来都来了,顺路下去理个发吧。
过年这段时间懒怠,没腾出时间,他是个头发稍微长一些就不自在的人。以前理发是在大院门口的一个路摊上,老爷子在那儿一把剪子一把推子干了几十年,去年走了,没办法,小诚他们又寻了附近便民服务社里一个大嫂开的剃头铺。
大嫂是后勤房管科老段的媳妇,在这儿找个营生,小孩五块,大人八块,推门进去,大嫂正在看电视。
见有顾客上门,拍拍手里嗑瓜子的浮灰,取了门上的大褂:“理发?真没想现在还有人来。”
“怎么说。”小诚坐在镜子前头,微微一笑。
“嗨,那句老理儿呗,正月不剪头。”大姐抖开一块布,仔细地围在小诚脖子。
小诚乐了:“我没舅舅,您放心剪着,家里就我妈一个。”
晚上七点多钟,背景音是耳朵快磨出茧子的新闻台,伴着播音员熟悉地一声“今天的新闻联播送完了,感谢收看”,宁小诚趴趴头发站起来,满意地从镜子里打量自己。
大嫂仔细地清理着地上的头发碎茬,亲人似的关怀:“头发嫂子就不给你洗了,大冷天的回头吹不干该着凉了,回家让你媳妇给你冲一冲,可能还有点碎头茬。”
“好嘞。”小诚摸出十块钱压在桌上,心情愉悦地吹着口哨从服务社台阶上下来。
走着走着,忽感后脖颈一凉,巨大冲力砸在后脑勺上,宁小诚脚下一滑往前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操!”
一个拳头大小结结实实的雪球啊,夹杂着烂树枝和枯叶,扑簌簌地落在他新剃的头发上,干干净净地衣领里,砸的他透心凉。
宁小诚回头气急败坏地在院儿里找了一圈:“谁?赶紧出来!别藏啊。”
院儿里静悄悄地,四下无人,只停着几辆车。
真邪门了,谁家孩子调皮捣蛋算计到他头上来了?不能啊,小诚纳闷,这大晚上的,那些好惹事儿的苗苗都应该在家里被爹妈拎着认字儿呢。
余光扫到不远处一辆吉普车,宁小诚镇静回身,假装没找到人,还抖落了两下衣领。
实则,耳朵一直在听。
悉悉率率捏雪球的声音再度袭来,一,二,三!!
“嘿——”宁小诚迅速蹲下,一猫腰,结结实实一个大雪球正好砸到他玻璃上。
武杨在小树林后头暗叫不好,迅速蹿出来从身后给宁小诚扑倒。
“就他妈知道是你!”仰躺着被武杨钳制住,小诚呵着冷气笑骂:“暗算人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嘿嘿,招儿不在新,管用就行,你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这是去哪儿啊?”武杨抓起捧雪,再度要糊到宁小诚脸上,小诚激烈反抗,两个大男人熊抱着滚到一起,撒泼打诨。
“你放开我!”
“不放!”
“穿海魂衫儿站甲板,我不揍你丫挺的。”
“x,你试试?”
“试试!”
武杨一身蛮力气,论力气小诚确实不是他对手,俩人连笑带骂,用腿钳着对方脖子谁也不让步。
“哎呦,你先松开,岔气儿了。”
“你先松。”
暗中俩人手里都攥着武器,憋着劲儿等机会。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约而同地再度起身,用了老牛推车的力气:“谁也别松,来吧您就——”
沈斯亮拎着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从家里出来,离老远就看着路灯底下有人打雪仗。
心里还想呢,这大的人了,真够没溜儿的,大黑天还打起雪仗来了。
凑近了一看,这不是宁小诚和武杨吗!
小诚明显不是大傻子的对手啊,这吃亏了可不行。
宁小诚看见,还喊他来帮忙:“斯亮——!快!”
多日消沉压抑,好像终于找到了刺激神经的某个兴奋点,沈斯亮扔了盆扔了兜,二话没说,解开外套迅速加入战斗。
三个人闹着,混着,打着,声音在寂静空敞的院儿里格外响亮,阵阵回音,路灯下你压着我,我踩着你,最后也乱了套了,像小时候发誓恨不得把对方埋进去似的疯着。
最后气喘吁吁瘫在狼藉雪地上,三个人粗戈呼吸,仰头看天。
沈斯亮的军装皱皱巴巴,小诚从里到外往下滴着水,西裤沾的雪化了又冻成硬壳,武杨棉袄被树枝刮了一道口子,时不时往外蹦出棉絮。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亮,月亮真大啊。
三个小爷们各怀心事,酣畅痛快,眼中还有些对未来的憧憬喜悦。
武杨枕着胳膊,说:“真想喊两嗓子。”
宁小诚说:“你喊吧,这拨巡逻还没来呢。”
沈斯亮也说:“你带头喊,我俩跟着。”
武杨深吸一口气,刚要张嘴,又卡住了:“咱喊什么啊?”
沈斯亮和宁小诚齐齐微笑:“想喊什么喊什么呗。”
武杨深思起来。
忽然。
猝不及防地。
沈斯亮放开了嗓子,响彻云霄的发泄:“霍皙!”
宁小诚紧随其后,声音高亢:“蒋晓鲁!”
此时此刻,在病床上的霍皙,在厨房煮面的蒋晓鲁,都莫名其妙地,同一时间地,忽然毛茸茸打了个大喷嚏。
武杨眼一闭,心一横:“陶——”
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又悻悻压回去了。
沈斯亮呵呵笑着:“怂!真他妈怂!”
宁小诚也笑:“别喊了,算我俩求你。”
“谁说我喊不出来?”武杨坐起来,双手握拳,像给自己打气似的,一声怒吼,大有气吞山河的气势。
“陶蓓蓓!”
“陶蓓蓓!”
“陶蓓蓓!!”
陶蓓蓓……蓓蓓……蓓……
院儿里荡漾着武杨怒吼之后的重叠回音,突兀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几声警卫连雄赳赳气昂昂地犬吠。
“汪!”
“汪汪汪汪汪汪!!”
宁小诚笑的不能自抑:“你这两声儿,蓓蓓没喊出来,把狗招来了。”
武杨越想越郁闷,开始跟军犬较劲。
他喊一声:“陶蓓蓓!”
军犬配合着:“汪!”
“陶蓓蓓陶蓓蓓陶蓓蓓!”
军犬不甘示弱:“汪汪汪!”
终于听不下去了,家属区远处三楼开了一个扇窗,武杨的小青梅露出一颗脑瓜,羞恼骂他:“你神经病呀!”
“大晚上喊什么啊。”
武杨被噎住,烫了屁股似的一跃而起:“啊……那什么,那个那个……我……”
“你什么你!”
窗户砰地一下关上。
宁小诚哈哈乐着,拍拍身上的雪,另一只手拉了沈斯亮起来:“你自己玩儿吧,我回家了,斯亮,你上哪儿?我送你。”
“不用。”沈斯亮利落穿好军装外套,系上领带,噙着笑:“我回医院,车在外头。”
“走喽走喽——”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钻出小树林,独留武杨一脸悲愤。
……
宁小诚步伐轻快地上了楼,进门带了一身冷气。
蒋晓鲁听见声音从卧室里光脚跑出来:“你回来啦?”
屋里很暖,她只穿了一件到小腿的灰色长裙。
小诚放下车钥匙,低头换鞋:“啊,回来了。”
蒋晓鲁蹙眉,蹬蹬蹬跑过去,紧张捧起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匪夷所思:“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回去剃头,跟武杨打了会儿雪仗。”宁小诚脱了外套,露出里头惨不忍睹的白衬衫。
蒋晓鲁气鼓鼓的,很痛心:“这是才给你新买的。”
她给他的新年礼物,宁小诚收到以后很高兴,一直在穿。
宁小诚一颗一颗解着纽扣,把衬衫也脱下来:“闹起来我就给忘了,快扔洗衣机里搅合搅合,肯定来得及,能洗干净。”
蒋晓鲁二话没说,乒乒乓乓去阳台拧开水龙头。
宁小诚开着门在浴室冲热水,跟她隔空喊话:“蒋晓鲁,你吃了吗?怎么没等我接你。”
“谁知道你几点回来,要知道这么早我就等着你了,哎,你下午到底去哪儿了?”
“一个朋友那儿,叫老赵,你不认识。”宁小诚这回干干净净地出来了,用毛巾囫囵擦着头发:“说了点事儿。”
仰在沙发上,宁小诚扭头扒着肩膀看:“武杨这孙子好像给我挠破了,碰水的时候疼,你给看看。”
倒上漂白液,蒋晓鲁又跑过来给他看伤,手搭在宁小诚身上之前,蒋晓鲁往手心呵了气,搓了搓。
小心摸摸。
“嗯,有几道,一会儿给你擦点药。你怎么都这个岁数了还闹啊。”蒋晓鲁弯腰去翻药箱,抱怨着。
宁小诚心情好,始终愉悦神情:“我多大岁数啊?嫌我了?”
蒋晓鲁用棉签在他肩膀上擦了擦,药箱敞着,宁小诚随手在里面胡乱翻着,“我前几天看新闻,人家说药箱里得勤快清理着,赶紧扔,这里头有不少是我之前买的,你吃的时候看着点,别过期了。”
蒋晓鲁嗯了一声,还鼓起腮帮子给他吹吹。
宁小诚又说:“我今天答应了人家一宗事儿,可能三四月份就去科技园那边上班了,以后也过上跟你一样早九晚五的日子了。”
什么人能请得动他?
蒋晓鲁讶异:“你找工作了?”
“嗯,给人帮忙。”
宁小诚没多说,两个人自上回在家里闹了一番不愉快之后,都很少在家里谈工作,蒋晓鲁有自尊心,也从来不和他聊。
这话说完没多久。
本来以为两口子能过上步伐统一的打工生活,谁能想到,蒋晓鲁过了这个年,回公司开的第一个季度会就失业了。
这对蒋晓鲁来说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
而且因为这事儿,硬生生让她和宁小诚两个人心生了嫌隙,过了很长时间以后小诚再想起来都痛心疾首,心里懊悔。
蒋晓鲁这一失业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失业,直接逼着她投了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