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干什么呢!有话说话,打人干嘛啊。”宁小诚站在不远处喊了一嗓子。
戴眼镜男人脸上也有一块淤青,见到有人帮腔,心中愈发不忿,指着宁小诚:“你算哪根葱来管我?我跟我自己老婆说话有你什么事?”
“跟你老婆说话你回家说啊,大庭广众的看见了我就得管。”宁小诚几步跨过花坛,走到男人面前,不卑不亢地。“我算哪根葱,哪根葱也不是,倒是您头上窜着不是人的苗苗。”
有一个出头的,旁边看热闹的胆子也大了:“就是——”
“打女人算什么能耐啊,有本事你回家打你妈去啊。”一个大姐帮着扶起地上的女人,关切问:“没事儿吧?他是你老公吗?”
女人戴着墨镜和围巾,始终低着头:“……是。”
“是也不能让他这么打你。”大姐说话爽利,“这还守着医院呢,就敢这么干,回家不得给你打死了。”
见自己一下成了被围观的中心,男人觉得没面子,火腾地一下又烧起来了,作势还想举拳恐吓:“你还会找帮手了是吧!”
手伸到半空中——
被宁小诚拦住。
拦的很客气,抓着他手腕,劲儿可用的不小,脸上还带着微笑,眼里气势迫人:“你再打她一下我看看?”
正面交锋,男人被宁小诚抓着,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愣了一下。
住院处保安听见动静从大厅跑出来两个,肩上别着对讲机,远远地指着僵持的两人:“哎!你俩!赶紧放开!”
医院附近都有维稳执勤的警察,男人见到身穿制服的人有所顾忌,手恨恨放下,点着宁小诚身后的妻子:“你行——你等着——”
“你也行。”他转向宁小诚,冷笑,眼中嫉恨,骂了句脏话:“奸夫淫妇!”
“我操!”小诚也急了,这句话骂的他莫名其妙,本意是好心帮一把,没想到仗义出手还被扣上这么顶脏帽子。“你再说一遍——”他揪着眼镜男衣领,这一拳结结实实要往下揍。
眼镜男脸通红,梗着脖子,一副有本事你就打的态度。
“赶紧放开,不放我通知警察了啊!”保安见态势僵持,吹了声哨子,始终站在一旁动嘴皮子威慑:“快点——”
“赶紧的,我还怕你不通知呢,甭在这儿打嘴炮吓唬人。”宁小诚横起来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他妈还不信了,今天好心办事儿还能让人给我扣这帽子。”
这些天心烦意乱,也是借此找个发泄,人哪,不能太老实了,你老实,是个什么东西都敢骑在你脖子上撒野。
保安就没想真找警察过来,被宁小诚这么一激,也急了:“嘿!我还不信了——”
“兄弟,行了行了。”身后大姐赶紧上来拉开他,朝保安摆了摆手。“这人打他媳妇,人家是看不过去才来帮着说句话,你们不过来,现在反倒要抓人,哪有这个道理。都在气头上,别当真。”
说完,还劝小诚,“弟弟,你傻啊,跟他们过不去干什么,赶紧松开他让他走得了,这事儿咱帮一次长个记性,再没下回了。”
大姐手搭在宁小诚胳膊上,用力握了握,一双常年干家务活儿的手,看着亲切,小诚也不是逮谁跟谁来,分得清好歹。
松了手。
眼镜男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走前,还回头吐了自己老婆一口:“呸!”
人群作鸟兽散。
小诚兴致缺缺,还回头问了一句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大姐,您没事儿吧?”
女人支支吾吾,晃了晃手,想走,结果犹豫了半天,又转过身来,给他鞠了一躬:“谢谢你……”
“别别。”小诚虚拉着:“我也是看不下去了。”
女人两只手握在一起,似乎特别着急离开,又好像有什么想跟他说,很局促。
宁小诚觉得不对,往前凑了两步。
忽然一伸手拉开了女人脸上戴的墨镜。
嗡——
桥馨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正楚楚可怜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呢。
宁小诚彻底懵了。
……
两人并排坐在医院后头疗养花园的一个长椅上,桥馨始终低着头。
宁小诚坐在她旁边,递过墨镜,碰碰她手肘:“还是戴上吧,别回头人家以为是我给你打的。”
桥馨接过来,默默戴好。
“那是……你丈夫?”小诚看着前头凉亭里锻炼的老人,问。
“是。”
宁小诚眼神探究:“怎么给你打成这样呢?几回了?”
“……有几次了。”桥馨难堪,始终低着头。
“那你就让他这么打,没想过报警离婚?现在家暴可立法了。”
“也想过,但是……”桥馨咬了咬嘴唇,“每次他都求我。”
打的时候是真往死里打,求你的时候也能真给你跪下。一个大男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证。
你低头看他一眼,看看这个家,心就又软了。
当初在这个城市一起打拼,一起努力,他为了你天天骑着自行车跑两个小时去接你下班,给你买爱吃的点心和热豆浆,生活点滴,想起来了,就放弃了。
“他以前不这样,最近这几个月工作压力大,公司要裁员,脾气很差。”
小诚嘲讽一笑:“不可能说转性就转性了吧,工作压力得多大啊,天天靠打老婆发泄。”
“总得有个原因。”
“我前一阵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教学生弹琴,晚上下了班去,那天下雨,学生爸爸怕我不好坐车,就送了我一趟,让他回来遇上,吵了两句嘴,就开始了。”桥馨提起这事儿已经很麻木了,“他这人心细,喜欢疑神疑鬼,吵起来也收不住。”
她跟小诚说:“他总跟我说他精神有问题,压力重,求我带他来医院做检查,如果真有病吃药调理调理,兴许就能好了。”
宁小诚问:“查了?”
“没查。”桥馨摇摇头,“测试的系统坏了,让过两天再来,所以——”
他又不高兴了,她劝了两句,出门就挨了这一拳。
“你带他做精神测试,测出什么毛病,你是想给他治,可回头你要真受不住离婚了,搞不好拿这病例反咬你一口。”小诚心思多深的一个人,把这点小九九看的清楚着。
桥馨僵了一下,求助般:“可能吗?”
宁小诚不置可否:“换个角度,我要是他,应该也会这么做。不过今天真没看出来是你。”
他想了想,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就这样了呢。”
原来那么好一个姑娘,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世事难料,物是人非啊。
桥馨苦涩一笑:“小诚哥,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病了?”
“我岳父刚手术,我过来看看。”
“你结婚了?”桥馨诧然,“什么时候?”
小诚微笑:“有几个月了。”
桥馨说:“真的恭喜你。”
“谢谢。”
曾经那么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一个男人,纠缠了几年,她逃,她躲,说尽了伤感情的话,现在娶妻成了别人的丈夫,和你并肩坐在长椅上,看你生活不幸,除了几句慰藉,像个生疏的过路人。
眼里没有心疼,也没有怒气,剩下的只有怅然和感概。
桥馨变了,他也变了。
桥馨站起来,说:“小诚哥,我得回去了。”
宁小诚问:“还回去,不怕他再打你?”
“学校给老师准备了宿舍,我可以借住。我想考虑离婚了。”桥馨消瘦,站在风口中说。
“好。”小诚也站起来:“真遇上什么难处了,可以找我。”
桥馨抿着嘴唇,和他分别。
她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小诚还站在原地,抄着裤兜。
“小诚哥。”
“嗯。”
“你妻子应该是个特别好的人。”
宁小诚看着她笑笑,大方道:“叫蒋晓鲁。”
晓以大义的晓,登山小鲁的鲁。
“再见。”
小诚说:“再见。”
两个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渐行渐远。
蒋晓鲁站在不远处,看见他,清脆呼唤,待他走近,问:“你和谁说话呢?”
宁小诚从容走过去,牵住她:“问路的。”
“哦。”蒋晓鲁狐疑地回头:“问个路怎么包那么严实——”
“看着眼熟。”
宁小诚把她头扭回来:“别看了,号贩子看着能不眼熟吗,天天在医院晃,问我要不要号儿。”
蒋晓鲁叉腰,歪头看着他:“你嘴里能有句实话吗?”
小诚哈哈笑,笑够了,正色道:“我前女友。”
这回轮到蒋晓鲁笑了,一脸不信:“你就没一句实话,不说拉倒,我也不想知道。”
“真是我前女友。”小诚诚恳地又说了一遍,“你不信?”
蒋晓鲁嗯了两声,连连点头:“信信信。”
她快语连珠:“你前女友加起来有一个排,医院能碰见,吃饭能碰见,上厕所也能碰见,上回停车的时候你跟人家说了半天,那个是不是也是你前女友?”
宁小诚说:“那是收费的,岁数有我妈那么大,告诉我没零钱了,非让我给她两张五块的。”
一起走到电梯,蒋晓鲁忽然严肃起来,把宁小诚逼到角落里,手抵在他腰上,后知后觉地质问:“真是你前女友?”
电梯里人挨人,人挤人,小诚低眉看着蒋晓鲁。不禁想起桥馨被一拳打倒的那幕。
不可否认地,他鬼使神差想起了和蒋晓鲁还不熟的时候,她在大街上和人争吵,吵的面红耳赤还不落下风的模样。
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娶这样一个女孩当妻子。
不甘失败,也永远不在乎失败。
你打倒她,她会跳起来给你更厉害的反击。
怎么就和她成了一家子呢?
打开家门,她站在餐桌前,不知道从哪弄了把玫瑰花,还是新鲜带着叶子的,她拿着一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剪掉多余的根,然后鼓起腮帮子对着花瓣吹气儿。
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会甜甜一笑,说:“你回来啦?”
你看着她憨里憨气的背影。就又明白了。
都是命啊。
叮地一声,电梯提示到了楼层。
“先出去。”小诚扬眉,示意她有话别在这儿说。
蒋晓鲁依言跟着人群走出去,到走廊拐角通往病房的一出僻静角落,她又佯怒,迅速转身:“老实交代——”
代字未完,空旷走廊里还带着回声。
小诚抓着她一只手,砰地一声,把蒋晓鲁抵在墙上,疯狂亲吻。
向来是不愿意在公共场合做亲密举动的,以前觉得那是学生才干的事情,亲密的小情侣,在宿舍楼下,在车站,在每一个分别的夜晚。
这么大的人,做这些,总轻浮了些。
现在才真明白,不是抹不开,是还没到那份上。
现在你想吻她,真实的亲吻,无论在哪儿,让她感受到你是实实在在抱着她,你拥有她。
唇齿相交。
热烈滚灼。
他好像说,别问。
蒋晓鲁起初睁着眼,一脸茫然,讶异。
然后慢慢闭着眼,手抚摸着小诚后脑勺短短的头茬,他的脖子,最后乖顺搂在他的腰上,闭着眼。
她说,好,不问。